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我是誰
夜,漆黑,我沉浸在無法衝破的夢魘之中,苦苦掙扎。想要扯開喉嚨吶喊,卻無法發出一絲聲音,嘗試抬起手腳坐起,卻不能使出一絲氣力……
我不想放棄,拚命的睜開眼睛,卻只發現眼前一片黑暗,彷彿聽到一個遙遠、模糊的聲音,在我耳邊縈繞:“你是誰?”
我無法張口回答,只能在無窮無盡的噩夢之中,輾轉沉淪......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長吁一口濁氣,終於從無盡的噩夢中醒來。
我的噩夢持續了多久?我無從得知,我只知道,我拖着殘軀和張飛殊死一戰,儘管兩敗俱傷,然他只是輕傷,要殺我卻是綽綽有餘,但他並沒有殺我,卻獨自離開了。
臨行前他說:“溫侯蓋世英雄,以疲憊之軀,死在暗殺之下,非英雄所為!他日沙場相逢,溫侯萬勿留手,你我再痛快一戰,即便死在你的戟下,張某也無話可說。”
我如今一無所有,還能回到沙場嗎?
我心裏苦笑着,努力抬起頭來,看看周圍,發現我正躺在一個茅草屋裏,屋中唯一的一塊門板此刻正在我的身下我的身下。
我的盔甲和銀戟正堆放在一個角落,除了身下的門板還可以當作床鋪用,竟再也找不到一件像樣的居家用具。此刻茅草屋的主人,正坐在地上的乾草上,一手支在膝上瞌睡,另一隻手裏握着一個烤黑的紅薯。
“你終於醒了!”那人從地上跳起來,驚喜說道。
這是一個衣衫襤褸的女孩,年約十八、九歲,面容清瘦,明顯的營養不良讓她的秀眸看起來大而深邃,此刻這雙秀眸正盯着我,歡欣的目光洋溢。
“吃點東西吧”,她輕輕扒開了紅薯焦黑的外皮,“你是誰?你已經睡了十多天了。”
……
建安五年(公元200年),大野澤。
我醒來后,才發現我先前輾轉逃生,慌不擇路,竟然來到了大野澤。
大野澤是一片方圓方圓二十餘里的大沼澤地,位於兗州中心東郡、山陽郡交界的地帶,人跡罕至、地形複雜。在這兵荒馬亂的年代,不少逃離戰場的亂兵紛紛淪為盜匪,而大野澤因其獨特的地理位置,成了盜匪們最佳的庇護所,平日盜匪們四處洗劫周遍郡縣,遇到征剿部隊就進入沼澤隱蔽起來,讓官兵無從下手。
早在初平三年(公元192年),青州黃巾西入兗州劫掠,攻殺兗州刺史劉岱,大野澤的盜匪也群起響應。后曹操雖然擊破黃巾,但大野澤匪幫依然猖獗,他們甚至趕走官軍,佔據了沼澤南面的巨野縣城。百姓們四散奔逃,除去被盜匪洗劫一空錢財之外,被殺死的屍骸,有時候還變成了盜匪們的口中大餐!過去幾年,連續大飢荒,百姓們易子而食的現象比比皆是,在這個暗無天日的時代,吃人暴行已經成為極為普遍正常的事情。
我已經好幾天只能吃到煮的榆樹樹皮了。即便是樹皮,也是秀兒從我最初暈倒的那片樹林中找回來的。
秀兒就是救我的恩人,也是這間茅草屋的主人。聽她說,大部分樹皮已經被人剝掉了,其他的樹木也已被巨野城的盜匪,砍掉拉回縣城製作防禦工事了。
我長長地嘆了口氣:誰能想像得到,短短數年之間,昔日富庶強盛的大漢王朝,已落得一個“白骨露於野,千里無雞鳴”的凄慘境地,變成了哀鴻遍野的人間地獄?
秀兒當初就是從巨野城逃出的,聽她說,她家原本有一家藥鋪,盜匪入城后,
在逃的路上,她的父母和兄長被盜匪當場截殺,她躲在一個草垛才逃過一截,她親眼看到她的父母及兄長被盜匪大卸八塊,掛在馬背上……
每次秀兒遙望遠方的巨野城,眼中藏不住的仇恨像火苗一樣閃爍,卻又用手緊緊捂住胸口,臉色煞白,我知道,她的內心痛恨無比!她一個弱女子,不僅無力報仇,還無力離開這個傷痛之地,只能匿於野外,苟且偷生。
我是誰?
我沒有告訴她,即便我告訴她,我就是那個號稱天下無雙的呂布,難道就能解除她親人被分屍而食的悲痛嗎?我只知道,當她用了十多天的時間,用紅薯、樹皮、蛇、蚯蚓、蜈蚣、蟲蛙,還有一些草藥,把瀕臨死亡的我,從死神手中奪了回來,她就成為了我生命中再也無法分割的一部分。
我曾經因為道不同不相為謀,聯合董卓殺了自己的義父丁原,認董卓為義父,后又恥於董卓的殘暴,聯合王允殺了董卓,世人謂我“三姓家奴”、“不忠不義”,其實又有誰知道內中緣由?
當初丁原早有殺我之心,若非其派出的殺手為我所擒,恐怕我早已遭其毒手!至於董卓,世人都說我為了貂蟬,見色忘利,圖謀董卓之權,只有我自己知道,在貂蟬眼中,我只是她手中利刃而已。她在我和董卓之間挑撥離間、顛倒是非,無論誰生誰死,她都是最終贏家!我早已心知肚明,只是順勢而為,藉助貂蟬和她的義父王允,除掉董卓而已!
如今,這些都不重要了,亂世烘爐,我首先要的是活下去,活下去就必須要找到活路,沒有活路,那就殺出一條活路!此刻,我要活下去的信念堅定無比!好好活着,為了我,也為了秀兒。
“走吧”,我對身邊的秀兒輕輕說道。
此刻她正在戀戀不捨的看着那間茅草屋,我在這間茅草屋生活了兩個多月,一旦離開,心中也存有一份深深地留戀。
我指着巨野城的方向對秀兒說:“我要去那裏!”我的言語平靜如水,秀兒的身軀巨震,兩行清淚滑下臉龐,輕輕說道:“我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