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徐府枇杷
朱允熥步入徐府，府內很素靜，兩三株梔子花，四五處青草階台，唯有中間掛滿相思節的批把樹結滿了金黃的果實。
相思結在曦風中輕游浮動，經歷春夏秋冬之後，再難清晰的看清上面的文字。
朱允熥踮起腳尖，在最近的枝丫處摘下一顆金果，將薄皮剝開，枇杷露出誘人的果肉，朱允熥咬了一口，甘甜的清香充盈齒尖。
“怎麼樣，甜嗎？”不知何時出來的徐輝祖，負手靜靜在旁佇立，饒有緊張一般向朱允熥詢問。
“甜，可甜了，這枇杷到了五六月，是最成熟的時節了，本王剛才實在忍不住，嘗了一顆。”朱允熥露出笑容，拿人手短，吃人嘴短，他立馬說些讚美的話。
徐輝祖爽朗的笑了起來，這種開心發乎真誠，如同稚童一般，將眼底的愁思化成眼淚。
有些人，笑着笑着就哭了，朱允熥以為像徐輝祖這般頂天立地的男子，不會有傷心事，也不會肝腸斷，可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
朱允熥又踮起腳尖，摘下一顆，遞給徐輝祖道：“喏，本王的眼光向來獨到，這一顆的甘甜不下於本王剛嘗的那顆，要不要試試！”
徐輝祖接過，卻別過頭去，未有剝皮，囫圇入口，閉上眼睛緩緩嚼動。
並點頭道：“嗯，甜！”
朱允熥見他鐵塔一般的肩膀有些抽搐，想來念及了傷心事，轉移話題道：“這枇杷長的這麼好，想來岳父大人平日裏照料的很好，岳父喜歡吃枇杷？”
徐輝祖睜開眼睛，黯然的道：“庭中枇杷，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若妗君知曉今日的枇杷如她所念般掛滿枝頭，會不會笑我當年只許她種一顆批把樹！”
“往事無常，妗君音容尤在耳畔，而今生死茫茫，千里本王墳，只有這枇杷如同思念般，瘋狂的生長。”徐輝祖回過頭，虎目噙淚，臉上寫滿了落寞，只是在他的眉間多出一絲堅毅之色。
朱允熥默然，妗君乃是徐輝祖的亡妻，也是徐舒窈的母親，當年徐輝祖奉命前去北平督察燕王，探查他是否有野心。
徐輝祖對燕王裝瘋一事深信不疑，憐愛姐姐徐妙雲的處境，因此帶上愛妻前往北平看望親人，誰知朱棣狼子野心，竟然想囚禁徐輝祖為其效力，在逃離北平時，正遇丘福奪取九門兵變，而妗君被丘福的刺馬箭一箭射穿腹部，失血而死。
從此在徐輝祖心裏，燕王和丘福便是他的一生之敵。徐輝祖經此磨難，也從恣意瀟洒的中山王公子弟，一度變成滄桑悲苦的征北將軍。
棄文從軍，悲生白髮，苦練寒槍，為妻報仇。
朱允熥安慰道：“岳母在天之靈，必會感受到岳父的思念，斯人已逝，生者亦要堅強。”
徐輝祖怔怔的嘆道：“妗君與我有生死之約，若非牽挂窈娘，便是刀山火海，千里冰雪，我也一定會手刃丘福，為妗君討回公道。”
“窈娘長大了，今得王爺寵愛，吾也放心了！”
“王爺，臣有一願，還請王爺應允！”徐輝祖正色。
朱允熥也收拾心情，道：“岳父請說！”
“王爺，你要臣統帥三軍，臣答應！戰敗，臣死，若勝！臣要丘福的腦袋，至於朱棣，請王爺看在臣姐姐的份上繞他一命。吾妻之死雖然他逃不了干係，但忠孝難兩全，臣顧全姐姐便無法向朱棣討罪，此戰之後臣以命赴黃泉向妗君解釋。”徐輝祖單膝跪地，向朱允熥說出他的條件。
朱允熥認為殺丘福合情合理，
只是朱棣，畢竟是這個時代的氣運之子，若有機會卻不殺他，難免會像朱允炆一般養虎為患。
但要剷除朱棣何其艱難，徐輝祖的條件，先答應下來，往後的情況誰說得准？
“好，本王允了。只是岳父要好好珍惜身體，本王與窈娘日後還需要你的幫助呢。”朱允熥回應，將徐輝祖扶了起來。
徐輝祖如重視負，伸開雙手，如同環抱着院裏的批把樹，大聲的道：“妗君，你看到了吧！為夫棄文從軍，伏讀兵法，已然官拜上將軍，為你雪恨的日子不遠了，奈何橋上輪迴路遠，你可等等為夫呀！”
一陣晨風徐徐吹來，也不知枇杷熟透了還是風太緊，一簌簌枇杷像珍珠一樣從樹上散落，金黃的殘影如同銀河中的思念彼岸的流星，雨滴般灑在院子裏，滴滴答答。
也許只有徐輝祖知道，這是妗君的思念的眼淚。
徐舒窈在後堂聽見了徐輝祖的吶喊，到了前庭時，朱允熥和徐輝祖正拿着木盆在撿枇杷。
有些詫異的盯着兩人，對徐輝祖問道：“剛才父親在喚娘親？”
徐輝祖換上慈愛的笑容，失笑道：“說起這事也神奇，為父不過喊了你娘親一聲，你娘親便駕馭這曦風，給我們吹落了一地的枇杷，想來她也知道窈娘你好不容易回一次家，迫不及待的想讓為父給你摘果子吃呢。”
徐舒窈鼻子有些酸，每次提起妗君時總是抑制不住的想要流淚，但這次淚珠在眼眶中打轉，始終沒有掉下來，露出恬美的笑容道：“那女兒有福了，這麼多紅透了的枇杷，今天可要全部吃完。”
朱允熥打趣道：“吃這麼多，不但心吃夠了，以後就不想吃了？”
徐舒窈手上撿的動作更快，喃喃道：“這味道不會吃夠的，永遠不會！”
兩人在徐府吃完午飯，休憩了一小會兒，下午時分日頭沒這麼炎熱的時候，朱允熥才領着徐舒窈打道回府。
回宮的路上，徐舒窈問道：“王爺，父親是否答應你了？”
朱允熥開心的道：“當然，岳父即便不幫我，但看在你的份上，也會軟下心，答應本王。不過這次岳父的戰意比本王高，本王對陣燕王的勝算又多了一分。”
徐舒窈點頭，在朱允熥的懷中靜靜的伏睡。
朱允熥思考着接下來推進，是時候拉攏軍方，徹底統一戰線了！時間不等人，根據前線的探馬傳回來的消息，朱棣已經開始就地取材，營造攻城的器具了。
這說明了，即便朱棣失去了內應的開門投誠，金陵這一仗，也不得不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