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燃燒
姜璃和姜明龍在談論些什麼，薛恆安已經聽不到了。
他還沉浸在姜璃記得自己名字的喜悅當中。
他沒走出去太遠，只是從二號斬妖台來到了一號斬妖台。
薛恆安為了不讓自己的行為顯得太突兀，還裝成有事審問黑牛妖王的模樣，然而視線卻時不時地飄向二號斬妖台上。
黑牛妖王嘲笑道：“小娃娃就是小娃娃，儘是喜歡一些情情愛愛的事。殊不知，這世間唯有實力才是最真實可靠的，也只有實力才是唯一永恆不變的東西，其餘皆是虛妄。”
薛恆安受到打擾，面色不悅地轉頭瞪了瞪黑牛妖王。
但這時的黑牛妖王已經沒有了往日的威風，整個人骨瘦嶙峋，他虛弱的癱坐在地上根本沒有注意薛恆安的怒視。
他不時調整着坐姿，最後依靠着那隻骨瘦如柴的手臂，勉強支撐着整個身體，因為只有這樣，才讓他不用趴在地上，仰視着薛恆安與其對話。
薛恆安冷哼兩聲，對黑牛妖王的慘狀毫無憐憫，譏諷道：“人與畜生之別，就在於此！在你們妖類中看來虛妄的東西，在我看來，恰恰是最為可貴的。”
人就得有人性，這樣他才是人。那些泯滅了人性的傢伙，在薛恆安看來根本算不上是人，不過是些入了魔的邪魔歪道罷了。
至於妖怪？一群獸性未脫的野獸罷了。
就算是開了靈智，也難以擺脫刻在靈魂深處的獸性，薛恆安不否認妖類中也有善良的妖怪，但那不過是極少數的，屬於鳳毛麟角般的存在。
最起碼他還沒見到過。
薛恆安在萬炎谷中待了十年，所見的妖怪無數，但無一不是兇殘、暴虐、冷血、狡詐的妖怪。
基本毫無人性，只憑獸性行事，奉行着隨心所欲的信條，開心的時候喜歡殺戮，難過的時候製造殺戮，憤怒的時候也要泄憤殺戮。
這樣的妖魔見多了，薛恆安的心腸也隨之越來越硬了，內心甚至都變得慢慢冷漠起來，需要靠養魂丹來壯大神魂，調理心態。
姜璃是這些年裏，唯一一個讓他心動的女孩，儘管兩人連話都沒說過幾句，但她在薛恆安心中的地位卻非常特殊。
黑牛妖王否定情愛，聽上去沒什麼，但在薛恆安心裏，就和讓他否定姜璃沒什麼區別。
“人性？”
黑牛妖王冷冷笑道，“這年頭居然還有人相信人性？嘿嘿，還真是咄咄怪事一件，很是稀奇啊！”
“小娃娃你可知道，你所謂的人性，實際上比獸性還要複雜千倍萬倍？”
“我等妖類在你看來，不過是一個個嗜血嗜殺，兇殘暴虐的妖怪罷了。”
“可實際上，這一切大多都是你們人類造成的！妖怪誕生靈智之初，又何嘗不是懵懵懂懂，身懷赤子之心！！”
薛恆安聽得眉頭皺起，只覺得黑牛妖王在信口雌黃，顛倒是非，漸漸地心頭火起，忍不住爭辯道：“你所說之事，不過是你一人之言罷了，妖怪沒有靈智之前便是野獸，野獸天生嗜血好殺，狡詐多端，怎麼可能有了靈智反而會變得懵懂，擁有什麼赤子之心？”
黑牛妖王深深看了眼薛恆安，突然意味深長的笑了笑。
正欲說話，不料那枯瘦的手臂竟然無法再支撐他的身體，整副身軀轟然倒地，摔了個七葷八素。
然而黑牛妖王卻沒有在意，只是艱難的翻了個身，慢慢地躺在斬妖台上，目光緊緊盯着天空。
良久，
黑牛妖王才又說道：“我是一人之言，你又何嘗不是一家之言？你以萬炎谷這些充滿惡行的妖怪，來看待這世間所有的妖族。這和去到監牢中看到了滿屋子惡貫滿盈的罪犯，就武斷的說所有人類都有罪，又有何區別？”
“你從沒有見過剛剛誕生靈智的妖，又怎敢斷言我說的就是錯的？”
薛恆安想了想，總覺得哪裏不對，再一沉思后，才驚覺自己在不知不覺中竟被這黑牛妖王給偷換了概念。
妖族是好是壞與他有什麼關係？他只是想說明人要有人性，以及情愛並非是虛妄的，僅此而已。
“妖族之事與我無關！妖怪開啟靈智時是懵懂無知，天真爛漫，還是更加陰險狡詐，冷酷嗜血，這些都和我無關！”
“我只知道人心向善，而妖族不是，雖說兩者都有善惡，但人心中的善，要比妖心中的善要多，人心中的惡，也比妖心中的惡要少！！”
“人性更善，而妖性更惡！”
“善惡嗎？或許你說的是對的！但真實的世界是不分善惡的，只憑實力！！”
黑牛妖王躺在斬妖台上，冷酷地說道。
“人才講善惡對錯，是非因果，但妖卻只相信實力！！”
“或許這就是人與妖之間，最本質的區別！！”
薛恆安默然，兩人兜兜轉轉地說了一圈，最終只得出了一個人與妖之間本質的區別。
這讓他意識到，理念上不同，爭論再多也只能是徒勞，因為這根本就分不出對錯。
黑牛妖王見薛恆安不再說話，也終於安靜了下來。
兩人靜默良久，黑牛妖王才忽然問了一句話，“那女娃是紫虛的徒弟吧！！”
“你問這做什麼？”
薛恆安皺眉道，他看着躺在斬妖台上，一動不動的黑牛妖王，不知為什麼忽然有種非常強烈的不安感。
黑牛妖王翻了個身，沒有正面回答薛恆安的問題，淡淡的笑道：“是就好！我被紫虛那傢伙的火龍神劍整整折磨了六十年，他想引我的其他化身前來相救，想將我一網打盡，可我又不傻，又怎麼可能會上當？”
“六十年了，我每天都過着地獄般的生活，你說這樣的痛苦，我殺他一個弟子拿來抵債不算過分吧？”
“紫虛呀紫虛！你千算萬算，卻沒算到我覺醒了上古妖神‘諸健’的血脈吧？這些年我隱忍至今，今天就讓你嘗嘗痛失愛徒的滋味。”
“哈！哈哈哈！！！”
黑牛妖王說著，看似瘦弱的身體竟然開始了自焚，一股恐怖的氣息從他體內漸漸覺醒。
“不好！！”
“黑牛妖王要掙脫封印！！”
薛恆安大驚，連忙飛離斬妖台，然後催動懸在半空的火龍神劍。
“火龍神劍歸位，速速誅妖！！”
伴隨着薛恆安大喝，火龍神劍被催動，霎時間，萬炎谷火光大盛，熱浪衝天而起。
佈滿峽谷兩側的無數玄金鎖鏈，以及頭頂的八尊八荒火龍鼎紛紛燃起了火焰，整個萬炎谷在這一瞬間化為火海，無數火焰同時匯聚到火龍神劍的身上，讓火龍神劍散發著幾乎毀天滅地的威能。
薛恆安催動火龍神劍的法決，是八荒火龍偷偷傳授給他的，為的就是以防萬一。
沒想到此刻還真的用上了。
……
“嗯！這是…火龍神劍？”
“火龍神劍又有動靜了，難道是那頭黑牛還不肯老實？”
靈芝園處，紫山道人的化身遙遙看向斬妖台，隨即大吃一驚。
“不好，那頭黑牛……還有薛小子和璃丫頭他們怎麼也在哪？”
紫山道人火急火燎地化作一道煙霧，匆忙趕去。
薛小子出事了，八荒火龍回頭從地心回來了，非得和他拚命不可。
還有那個璃丫頭，怎麼也來湊熱鬧？一個兩個都不讓人省心。
萬炎谷東西相距三百餘里，紫山道人的速度已經算是快的了，但也不是說到就能到的。
而黑牛妖王有心算無心，以獻祭‘諸健’妖神血脈，換來了短暫壓制萬炎谷禁制的力量，讓他的元神瞬間掙脫了部分封禁。
“轟！！”
一隻上百丈高，巨大無比的黑牛元神顯現，他的身上燃燒着熊熊火焰，頭頂那四隻漆黑的牛角閃爍鋒芒，對準了二號斬妖台上的姜璃。
說時遲，那時快，黑牛妖王從爆發‘諸健’妖神血脈壓制萬炎谷禁制，再到燃燒元神發出致命一擊，其實僅僅只用了不到一秒的時間。
姜璃面上還帶着驚愕，那四隻帶着死亡氣息的漆黑牛角就已經沖向了她。
不過，黑牛妖王雖然夠快，但另一道身影也不慢。
薛恆安提前察覺了黑牛妖王的異常，及時做出了反應，遙控着火龍神劍，擋在了姜璃的面前。
只見八尊八荒火龍鼎瞬間轟鳴，無窮無盡的力量匯聚到火龍神劍上面，斬向黑牛妖王。
“轟隆！！”
黑牛妖王與火龍神劍撞在一起，無形的能量波動沖向四周，薛恆安畢竟只有鍊氣境圓滿的實力，被衝擊波一震，瞬間就成了重傷狀態。
要不是火雲袍上的三階防禦靈符‘火雲盾’幫忙擋下了絕大多數衝擊，只怕他還要傷得更重。
黑牛妖王自知跑是肯定跑不掉的，所以妖神血脈力量壓制禁制的一刻，就燃燒了元神，發出殊死一搏。
這一擊也確實不負所望，威力絕倫，直接將火龍神劍壓制。
這樣的威力，遠不是薛恆安一個鍊氣期弟子駕馭火龍神劍就能夠抗衡的，除非此時黑牛妖王身上的封印還起作用，讓黑牛妖王只能抗不能攻，那就另當別論了。
只可惜那上古妖神‘諸健’的血脈之力確實厲害，壓制黑牛妖王的封印已經被它破開了一道口子，短時間內很難壓制住黑牛妖王。
再加上八荒火龍好巧不巧的去了地心，此時的火龍神劍沒有了八荒火龍的加持，威力大減，此消彼長之下，薛恆安也只能擋住黑牛妖王一瞬。
眼看着黑牛妖王凶威滔天，一把就將火龍神劍頂開，然後朝着姜璃奔去。
薛恆安看得目眥欲裂，回頭就衝著姜璃喊道：“姜師妹快走！！”
“師妹快走！！”薛恆安的一聲怒吼，驚醒了姜璃。
眼前的一幕，讓她不由自主的回想起十幾年前，二師兄和三師兄擋在她面前時的情景。
姜璃雙眼瞬間就紅了，身上飛速燃燒起熊熊大火，一隻鳳凰虛影從她身上飛起，以一種極為驚人的速度沖入天際，化作一輪耀眼霸道的炎陽，最後如同流星墜地，狠狠砸在了黑牛妖王的身上。
“嘭！嘭！！”
霸道絕倫的火焰彷彿要燃燒一切，瞬間吞沒了黑牛妖王。
“涅槃真火！！”
黑牛妖王的元神慘叫出聲，涅槃真火灼燒着他的元神，發自靈魂深處的痛苦，讓他瞬間哀嚎起來，連帶着失去了對身體的掌控能力，僵在原地。
“你身上怎麼會有涅槃真火？”
火焰中燃燒的黑牛妖王，痛苦的哀嚎着。
燃燒元神本來應該給他帶來更加強大的力量，可現在卻讓他嘗盡了苦頭。
涅槃真火是鳳凰涅槃之時，身上攜帶的火焰，霸道絕倫，無物不燒，黑牛妖王燃燒元神的舉動，無異於火上澆油，玩起了真正的自焚。
一縷煙霧從天際划落，紫山道人終於趕到了現場。
他人剛到，就伸出手掌往下虛按，只見無數玄金鎖鏈就齊齊發出摩擦的‘鏗鏘’之聲，嗖嗖嗖從天而降，如同萬箭齊發將黑牛妖王的軀體洞穿，很快那百餘丈的妖王軀體就被捅成一個漏風的篩子。
元神更是被鎖鏈絞殺，湮滅殆盡。
紫山道人這回是真的怒了，只差一點這頭黑牛就在他眼皮子底下，將他門中優秀的弟子給殺死了。
要不是薛恆安和姜璃福大命大，出了這樣的事，他紫山道人以後哪還有臉面再待在萬炎谷，更加沒有臉面去見紫虛道人。
這黑牛妖王居然還藏了這麼一手，隱忍了數十年，就為了在這一刻爆發，心思還真夠深沉的，連他都沒有發現端倪。
若是他能早些發現，最多也就造成一些混亂，而不是像現在這樣，狼狽收場。
也不知現在整體的傷亡情況如何，萬炎谷弟子死傷了多少？
這頭該死的黑牛妖王，自知逃不出去，就隱藏覺醒了‘諸健’妖神血脈，今日見有機可趁，就暴起傷人，想要拉我門中的天才為之陪葬。
當真是好算計！差點就讓他給得逞了。
紫山道人梳理來龍去脈，明白事情的經過後，頓時又驚又怒，后怕不已。
幸好，八荒火龍給了薛恆安足夠的後手，也幸好璃丫頭的鳳凰血脈及時爆發，不然後果不堪設想。
紫山道人想到這，目光落在了重傷昏迷的兩人身上。
“兩個小傢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