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游龍入海
“玄德糊塗啊!”
鄒靖陪着劉備、劉憐走出縣衙,一出門便痛心疾首:“此次汝等殊死拼殺,方才立下大功,起碼能得個縣令之職,怎能輕易拱手讓人?”
“郡守大人也有難處,畢竟……”
“他難個屁!”鄒靖憤憤不平道:“自黃巾逼近,這人便尋不到蹤影。昨日大捷的消息傳來,他又突然不知道從哪冒出來,分明是來搶功的!”
“什麼跨州作戰,害怕怪罪,純屬胡扯!只開具這一封文書,一張路引,便將賢弟的縣令之位奪了去,當真不要麵皮!世家出身的人果然心都臟!”
“鄒兄慎言,莫要被人聽去,惹來禍端!”劉備趕忙拉住鄒靖:“想來這縣令之位是為我兄公孫瓚預備,讓便讓了吧。待我到盧師帳下立個大功,封個幽州刺史回來,羞煞他也!”
鄒靖聞言哈哈大笑:“好志氣!靖身為兄長,當助玄德一臂之力!府庫中盔甲兵器,糧草輜重,君可隨意選取。”
劉備劉憐聞言躬身下拜感謝。
二人立馬東門,直到午時方才等來歸還的義軍。
關羽、簡雍打馬奔來,抱拳答道:“大哥,約有五百弟兄願意跟隨咱們南下!”
“五百不少了!我原先以為至多能有一半。”劉備倒是知足,從懷中掏出鄒校尉的手令:“南下殺賊之事已定,校尉大人有令在此,府庫中一應器物,任由我等挑選。”
關羽聞言大喜,帶領士卒搬東西去了。
原先那三百多名商隊護衛,只有七十多個願意南下,劉憐帶着他們先回了一趟樓桑村,趕了幾輛大車返回涿縣。
劉備從車上取下財貨,分給眾弟兄,然後讓他們各自回家。願意南下的,約定後日辰時,涿縣東門口集合。
張飛的莊子就在東門,一應軍械堆在他家,由關羽、張飛、士仁看管。劉備、劉憐、簡雍返回樓桑村,享受臨別前的溫情。
約定的日子很快到來。
這天一早,樓桑村三人便辭別父老鄉親,來涿縣匯合眾兄弟。待到日上三竿,全軍已經收拾完畢,整裝待發。
劉備大手一揮:“開拔!”
一行五百人的隊伍,打着大漢旗號,拉着糧秣軍械,雄赳赳氣昂昂,踏上了南下討賊的道路。
隊伍行進之時,於百姓秋毫無犯。有沿途州縣義兵、官軍前來詢問,劉備就掏出涿郡太守的文書路引與他們觀看,加之陣容齊整,裝備精良,也沒有不開眼的毛賊上來挑釁,一路上倒是順風順水。
劉備等人一邊行軍,一邊共同探討治軍經驗,也不覺得枯燥。
不知不覺已經行進二十多日,時間來到六月。
大軍一路往南,越過定興、范陽、高陽,剛入中山國魏昌縣,沿途突然多了不少流民,仔細問過才知道,盧植在鄴城大破張角,黃巾賊眾退入鉅鹿郡,雙方在廣宗一帶對峙。
劉備等人急忙下馬,眾人圍着一副地圖討論起對策。
“兄長且看,原本我們的路線是向西穿過中山國,往南進入常山,過真定、趙國、廣平,最後抵達魏郡鄴縣。”劉憐的手指在地圖上劃過一條曲線道。
“如今戰場來到鉅鹿,行軍路線則必須更改,需掉頭返回高陽,往南穿過安平郡,到廣宗與老師匯合。”
“為何不直接往南,走下曲陽、平鄉這條道?”張飛瞪大了眼睛,在地圖上比了個直線。
“這……”劉憐有些無語。
“三弟休要胡說。
鉅鹿郡乃是黃巾軍大本營,那張寶就引大軍盤踞在下曲陽。”關羽撫須答道。
“下曲陽在鉅鹿郡最北,平鄉縣與鉅鹿縣在最南,走你這條道,咱們這五百兄弟,需要生生鑿穿整個黃巾軍。”
張飛聞言,還想再放狠話,被劉備一瞪,哂笑一聲,閉嘴不說話了。
“既然如此,全軍立刻掉頭,十日之內,務必趕赴廣宗!”
接下來,大軍加快速度,每日行進六十里,終於在八日後穿過南宮縣,抵達廣宗東面。
一入廣宗境內,眾人就深切體會到大戰的氛圍。隊伍前行不過二里,便碰見一隊官軍哨探攔路,劉備獨自打馬上前說明來由,並把郡守的文書交予他查看。
哨探分出兩人奔回大營報信,其餘人等就在不遠處,騎馬持刀,盯着眾人。
“畢竟大敵當前,身處前線,謹慎一些也是應該。”劉備回來后安撫眾人:“安心等待片刻便是。”
大約半個時辰后,又有數名哨探返回,為首之人手持一面令旗,指揮劉備帶隊,隨他往大營方向而去。
眾人隨他進入廣宗大營。一路上只見旌旗林立,槍矛錚亮,隅落勾連曲折,拒馬壕溝一應俱全,營中有營,陣中有陣,各個壁壘遙相呼應。
一干人全都看花了眼。
劉備感慨萬千:“原本以為咱們在涿郡立下的營寨已是不俗,如今才知天外有天。若是那幽州黃巾有此營寨,莫說踏穿敵營,只怕連外圍都難攻進去!”
“憐也看得呆了。”劉憐也是第一次見到數萬人的大寨是什麼樣子,連聲讚歎:“盧師果真不同凡響!”
那個持旗傳令兵帶着眾人走到大營東南角,指着一處小寨道:“爾等自成一曲,可在此地紮營。”
“既入大營,當遵守營中號令,無令不得外出,不得四處窺探,稍後會有軍法官前來宣讀禁令。軍法無情,還需各位謹記!”
說罷,那人衝著劉備抱拳道:“還請盧帥的二位弟子隨我前往交令。”
劉備囑咐關張士簡四人留下紮營,然後與劉憐一道,跟在傳令官身後,往中軍大帳而去。
一路上不知道拐了多少彎,跨過多少溝,正在劉憐眼花繚亂之時,眼前突然出現一座巨大的營帳。
傳令官帶着二人走進大帳,抱拳行禮:“大帥,人已帶到,特來交還令旗。”
上首那人身材高大,劍眉明目,蓄一縷山羊鬍子,用布帶在腦後纏一髮髻,兩鬢已有些斑白,正是劉備、劉憐的老師,盧植盧子干。
盧植揮手讓傳令兵退下,然後看向帳中站立的二人問道:“你二人來此為何?”
劉備、劉憐趕忙向老師稽首行禮。
禮畢,劉備起身上前拱手道:“弟子在涿郡起了一支義軍,擊潰幽州黃巾后,聽聞盧師在此與賊首張角鏖戰,特來帳下聽令。”
盧植盯着他們看了半晌,一直沉默不說話。
正在兄弟倆人心裏發毛,手足無措之時,突然傳來一聲輕笑:“子干,莫要嚇唬他們了。”
說話的乃是漢軍副帥,姓宗名員。宗員見倆人在下面窘迫得緊,開口上來圓場。
盧植此時方才反應過來,苦笑着揮揮手。
“宗帥有所不知,我在涿郡治學那幾年,門下有弟子數百。當年這倆人,一個喜好遛狗走馬,絲竹美服;一個酗酒如命,醉心商賈,皆不愛讀書。我本以為他們是朽木不可雕也,沒想到……”
“沒想到看走眼了!”宗員聞言哈哈大笑:“兩塊朽木,二十歲出頭,就拉起一支義軍,擊潰了一州黃巾!”
盧植招手讓二人上前來,並賜下座位。
劉備、劉憐這才長舒一口氣,規規矩矩地坐好,等候師長發問。
“你們且說說,是如何在涿郡擊潰一部黃巾的?”
劉備便把義軍主動出擊、劉憐設計夜襲、安排細作、自己與關張等人馬踏敵營、生擒賊首的經過,詳細說了一遍。
聽罷,宗員鼓掌讚歎:“真乃少年英雄也!”
盧植出言反駁:“幽州黃巾不過烏合之眾,加之賊帥不通兵法,遂使二子成名,立下大功。”
話是這麼說,嘴上的笑容卻是掩蓋不住的。
“哼!得了便宜還賣乖!此戰之後,這二人必將天下聞名,你這老師難道不是與有榮焉?”
盧植笑而不答,轉頭對着劉備劉憐說道:“此戰你二人贏得漂亮,但千萬不可因此小覷天下英雄!行軍打仗,需奇正相合,一味地偷襲耍詐,不是正道。”
“就拿廣宗城內的張角大軍來說,耍些陰謀詭計,能打擊他們的士氣,卻傷不了他們的筋骨。想要獲勝,就非得兩軍對壘,從正面徹底擊垮他們。”
劉備劉憐趕忙躬身行禮,表示受教。
宗員被這倆人畢恭畢敬的態度搞得哭笑不得,拉着他們重新回到座位上:“既然來到軍中,俗世那套就免了吧。”
盧植也覺得有些不自在:“宗帥說的極是。行伍之中,不分師徒,莫要再行師生之禮。以後在眾人面前,也要注意稱呼,不可喚我老師。”
劉備劉憐對視一眼,抱拳答道:“諾!”
盧植揮手,從面前的桌案上拿起一面令牌:“執此令牌,可在大營之中行走。你們二人無事可四處轉轉,學習營陳之法。每日辰時,來我帳中聽令,參贊軍機,不得有誤!”
“謹遵大帥號令!”
“好。你們一路趕來,甚是辛苦,今日且先回去休息。營中缺什麼補給,亦可持此令牌,往軍需官處領取。”
兩人起身抱拳,分別向盧植、宗員行禮,隨後走出中軍大帳,往分配的營地走去。
“子干,這倆小子,被你這般驚嚇,仍舊對答如流,進退有據,當真不凡!”
“畢竟還是年少,有些底氣不足。還需好好觀察教導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