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癲！

黃色的火焰融化了交界地，並開始在交界地以外的地方蔓延開來。

曾經的金色宏偉之都，王城羅德爾徹底化為一片虛無，雪原萬年不化的堅冰正在往下滴水，而更多的積雪是直接蒸發不見。

利耶尼亞的湖水開始沸騰，雷亞盧卡利亞的輝石魔法在黃色火焰的侵蝕下即將成為過去。

斷崖上的史東薇爾短暫地攔住火焰，隨後也成為歷史塵埃中飄散的一粒。黃色火焰開始往寧姆格福擴散，蓋利德的熏燒火牆在這種情景下已然成為笑話。

這並不是梅琳娜所期望的，但卻是三指和癲火之王共同的願望。

癲火燒灼了這片大地的天空，在這灰暗的深紅天空下提着兩把弒神武器的梅琳娜正在交界地日夜不停地尋找癲火之王的蹤跡，直到第一個百年逝去。癲火融化一切，讓世間萬物在火中不分彼此，因此癲火之王蹤跡難覓——他的足跡也將成為這黃色火焰中的一部分。

倒不如說是他成為了這黃色火焰本身。

穿行在灰燼廢墟的梅琳娜如是想，繼而感到些許淡薄的悔意，但這份悔意隨着四周溫度的升高而逐漸蒸發，繼而完全消失不見。

好像這種情緒從未出現過。

高溫讓四周的景色逐漸變形，一個幾乎是與火焰融為一體的赤裸人形從這黃色的高溫海洋里浮出水面，然而出現的存在沒有擁有梅琳娜所熟悉的形象。

那是勉強能稱之為人形的人形，形狀猙獰的燙傷傷疤下面是更加空洞的存在，裏面的血肉都被癲火燒蝕乾淨。

熟悉的面容已然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顆正在燃燒着的火焰頭顱，形狀如同擴散的太陽，其形態本身卻遠遠更加離奇詭異。

對方僅憑呼吸就讓一股躁動的熱浪撲在了梅琳娜臉上。

梅琳娜感到對方的視線移向了她手中純白的短刀。

“你要為我送上命定之死了。”

這個存在使用了平靜的陳述句。

梅琳娜握緊了刀柄。

“但你似乎對此早有預料。”

火焰的頭顱上下浮動了些許，似是很想做出點頭的動作。

“對啊，但是我不知道你要為我送上哪種命定之死，是黑白火還是黑紅火會影響命定之死的效果嗎？”

看來癲火之王很想講點笑話來活躍兩人之間幾乎凝滯的氣氛，就像往常一樣。

但氣氛仍然凝滯，並因為溫度升高而更加焦灼。

梅琳娜更不解了。

“……我不理解。為什麼一路走過來你明明沒有接觸過癲火相關的人物，但你卻在王城內部毅然決然地闖進三指的封印受賜癲火，彷彿你早就知道。

“可……為什麼？

“你並非不知道成為癲火之王的後果，你也跟我交談過對於交界地的眾生還有更好的選擇，可為什麼你仍然選擇了這一條路？環顧下四周吧，這真的是你所期望的嗎？”

梅琳娜的宵色眼沉靜地注視眼前的故人，現在的癲火之王，然而對方只是把手伸進去火焰頭顱，很想做出撓下巴的動作。

只不過這時他已經沒有了下巴這個東西，這樣做除了看起來怪異還是看起來很怪異。

癲火之王道：“其實吧我對成為癲火之王有着豐富的經驗，但這次癲火屬於是一種推得太快手賤去碰了下瑪莉卡。本來我有米凱拉的純凈金針來逃離成為癲火之王的命運的，然而我平推太快東西太多一時間把這玩意忘了。”

梅琳娜靜靜地聽着，

她能感到對方說的是實話，然後“實話”的性質就更加荒誕了。

她無端想起很多年前那個將兩人命運緊密聯繫起來的夜晚。

那時仍是靈體的她在這片大地上漫無目的地遊盪，時間漫長而日子平凡，如同風暴山丘上日夜奔嘯的風，本想順着托雷特的意思救一個剛來到交界地就昏迷在水窪中的褪色者，但她一下馬就被對方伸手抓住了腳踝，低頭一看是一張清俊秀美好像女子的面孔。

那人白髮灰瞳，端看外貌是名副其實的褪色者——因為他身上確實什麼顏色都沒有，甚至只是穿着一件披風蒼白的破舊甲胄。

他看着她時的神情似哭似笑，再後來幾乎是要哭出來一樣，但他並沒有讓眼淚落下。

沉默良久，他啞着嗓子說：“讓我們再來做一場交易，我帶你去黃金樹腳下，你陪我走完這趟旅途。”

梅琳娜本想拒絕，因為這個褪色者道出了她的目的其人行事又讓她琢磨不透，何況再來做一場交易又是什麼？

她未曾見過他，出於對未知事物的考量她很想拒絕他。

但是她在看着褪色者拿出一根嵌滿了藍色輝石的魔法杖並執行了黃金樹高階禱告後接着點亮一個魔法陣四發帚星帶走了大樹守衛后她成功打消了拒絕褪色者的想法。

她站在神情獃滯的梵雷旁邊，想了想后決定對不遠處的褪色者拍了拍手。

褪色者聞聲回頭，那張好像女子一樣清秀的面容朝她露出了一個微笑。

……

久遠的回憶如同流水一樣在梅琳娜的腦海里流淌，熾熱的現實也同樣牽動着她的思緒。

癲火之王說：“跟我來。”

於是她跟着癲火之王從熊熊燃燒的石舞台中央離開，離開飛灰煙滅古老王城，離開乾涸枯竭的利耶尼亞湖，離開荒蕪枯黃的寧姆格福，離開不再陰雨連綿的啜泣半島，最後回到摩恩城一帶，再到摩恩悲嘆墓。

她一路看了太多，但一切仍然是火，人們因癲火不分彼此，但那黃色的火焰中也沒有人得到幸福。

癲火之王赤足踩在蒼白的沙灘上，佇立在一座座墓碑面前，他腳下伴生的黃色火焰與無色海水相互廝殺，梅琳娜看到他身邊有白色的煙霧浮現。

他身後是燃燒這片世界的火焰，身前則是無垠的大海和拿着白色短刀的梅琳娜。

梅琳娜還是穿着那套旅行少女的衣服，除了面容變換之外他們似乎還是一如從前，甚至在路上他們也仍然交談。

但現在已經很多年過去了，有很多事情變了。

癲火之王說：“為我送上命定之死吧，梅琳娜，很抱歉把你深愛的世界變成這樣。但這樣也不錯，舊世界的人們都消失了，仍存活的如今也失去憑依，你可以嘗試給交界地帶來新的秩序。”

梅琳娜將白色短刀送入癲火之王的心臟。

然而她插空了，癲火的身體裏面仍然是癲火。

癲火之王還在說：“你知道我為什麼選三指而不是雙指嗎，因為三指能向無上意志豎中指，但雙指不行。”

“你知道豎中指的意義嗎？你曾經也對我豎過中指的。”

“但是在很多個周目之後你忘了。”

癲火之王的語氣帶着輕鬆的笑意，但接合情景來看很難不會讓梅琳娜覺得他在發癲，畢竟交界地大家都知道罹患癲火病的人精神都有點不正常，然後癲火之王當然是精神不正常中的王中王。

梅琳娜後退一步，但她發現癲火之王已經死去了。

沒有身體，沒有火焰，只是變成飛散的灰燼，再也沒有任何東西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