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難以改變
我又回到了鄉下,和兒時一樣,坐在十幾年來沒有變化過的宴席廳里等着吃席,周圍坐着一些我的血親和朋友,有那麼一瞬間,我覺得他們離我好遠,他們其中的大多數我從未見過面,想要知道他們的輩分還要靠年邁的姥姥奶奶他們才可得知,可他們畢竟和我一樣坐在這裏,我們到底還算微薄的親人,和我坐在一桌的都是年過半百的中年或者老年人,他們不認識我,我也不認識他們。
我環顧四周,四面的景象還是和小時候一般,整個屋子裏煙霧繚繞,男人嘴裏吐出的煙氣匯聚在屋裏,半大的孩子們在桌椅間穿梭,女人懷抱着小孩,滿臉通紅地和父老鄉親介紹家中的新成員,宴席門口依然擺着一張長桌,桌子後面坐着一個很和善或者很有威信的人,他通常就是拿禮錢的那個人,然後他身邊又往往坐着一個拿着筆的,稍有學問的男人。
他們兩個人負責收禮金,寫禮賬,他們一定是主人家很近的朋友或者長輩。
和我小時候一樣,在等待飯菜的時候人們從來不會閑着,飯桌被臨時充當了牌桌,男人們打着牌,有的桌上也擺着酒杯,白晶晶的酒在人聲鼎沸的牌桌上飄搖晃蕩,我曾經見過他們攥着一塊五塊的錢,神色比打牌的要嚴肅認真,他們周圍站着幾位同樣嚴肅的男人,往往幾輪下去就又開始洗牌,後來很久以後我才明白他們那麼緊張的娛樂原是賭錢。
這些桌子依舊鋪着一次性的塑料桌布,輕輕一撕就可以在上面拽出灰白的痕迹,孩子們的大部分時間都浪費在揪桌布上,他們的媽媽們在彼此聊天嗑瓜子時抽出時間告誡他們不要撕爛桌布,這樣是不會有用的,那些桌布一定會在上菜時分變得千瘡百孔。
須臾中飯菜已如游魚般被端上來,這家宴席廳的菜永遠鹹的要命,我茫然的看着,我所熟悉一切都在男人們推杯換盞中漸漸遠去,我又開始胡思亂想,在氳氤的水汽和青灰色煙霧的繚繞之間陷入了深深的幻景,日本兵舉着槍瞄準,明晃晃的刺刀,慘厲的嚎叫,兩人為了活命發瘋似的廝打啃咬,炮彈爆炸激蕩的黑色煙塵,煤渣一樣的碎石還有轉瞬即逝的那些值得灑下熱淚的戰士……
慘象使我淚流不忍直視,內里的良心驅使我健勇面對,現實和過去的衝撞中,我已是恍惚了……
我忘記了我是如何度過上午的時光。復回人間已是殘陽西掛的下午,我發現自己正疑惑地站在路邊,下坡柳樹蜿蜒,上坡是主道,那裏飛揚着不會沉澱下來的沙塵,紅牆下幾個小兒學着大人的模樣嬉戲,他們用撿來的瓶蓋當作酒杯,搓一抔土碾在當中,然後裝模作樣的一飲而盡。
我還是迷惑,我勉強轉過來背對着太陽,這樣做似乎花光了我的體力,東方的天青藍,曠野的宇宙劃過冷風,我聽到身後漸稀的嬉笑,眼裏再次漾出水光,暈開現在安靜的世界。
我麻木,低頭髮現我的手裏握着一個酒杯和一瓶白酒,然後我看着我的雙手平平舉至胸前,洋洋洒洒的倒了一杯酒,接着在幾近漆黑的夜中肆意揮灑。
在模糊的天地里,在呼喚晚歸孩子的呼聲里,我又看見了艱難的國運和雄健的國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