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1·安東尼
福特里爾港的清晨,街頭巷尾總會瀰漫股淡薄朦朧的氤氳。那是海風從漫長的海岸線邊境吹拂而來的潮潤水汽,直到從地平線盡頭升起的太陽,開始它新一天的工作日程,那宛如輕紗的薄霧方才會與黑夜一同緩緩消融。
似乎居住在這裏的每個人都仿若如此,昨夜還沉浸在宿醉歡愉之中的安東尼·斯洛芬特,在迷迷糊糊地睜開雙眼時,腦海中里卻驀地湧現出些本應不屬於他的記憶。
或許從某種程度來說,那個“他”才應是這幅身軀原本的主人。
兩股意識相互碰撞交融,直到恍惚了好一陣子,安東尼腦海里總算是消停下來。
這種思維被反覆撕裂而後又重新組合的陌生詭譎,無異於是加劇了宿醉過後帶來的頭痛感。
像是自己的後腦勺挨了記沒來由的重鎚,整個人亦是七葷八素。
“沒想到價格低廉的劣質酒飲,後果竟然會如此的嚴重……”
安東尼晃晃腦袋,掀開那層覆蓋在他上半身的法蘭絨毯,坐直身子,喃喃自語:
“看來是有必要投訴商品署的那群傢伙們,好好管一管街邊流竄的攤販。”
陽光從半敞開的玻璃窗戶,恣意傾灑在卧室地板。
遠處碼頭傳來渡輪汽笛沉悶嗡鳴。
一隻鳥兒忽爾從高空直落在他陽台的晾衣桿上,收束起翅膀,好奇地打量着眼前這名看上去神情憔悴的人類。卻在與後者瞳孔相交的剎那間,又復沿來時的方向飛走,僅留下坨消化后散發出腥臭味道的新鮮糞便。
“真是該死!”
安東尼的目光,看向鳥兒離去的背影。
視野漸漸從模糊愈發變得清朗。
神經像是開啟了放行的信號,重新連通至四肢百骸。
直到這一刻,他才緩緩回過神來。
而許多支離破碎的記憶片段,也如拍打在嶙峋礁石上的洶湧浪潮,開始不住在思緒內噴薄而出。
出生於老城區的安東尼,父親是這座擁有百年歷史港口的硬派警員。為人正直,性格果敢,卻在一場抓捕嫌犯的行動中,因追擊歹徒慘遭子彈穿透頸部動脈,當場殞命。
母親在國立文法大學宗教與神學院擔任教授,在三年前亦不堪病痛折磨,撒手人寰。
所幸警察署長德里克,曾經父親最為親密的搭檔摯友,不願看到他這個脾氣倔強到執拗的愣頭青年,流落街頭走上違法犯罪的道路。於是向上級提出特殊申請,力排眾議,讓只有中學肄業文憑的安東尼,在刑偵組擔任名最底層的調查探員。
檔案里從未有過任何逾矩的德里克,以這種不太按照章程辦事的做法,興許是對老搭檔犧牲后最好的緬懷吧。
安東尼暗自琢磨了會兒,起身從冰箱裏取出瓶礦泉水,仰頭朝喉嚨里灌進去,以期能減輕過分思考帶來的體溫上升,以及腸胃內殘留酒精帶來的燒灼。
一口氣將瓶中的純凈水喝完,安東尼不覺精神暢快了許多。
“神法、理法、沉睡者、斷層者……”
“舊神、移民……”
他若有所思地念叨些乍聽上去晦澀難懂的詞彙,思忖其背後所一一對應的具體事物,試圖將那些記憶片段與之相互應照。但顯然剛剛意識復蘇的情況,已經讓他的精力近乎乾涸。
以至於他現在沒有半點兒再想動腦筋,去好好研究這個異世界的念頭。
趿拉着拖鞋,安東尼挪步從卧室推門走出。
站在通向客廳的連廊,
左手邊那件母親的房間,自從她離世后便一直掛上插鎖。
這幅身軀的前意識里,對於母親感情是格外濃烈的。
大抵因為父親總是忙於各種錯綜複雜的案件,而疏於對家庭其他成員的關心。
安東尼微微悵然嘆了口氣。
儘管在新的意識覺醒后,他對原身父母的身份,開始莫名地產生股疏離與陌生。
但很多情感在記憶浮現出的瞬時,像是銘刻在了他的靈魂深處。
他能感受到安東尼對待身邊所有周遭事物的看法與感觸,就像是他自己親身體驗了某個人從小到大的完整人生。
然而事實也確實如此。
右手邊的盥洗室內,水珠從水龍頭彎曲的缺口邊沿滴答掉落。
安東尼的身形,逐漸顯露在佈滿水汽凝結的玻璃鏡內。
他用手掌抹拭掉那層細密的漬痕,鏡子倒映出的自己,年輕且稍顯幾分俊朗。
金色微卷的發梢垂於額前,鼻樑高聳挺拔,湛藍瞳孔嵌入進深陷的眼窩中,稍顯稚嫩臉頰,隱隱綽綽流淌出與其年紀極為不相符合的成熟味道。
只是那泛起血絲的眼白,不合時宜地破壞了五官整體所烘托出的文雅氣質。
少了些許理性,平添幾分凶戾。
“這倒比之前的我,帥氣不少。”
安東尼很快對自己的模樣作出了正確判斷。
正當他刷牙洗漱,準備拾輟一番的時候。
揣在睡衣口袋裏的手機,突兀地響起陣陣鈴聲。
安東尼眉頭微蹙,放下攥緊牙刷末端的右手,將手機從口袋裏掏了出來。
來電備註顯示的名字是“萬惡的老頭”。
他眉毛不禁一挑。
按照過往的經驗來看,德里克在他休假的時候打來電話,通常都沒有什麼令人心情不錯的好消息。
按下接通鍵,話筒另一邊傳來男人的聲音,有力低沉。
“馬上回到刑偵組,有件案子要你們去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