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山野小鎮有少年
帝國曆296年，初秋。
西南行省，朱雀山，慶雲鎮。
溫泉，是小鎮最大的名片。
一間叫做“枕山眠”的民宿，則是鎮上最好的民宿。
在民宿里，最漂亮的那間房，居然不是最貴的客房，而是老闆的房間。
貪圖享樂的老闆還專門引了一條管道，在房間裏，弄了個私湯。
翠竹捆綁而成的籬笆，圍成一圈，頂上裝飾着不敗的花草，雅緻而充滿着情趣。
一個男人正半躺在溫泉中，輕輕摩挲着耳垂，聽着悠揚的音樂，愜意而自在。
這個長着一張英俊猶存又彷彿縱慾過度的臉，氣質頹廢慵懶的中年男人，正是這家民宿的老闆，孫嬰。
不是英，不是影，就是嬰。
有着這樣一個奇特名字的男人，註定不會普通。
從一個流動攤販做起，在身邊帶着一老一小兩個拖油瓶的情況下，居然只用了三年的時間，便攢下了偌大的家業。
接着，意氣風發的他便在小鎮溫泉開發的浪潮中，毅然壓上了全部的身家，建起了這家民宿。
然後，他的財富增長之路就戛然而止，一套就是十來年。
好在地皮是自家的，倒沒有租金的煩惱，衣食無憂又沒有老婆孩子的孫嬰乾脆擺爛，靠着不俗的樣貌和在小鎮上還算拿得出手的財富，邂逅了一場場譬如朝露的愛情。
一個好端端的商界巨鱷，化身成了情場巨棒。
砰！
孫嬰正享受地泡着，房門猛地被人推開，一個少年伴隨着一陣寒氣進屋，氣鼓鼓地盯着他。
他回頭一看，挑了挑好看的眉毛，“喲，這是怎麼了？跟哪個小姑娘表白失敗了？我跟你說了張鎮長家的那個小姑娘已經被社會腐蝕了，愛情觀很不......”
“騙子！大騙子！”
少年憤憤開口，俊美的容顏在此刻勃發著一種被欺騙的憤怒。
老闆看了他一眼，笑着道：“這話說的，你又不是第一天才知道。”
“你不是說你是隱士高人，為什麼帶着我練了好幾年精神力，一點用都沒有？”
少年郎目光灼灼，似乎要看穿自家老闆皮囊之下真實的靈魂。
老闆的表情忽然嚴肅起來，從溫泉中站起，走到一旁穿好專門訂製的騷紫色浴袍，慢慢在藤椅上坐下。
他伸手從旁邊的小桌上拿起煙盒，抖出一支點上，吧嗒一口，皺着眉頭，“你去蓋森學院了？”
“劉武英要去報名，我陪他去的。”少年開口，接着又補了一句，“我今天休假！”
“狗日的烏蠅哥，自己去就去，還來給老子添亂！”
老闆破口大罵，從鼻孔里噴出兩道濃煙，那是憤怒的具現。
香煙彷彿真的有鎮定的作用，老闆的怒氣來得快，去得也快，很快就換上一臉微笑，看着少年。
“季離啊，我知道你想要有出息，但你先別著急。”
“你看，我也沒個子女，你打記事起就跟着我，那就跟我的兒子有什麼區別？這麼大的產業我今後不仰仗你仰仗誰呢？你對自己要有信心，對我也要有信心。你的努力我都看在眼裏，繼續加油，你會得到你想要的一切。”
“那什麼蓋森學院沒啥了不得的，一個帝國排名二十幾名的修行學院，不去就不去了！在這兒踏實好好乾！老闆還能坑你嗎？對不對？”
“好了好了，正好今天回來了，去我的辦公室幫我拿點茶葉來，
這溫泉泡得我怪渴的。”
老闆的情緒轉變得比這江邊小鎮的天氣還突兀，但在他出眾的臉皮下，偏偏又給人一種自然的感覺。
名叫季離的少年沉默了一下，轉身走了出去。
倒不是就這麼輕鬆地被老闆糊弄過去，吃下了這個彌天大餅，而是心知繼續糾結這個問題沒什麼意義。
面對這個將他撫養長大，還給了他一份生計的老闆，他又真的能怎樣呢？
怒髮衝冠，一刀兩斷嗎？
至於自己沒有翻身成為一位前途無量的蓋森學院學生，而是繼續當著這個卑微的民宿服務員，那份酸楚和遺憾，只能自己一個人在夜裏慢慢消化了。
時間悄然過去了兩日，彷彿去蓋森學院參加招生測試的經歷不過是水潭裏的一顆小小石子，激起死水微瀾，復歸平靜。
但發生過的始終會存在，當成功通過全部考核成為蓋森學院正式學生的好友劉武英到來，又將那天的記憶從水底扯了起來。
一對好友坐在溫泉池子中，坦誠相見。
劉武英倚着池壁，暢快地呻吟一聲，“梨子，你還記得我跟你說過我為什麼一定要考蓋森學院吧？”
“你說蓋森學院以前出過一名絕世天才，一年之內連破五境，帶着蓋森學院在帝國學院賽中一舉奪魁，當選那一屆帝國天驕首席。同時還在跟聯邦的天驕會上，一人連勝七場，鎮壓聯邦最強天才，帶着帝國一掃連續四屆失利的陰霾。他是你的偶像，所以你非蓋森學院不去。”
季離將這段耳熟能詳的話隨口就背了出來。
“對頭！”劉武英點頭道：“這一次成功入學，我又了解到了許多內幕。”
他聲音一低，一臉神秘，“原來，我偶像不是像官方說的那樣因病亡故，而是被人暗殺的。”
季離震驚道：“這樣的人會被暗殺？”
“當然！”劉武英低聲道：“我是聽我一個同學說的，他家的遠房親戚是帝都的大人物，說是這個事情在帝都人盡皆知，也就我們這些小地方的人還不知道。”
“當年，我那偶像崛起的姿態太過耀眼，又太過霸氣，遮掩了許多原本天驕的光芒，聯邦中人視其如心腹大患，而帝國那些高高在上的世家大族之中，也有人出於嫉妒，竟然暗中將他的消息出賣給了聯邦！十五年前的血色公路上，外出遊歷的他孤身遭遇了數位暗中潛入的聯邦高手的伏殺，還有幾位遊離在帝國修行管理體系之外的散修高手也參與其中，自此就沒了消息。”
季離瞪大了眼睛，他雖然在史書和故事上沒少看過這些腌臢故事，但蓋森學院就在離自己不到十公里的地方，聽起來的代入感截然不同。
“事後，咱們的皇帝陛下暴怒，一邊向聯邦強勢問罪，一邊清洗了好幾個大族，接着又徹底打擊散修，殺得血流成河，曾經不可一世的楚家也因此煙消雲散。但終究挽不回那仿如流星般的蓋世天驕了。因他而慕名前來蓋森學院的天才們也漸漸轉校或者畢業，學院重新沒落下來，這才落到了如今的位置。”
季離恍然，心頭也莫名有些替那位“人妒英才”的蓋世天驕傷感，輕聲道：“或許，再過些年，大家都會忘記他的名字了吧。”
“不會！”劉武英斬釘截鐵，“公孫贏的大名，將永遠被蓋森學院銘記，也將永遠激勵我們這些後來者，至少在我心中是這樣！”
他的話音剛落，房門被人推開，穿着一身騷紫色襯衫，一臉縱慾過度神情的民宿老闆倚着房門，“烏蠅哥，你小子又來蹭溫泉，給錢了嗎？”
“去去去！我家梨子從小給你打童工，沒把你抓進牢裏去關着就不錯了！還在這兒計較這些！”
劉武英不耐煩地揮了揮手，他和季離是發小，跟民宿老闆打了十幾年交道，早已熟稔得很，開起玩笑來都是沒輕沒重的。
老闆聳了聳肩，“我跟你說，晚上我們要吃烤全羊，你泡完早點走。”
“卧槽，老孫你這就過分了啊！哥們兒很快就是修行者了，還不趕緊巴結着點！”
老闆不屑地哼了一聲，轉身走了出去。
看着老闆的背影，劉武英疑惑道：“這貨不會就跑來羞辱我一頓吧？”
季離笑着道：“應該是找我有什麼事，然後看我在招待你，就沒提了。”
“既然沒提，那就不重要，咱們繼續！”
劉武英嘿嘿一笑，抹了把溫泉水澆在胸口，“我跟你說，我還真沒選錯，這蓋森學院真的厲害！不愧是出過公孫贏這等天才的地方。”
接着他便自豪地跟季離說起了蓋森學院的種種福利，免費食宿，大額津貼，名師指導，功法繁多，畢業之後進政府、軍方或者大公司都很容易......
聽着這些，季離一邊心中由衷地為好友得償所願感到開心，一邊又難免在心頭升起些不甘。
他想起了那天的測試，忍不住開口問道：“烏蠅哥，那天的精神力測試，你是怎麼通過的？”
當日入門，三項測試，精神力、體質、心性，他在第一關就直接被淘汰了。
劉武英開口道：“沒什麼啊，咱們不是在測試台上坐在那個蒲團上，戴着耳機嘛。耳機里放的是學院專門錄製的法訣，只要聽了就會被催眠。法訣會刺激我們的精神力，引導我們觀想。如果只是被催眠了，但什麼都沒觀想出來，就意味着沒有可供修行的精神力潛質。”
“只要能成功觀想出來，就意味着有可供修行的精神力，按照學院的說法，這個精神力關係到我們未來精神力的增長潛力。”
“修行者勾連天地，驅動天地元氣戰鬥是需要精神力支撐的，否則無法驅動和控制那麼強大的力量。比如我觀想出來的是一頭蛟龍，就代表我現在的精神力潛質是可以承受住發揮蛟龍級別的戰力，當然只是說潛力哈。”
季離恍然點頭，也大度為好友高興道：“那很不錯啊，不愧是從小就被認定有修行天賦的天才。”
劉武英嘆了口氣，“教授也說已經很不錯了，但我自己知道，比起真正的天才級人物來說，還是差了不少啊！這一次，據說有帝都的大家嫡女觀想出了山嶽，還有東境天才觀想出了大海潮，你想想，那些自然偉力我這點蛟龍之力能比的嗎？甚至.......”
劉武英再度聲音一低，煞有介事地道：“入門測試排名第一的那位米族天驕，居然觀想出了一顆星辰！”
“星辰？”季離悚然一驚。
“是啊！星辰之力啊！聽主持測試的教授說，以他的精神力都被衝擊得有剎那的恍惚！據說院長知道這事兒高興得當場旋了一瓶二鍋頭，還在打算直接收來他親自教導呢。”
劉武英搖頭晃腦地說完，扭頭看着季離，“梨子，你那天也是沒有觀想出什麼吧？”
季離陷入了沉默。
因為，那天的測試場上，他壓根就沒有被催眠！
那蘊含著奇妙能量的念誦，只是讓他意識微微一沉，便清醒了過來。
他原以為是自己的能力不夠，可聽了劉武英的話，似乎並不是那麼回事。
看着沉默不語的季離，劉武英挑了挑眉，沒有追問，默默起身，從一旁的衣服兜里掏出兩樣東西，放在季離手邊的一個置物架上。
“梨子，一世人兩兄弟，咱們兩個甭管誰能搏出個未來，記得拉對方一把就行了！”
“盒子裏是丹藥，紙條里就是那天的測試口訣，下一屆肯定會變，但可以先練着，下一屆來當我的小學弟！”
季離張了張嘴，話還沒說出口，劉武英就飛快地穿上衣服，“走了！別送！”
大步流星，只留下一個瀟洒的背影。
季離也從溫泉中起身，在浴袍上擦了擦手，拿起那個顯然極其貴重的盒子，又打開那張紙條，看着上面竭力想寫得更好認些的字體，霧氣悄然浸入了眼眶，微微仰起了頭。
他深吸一口氣，默念着上面的口訣，想試試按照這個的法門能不能主動觀想出點什麼。
意識漸漸沉浸，周遭漸漸模糊。
剎那間，他的識海里，星辰漫天，如銀河倒掛。
每一顆，都閃爍着迷人的光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