第 106 章 爆炸就是藝術
整個洞穴都在隨着地面劇烈晃動着,冰棺不住顫抖着,無數碎石在頭頂的孔洞中碰撞而墜,砸向地面,與那嬙樹顯現畫面中墜落的星辰一一對應。
山洞之外,漫天的火光亂竄,將整片天空照得火紅,恍若白晝。
冰棺也在顫動着,卻是彷彿底部生根,緊緊咬住地面,定在原地並沒有移動半步。
那碎石敲擊在棺蓋之上,好似無數雷霆雨點,劈里啪啦毫不間斷,也不能令冰棺碎裂半分。
沈寧意本以為入棺時會撞到冰涼的棺底,卻沒想到腦後最先碰到的卻是他的掌心。
她隨着順理成章地從他掌心彈到他胸口,埋在他胸口悶悶說道:“師兄真細心。”
暈着熱氣的呼吸就在這狹窄的空間中交織纏繞着,他身上的味道與從前有些不同了。
賀汀的身上總是藏着一股若有若無春日淡香,但變成謝扶涯的他,身上有股淡淡的檀香。
沈寧意忍不住用鼻尖頂開他的前襟,輕輕嗅了一下,想辨別這味道是他衣裳上染的,還是他身體上的。
兩人離得有些太近了。
她的呼吸就在身前,隔着薄薄的衣衫噴出熱霧,隨着她尾音落下,她也從他懷中微微抬眼往上看,她被他虛虛地攏在懷中,他的手掌沿着她的腰線彎曲着,只離着她的腰際半寸之外。
棺內的光線昏暗更甚,棺外隨着地面山洞震顫飛舞的光線,時而透射進棺內。
在半明半暗的光線下謝扶涯的五官晦暗不明,只顯現出一個清峻的輪廓。
外面是響徹轟鳴的地面碎石,內里是在冰棺內回蕩的輕輕呼吸聲,他似是有所察覺,低頭問道:“你看到了什麼嗎?”
他的聲音低低的,卻就卷着溫熱的氣息落到沈寧意耳邊。她雙眼緊緊看向他的,慢慢地彎着眼笑了:“我看到的和師兄看到的是一樣的。”
他又冷不丁問道:“你在同情他嗎?”
沈寧意不答反問:“師兄怎麼又能一眼就確定他是為了嘗情?”
謝扶涯神色淡然:“見得多了,便知了。”
沈寧意抬起頭來,鼻尖快要碰到他的下巴:“那師兄看看我是為了什麼?”
話音才落,她驀地感覺后襟被他拎住,強行將她往後拉離了半寸,他才垂眸淡淡審視她,卻是漫不經心地說了句肯定句:“你在同情他。”
“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沈寧意輕笑了一聲,“我該同情的是那些無辜被困於此地之人,僅為他祁珧一心之願,萬千相抵,憑什麼。”
不等謝扶涯再問,她已又提出了疑問:“令時間重複在一日之間......實在聞所未聞,師兄為何敢這樣果斷確認?”
這番重置,除卻神明之力量,大成修道者亦或巨力妖物也不能做到,這樣超出謝扶涯可知範圍之內的事,他怎麼瞬間猜到,並且那樣篤定?
他難道還有記憶?
沈寧意一雙眼定定地打量着眼前這張臉,而謝扶涯垂了眸子,似在思量什麼,靜了片刻才說道:“我曾在鬼市看過被迷惑神智的人,迷惑他們的方法,便是令他們以為自己困在同一日,實則時間依舊在往前流動,最終他們也會陷入混沌之中,迷失自我。”
“師兄的意思是,”沈寧意順着他的思路往下說,“水源縣中被困之人以為自己活在同一日,實則只是被擾亂了記憶,最終壽數盡矣,那叫做祁珧的神使便再誘路人進入此地,成為新的‘他’?”
謝扶涯輕輕點頭,卻又說道:“若剛才那畫面中一切為真,便證明此地百姓早在那日便皆已死去,如今縣中數萬人,皆是過路修士。”
沈寧意接話道:“那祁珧周身並無惡氣,是因為他確實從未殺生,他只是把無辜之人都強行‘自願’留下......”
謝扶涯眉間微蹙:“只有一點,他的目的就是令那神靈重生片刻,再看她為生靈赴死?”
沈寧意挑眉:“師兄方才不是一下便猜出他是為嘗情嗎,為何現下又不懂?”
外面的落石噼里啪啦的聲響終於越發小起來,地面的震動也在漸漸平息,謝扶涯的五官在亂光下依舊有一半擦在陰影之中,那雙眼卻冷淡得如同夜色。
他嘴唇似是囁嚅了一下,最終卻是長睫微斂說起了別的話:“馬上便可證實我的猜測是否正確,在此之前,我們需得逃離此地。”
“而一切重置,便要等。”
隨着他話音落地,洞內的響動也終於徹底平息了。
兩人隔着冰棺往外看,隱隱綽綽地只看到冰棺外的夜明珠透出瑩白的光線,那顆巨大的嬙樹的影子恰好照到冰棺之上,將二人也攏進那陰影之中。
謝扶涯推開了慢慢推開了棺蓋,頭頂的孔洞中又再次恢復了黑暗,洞中極靜,隨着那隻螢蟲最後一次振翅,它也從也孔洞中滑落而出,輕盈地跌落在了地面之上。
地面上沒有亂石,只有凍結的冰面,清晰透明,隱約倒映出二人的身影來。
謝扶涯先踏出了冰棺之中,緊隨他出了冰棺,那柄上青劍的劍鞘便憑空出現,漂浮在沈寧意身前。
她暼了謝扶涯一眼,用手扶住那劍鞘慢慢站起了身來。
上青劍是一柄利劍,那劍鞘卻只是普通的木頭做成,看起來平平無奇,摸起來卻十分光滑潤手。
她站起身來,那柄劍鞘便用憑空消失了。
等她完全出了冰棺,才看清方才那顆嬙樹已經在瞬息間枯萎,那枝幹失去水分乾枯萎縮成深深的褐色,枝幹如同枯槁老人的手指虛虛地向空中支着。
而那方才的橢圓環形孔洞中,懸挂生出一根細細的新支來,掛着一枚小小的嬙果,通體水潤鮮艷,紅若鮮血澆灌而成。
而山洞之外,還有遠處隱隱的轟隆震地之聲。
沈寧意掃視四周,忽地說道:“師兄,我也有個法子,既然找不到出口,冰棺之中又最為安全......”
她眼波流轉,忽地笑了:“我們把這地方炸了,怎麼樣?”
謝扶涯見她雙眼亮得驚人,一時沉默了半晌,心中卻是默許了她的建議,那柄上青劍已經在洞內四處飛旋比量。
最終回到了謝扶崖手中,卻聽他說道:“眼下你我沒有靈力,許多法寶都無法驅使,此處結界更遠超我二人修為,實在難。”
沈寧意也心中一動,方才兩人之間的結界為何能夠被刀劍拳腳擊碎,是有何機緣所在?
卻未細思,她方才不用符咒皆因怕山洞一齊崩裂,眼下既有護身之所,便無所畏懼。
她心隨意動,已經掏出四張符咒來貼在洞內四壁,謝扶涯不明所以地看她行動,卻並未出聲阻止,只靠近一枚符咒,按着一角仔細觀察。
沈寧意則又開始信口拈來:“此物是我曾蒙受一位仙人所贈,她言說我將來會有一災,此符能救我出水火,想來便是此刻了。”
謝扶涯自然懷疑她話中真實性,卻斂了眸子,並未多問,只隨她去做。
貼完符咒,沈寧意便走至他身前:“師兄,入棺吧?”
謝扶涯暼她一眼,便往冰棺那去了,而沈寧意也跟着上前,一條腿才邁進棺木中,又腳步一頓,飛快轉身抬手去扯下了那枚果子,又隨着謝扶涯入了棺中。
見謝扶涯漫不經心地睨着自己,倏忽之間,沈寧意淡笑着抬手按住他眉心那粒紅點,笑道:“師兄,非禮勿聽。”
“那仙人傳給我一個咒語,是不能令他人知曉的。”
既是不能聽,她碰自己眉心作甚?
謝扶涯本應看到那倒影中她說了個留下而對她改觀許多,眼前這女子雙目狡黠明亮,秘密太多,卻又實在令人不敢輕信。
謝扶涯輕輕笑了,那雙眼卻依舊淡淡地看過來。
他並未令她移開手,她卻忽地抽回指尖,卻是越發變本加厲,身子往上移了移,將頭放得與他水平,雙手伸過來捂住了他的雙耳,她的雙眼就在眼前,沉靜卻又閃着異樣的光。
忽地眸光一閃,雙唇輕動,像是只說了一個字。
“破。”
砰的一聲巨響,緊接着便是一聲接着一聲,恍若雷聲一記記劈開穹頂,山洞四方爆裂而開,無數的碎石砸向冰棺,整個地面都隨之震動,兩人也隨之身體一晃。
謝扶涯的雙耳卻被緊緊捂住,他眨了眨眼,明白這位“虞師妹”方才又是在逗弄自己,但冰棺外火光飛竄亂舞,她的雙眼卻亮亮的只看向自己。
像是方才舉動不是為藏住咒語,而是為了不嚇到他。
有些好笑。
身為上清宗這一代最受矚目的修士,從來只有別人躲在他的身後,沒有人妄圖走到他前面的。
謝扶涯心中對自己的離奇錯覺輕笑了一聲,隨即便察覺到自己周身被鎖住的靈力又開始在血管筋脈中一點點緩緩流動了起來。
他心念一動,上青劍已驟然出現在正在急速崩塌的洞穴之中,正在冰棺上方,劍尖向上,周身旋開氣流,將冰棺包裹其中,將四周迸裂得亂石通通粉碎,穩穩地將冰棺護在了其中。
他終於抬手用手背拂開她的手,唇邊的笑意似有似無,卻是又向她伸出了手:“師妹,牽住我。”
沈寧意將手放置他的掌心,還未來得及多說一句,謝扶涯猛地往上一躍,直接破開了棺蓋,衣袂在氣流中鼓動飛舞,在光線凌亂,巨石亂舞中,他如同一隻飛起的仙鶴,牽着她往上,離開了冰棺。
沈寧意往上看去,他唇邊嵌着的笑意更深了一些,面如冠玉長發飛舞矜貴又瀟逸,仿若天人。
她目光一滯,忽地想起什麼,又回首望向那冰棺之中,其中正有一根閃着銀光的細針凍在冰棺之中。
沈寧意一手施法,嗖地一聲那根銀針便飛入了她掌心。
只聽得咔嚓一聲,那冰棺裂開了一道縫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