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嚴莉莉和老公的戰爭
“去測了視覺、聽覺，分數果然很低，醫生說達不到平均水平。”嚴莉莉說。
安笛覺得，嚴莉莉說起帶兒子去檢查身體時，情緒反倒最穩定最平緩，就像故事片來到了背景解說時刻。
“視覺聽覺的分數……是什麼意思？”馮金娟問。
“就是說，他的視覺注意力，聽覺注意力，確實都比較弱，所以，有時候我們跟他說話，他就確實是聽不見……”
“哦……”劉許琳緩緩點頭。
“可是，我帶着他已經做了那麼多次感統訓練，為什麼他的注意力還是有缺陷呢？我再次感覺到了挫敗，為什麼我們努力了這麼久，卻仍然什麼都沒有撈到？
“這種挫敗感又激發了我的要強——我想，越是這樣，我越不能放鬆對他的要求，勤能補拙，是不是？雖然老天爺放棄了他，但我沒有，我不會放棄他……
“但我先生不這麼想，我有時候氣急了吼兒子，又吼我先生不和我保持一致，我先生就說，怕什麼，注意力差一點又怎麼樣？現在醫學這麼發達，只要去檢查，人人都能查出個兩三個毛病來！
“我說你怎麼可以這麼胡說八道呢？他是我們兒子，我們做父母的必須對他負責，如果小時候不好好培養訓練，將來……
“你們知道我先生說什麼？唉，說出來你們肯定都不信。”
嚴莉莉又停了停，看着大家。大家都知趣，一個個不說話，等她自己揭曉答案。
“他說——將來怕什麼？我們養得起他！他就是傻了，我就讓他給我拎包，一輩子跟着我！
“我氣得要死過去，你看看，我先生這麼不跟我保持一致……我和我先生的衝突，也是從那開始變得更惡劣，反反覆復，來來回回，只要兒子聽話，一切都好，母慈子孝，但凡我兒子不按要求來，我一發動，我兒子、我先生也開始情緒暴躁，他們的暴躁又激怒我再次發動，家裏雞犬不寧，就這樣，吵一陣，好一陣，又吵，一直到初中。”
嚴莉莉還在滔滔不絕地講，孫小妹、劉許琳看起來都有點乏。
安笛想，她們年紀輕輕，沒有老公孩子，自然體會不到這種雞毛蒜皮家務事的殺傷力，想到這，他自己暗自嘆了口氣。
嚴莉莉困在情緒里，他自己何嘗不是？
他女兒，他前妻，原先好好的一家三口，現在分居三地，周五，女兒從寄宿學校放學，先要決定去爸爸那裏，還是去媽媽那裏，有時女兒想來看他，但他卻在外地帶團，有時候，他想女兒來，前妻卻不讓女兒出門，他知道她為什麼不讓——離婚後，她僅剩下這個時刻能找到懲罰他的辦法。每到這時，他就覺得很難受，何至於此啊！
算了，還是不想了，想着也難受，解也解不開。
同樣沒有嘗過婚後生活滋味的唐惟卻很在意，整個晚上她都很投入地在聽。是不是她剛失去父親，反而對這種親情糾葛，不覺煩躁反覺親切呢？
仝歌笑又有些走神，身體鬆弛躺在沙發靠墊上，眼睛似閉還睜。
馮金娟嘴巴張着，身體僵硬，三分投入，三分震驚，但又透着四分遊離，倒有點像嚴莉莉特別痛恨的那種注意力渙散，不知道她在想什麼。
“到了初中，也就是去年，我兒子去了一所國際學校，脫離了公辦學校那種逼着學生出成績的模式。想不到，這下子，他反倒鬆了口氣，一些特長也發揮出來了，比如畫畫、小提琴這兩項，在全校都稱得上優等，
連校長都發朋友圈，說想不到學校里有這麼出色的博雅嬌子，這是原話，我親眼看到的……”
“我們也鬆了口氣，國際學校是寄宿制，兒子周五才回家，作業也不多，我想這下總算解脫了，但沒想到，新的衝突又開始了。這一次，你們連想都想不到，衝突竟然起源於這麼一件小事。”
嚴莉莉狠狠喝完了茶盞里的茶水，那模樣像在說——老娘豁出去了——安笛添上后，她又一口喝乾了。
“第一個周五，兒子從寄宿學校放學回家，接連兩個晚上，他非要吵着跟爸爸睡，父子倆還睡在一張床上。
“第一次我還沒覺得什麼，後來每次周末回家，他都要跟爸爸睡，我就納悶了，兒子你都上初中了，快成人了，你怎麼就不能獨立一點？難道還要像個小寶寶一樣，躲在父母懷裏睡覺嗎？以後我們老了，你怎麼辦？我就不同意，但他們父子倆個竟然沒一個聽我的，我氣壞了，兒子不懂事，我先生，你這個成年人，有社會地位的人，你還不懂事嗎？你也是男人，你不懂得教你兒子學着做個男人嗎？你不但自己不反省，還給孩子不正確的引導！”
安笛差點笑出聲來，他趕緊用手扯了紙巾捂着嘴輕咳一聲。
“於是，為這事，我們又開始一輪一輪衝突，源頭在他們父子兩個，我提要求，他們不聽，我被激怒后，再提要求時，口氣已經不好聽了，於是他們也開始有情緒，反過來再次把我搞爆炸……
“唉，我這次出門，就是先生給我報的團，他說，你快出去散散心吧，讓美好山水陶冶一下，平靜一下。我也是在爆炸邊緣了，因為他們父子倆還睡在一張床上！我想出門前好好跟兒子談一次，星期六晚上，趁他們又要進房間睡覺前，我攔住了他們，說出門前我要跟你兒子談談，你迴避一下，結果我兒子竟然說，你別管我，你不了解我，然後就說，我要寫作業了，把房門嘭一關。
“我氣的呀，我恨不得不來了，但我先生死活把我勸住了，說嚴莉莉你行行好，拜託你出個門，就當是為我們父子倆做個救命的事，給大家一點空間時間，我看先生都說到這份上了，我待在家也沒意思，這才出門。唉，由着他們兩父子去吧……”
“我想說的，大概就這些，說完了。”
像一個急剎車戛然而止，嚴莉莉停下話頭，看看大家。
五個人也像這趟長途車上的乘客，愣了半分鐘，才從中慢慢回過神來。
孫小妹剛開始時聽得很專註，後半程似乎開始走神，眼神迷離，此刻才又重新把焦點聚攏起來。
唐惟全程聽得最投入，此刻輕輕呼了一口氣，身體鬆弛下來。
仝歌笑打了個哈欠。
劉許琳低頭刷手機，似乎要回幾條信息。
馮金娟一邊喝茶一邊發愣。
今晚第一次參與的小周非常專註，哈欠也沒一個，實際上他今天一路開車至少跑了五百公里。
安笛本想在嚴莉莉分享結束后，稍稍做個總結陳詞。放下茶壺，他正準備開口，有人說話了。
“莉莉姐，我想問你一個問題啊。”
是唐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