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撿莊稼

這兩年總是吃不飽，每天做飯都是難事，家裏就那麼點糧食這飯怎麼做吧？掂對來掂對去還是在盛出的玉米面里實在是不忍心的抓出一把來。就這樣一把一把的省下糧食，惟恐哪一天接不上頓了。

一到吃飯的時候滿桌子幾乎看不到糧食的正經顏色。很少的苞米面摻上那麼多的野菜，能團溜成窩頭就是不錯的了，多半都是貼着大餅子。一盆熟了的窩頭擺在桌之上簡直拿不成個，兩隻手小心翼翼的捧過來，又是忍着燙手兩隻手捧着吃，因為肚子裏實在是餓極了，恨不得馬上就吃到嘴裏，也顧不得燙不燙了。不注意碎渣掉在桌子上便被家長呵斥一頓。看着媽媽心疼的看着掉在桌子上的碎渣心裏也是很不好受，趕緊騰出一隻小手撿起桌子上的碎渣，一邊舔進嘴裏，一邊看着媽媽和緩了的面容。那個時候是真難，能夠吃上榆樹錢或是榆樹葉就算是美味了。管綠化的人到處亂竄，防備着有人擼榆樹錢榆樹葉。

不管怎樣孩子多半還是能夠吃飽，遭罪的是家長特別是含辛茹苦的媽媽。那個時候很多媽媽是不上班的，沒有讓她們去做的工作，待在家裏操持家務。到了這個吃不飽的年代媽媽就忍飢挨餓地把飯菜緊着孩子和上班的男人吃。貪長的孩子不吃飽不行，他會餓得直叫喚，那吭吭唧唧的叫聲簡直讓人揪心的疼。上班的男人不吃飽他干不動活，一家子的花銷還都指着他去掙呢。

小夥伴幾個常常的到野外撿野菜，近處的野菜讓別人挖完了就往遠處走，越走越遠，拿回家來讓媽媽挑一挑做飯吃。一個個回來累的滿臉淌汗，臉上渾畫的就跟澆過泥水似的。媽媽心疼的對孩子說：“累不累呀？”孩子趕緊說：“不累，不累，挺好玩的。”小小的年紀就得替家長分着憂愁。媽媽趕緊說：“快去洗把臉，看臉上弄得這麼臟。”

家家幾乎都是這樣，孩子少的還好一點。家庭條件好一些的平均生活費多一點的，可以買一些高價的食品，買一些甜菜渣子摻着吃，買些代食品。條件差一點的孩子多的就不行了，平時還緊巴緊，現在這個時候說啥也沒有多餘的錢去買高價的食品。只能自己去采野菜，要不然就這樣忍飢挨餓。一到了野地里就看見不遠處不是彎着腰的媽媽，就是蹲在地上的孩子。一邊采着野菜，一邊轟着蚊子。

聽說糧庫那有谷糠，挺多人都在往回弄。幾個小夥伴一商量去看一看。這自然是一件容易同意的事情。帶上面袋子奔糧庫去了。

大老遠的就看見黑壓壓的圍了一群人。到了跟前根本就靠不到鐵絲網那。圍着的人看着沒有什麼機會很多人都走了。幾個人終於擠到了鐵絲網邊上。只見裏面的人在院子裏巡羅了一圈轉身往屋裏暖和去了，這些人就像不知從哪呼啦啦飛出來的一大群家雀鑽進了鐵絲網。結伴來的還好一些，一個人一隻手往上提着鐵絲網，一隻腳往下踩着鐵絲網。一夥的人還能順利的鑽過去。單個來的就慘了，費了半天勁也鑽不進去，一弄就讓鐵絲網上的蒺藜狗子刮住，這時候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後面的人還催促着快點快點，直到幫他提起鐵絲網讓他鑽進去，他要是鑽進不去後面的人別想進去。進去的人不管不顧的往袋子裏灌着，手腳麻利的趕緊招呼同伴鑽出來。

狗剩子用手提起了上面的鐵絲網，用腳蹬着下面的鐵絲網，催促着柳小和小四趕緊鑽進去，常明在後面擋着，怕別人擠進來。兩個人進去了才輪到朱二、狗剩子和常明進去。

裏面管事的人出來了，手裏一邊敲着小銅鑼嚇唬着進來的人，一邊跑過來抓跑得慢的人。跑得慢的人就像一頭野豬從谷糠垛上連滾帶爬的下來向鐵絲網拱去，就是有人撐着鐵絲網着急忙慌的也被蒺藜狗子掛住，不是衣服被刮破了，就是後背刮出了血印子。狗剩子連滾帶爬的往鐵絲網那跑，一邊跑一邊招呼着小四和柳小，到了鐵絲網那等着幾個人趕緊過來。看見到跟前了趕緊把鐵絲網拉開，四個人陸續的鑽過去。到了外面喘着粗氣看着裏面還慌亂的人。

裏面的人多半都是單個去的人，沒有夥伴，進來的晚還慢，另一種人就是過於貪心，非得把口袋灌得滿滿的。拿着銅羅的人實際上也就是嚇唬嚇唬，動作並不快，要是動作快簡直是出不來幾個人，只不過是走一個過場。最後還是有人被抓住，抓住了就把面袋子沒收，任憑讓你出去，再也不管你了。你要是非得要回面袋子只能跟着他從高高的谷糠堆上下去，但不論怎樣面袋子是不容易要回來了。要是能要回來進來偷米糠的人更多了。

擔驚受怕的經歷了千辛萬苦回到家裏，媽媽一看可是高興壞了。不管怎樣有吃的了，可以不餓了。家長們有幾個吃過谷糠？並不知道谷糠的厲害。

摻上苞米面蒸好了窩頭，一揭鍋，滿屋子的米香味。真香啊，很長時間沒有聞到這樣的香味了。孩子們也不管剌不剌嗓子一個個狼吞虎咽，飽飽的吃了一頓飽飯。躺在炕上美滋滋的，有的還用小手拍着肚皮，看那樣得意的享受極了。到了拉屎的時候就聽見吭哧癟肚的拉不出來，外面的孩子憋得難受催促着裏面的孩子趕緊出來，裏面的孩子就是憋得難受也拉不出來。一個人佔着茅房就是不出來，到後來肚子憋得實在受不了，一個個鬼哭狼嚎似的。媽媽趕緊進去一看是憋的拉不出屎來，小心翼翼的用手摳出來。一頓飽飯難受了好幾天。從此再也不敢這樣飽飽的吃一頓谷糠做的窩頭了。媽媽在做飯的時候也就是在裏面摻上一點，充個數彌補糧食的不足吧。

聽說有人從大地里撿回來不少菜。幾個人又來了興趣。帶上面袋子，有的拎着一把鐮刀頭，向遠處走去。

地里的莊稼已經收割完畢，地里光禿禿的一片。一大片土豆地平整的就像碾壓過一樣，這得多少人來過呀。偶爾的看見幾個玻璃球大小的土豆，已經風乾的抽抽巴巴了。看這樣這片地的土豆早就起過了，一點希望都沒有了。接着往前走去，尋找着新的地塊。朱二的眼睛就是尖，在一塊地的亂草邊看見了一顆又小又蔫的小白菜，飛也似地跑過去，一下子就揪了起來。狗剩子說：“這棵菜長得也太小了。”朱二樂呵呵的說：“虧了長得小，要是長得大早就沒了。嗨，不管咋樣螞蚱腿雖小也是肉啊。”看着他那得意的勁頭幾個人都笑出來。

又走了好幾片地，土豆地里也是那樣，平平整整的不知道被多少人踩過，黃豆地里只是還有一堆堆的幾乎變成了黑黃色的大豆葉子，就連一根豆秸都沒了，可能是弄回去燒火了吧。真乾淨，除了好不容易發現的幾個隔着八丈遠的黃豆粒什麼也沒有。

前面地邊上有些綠，趕緊急沖沖的奔過去，一看是綠蘿蔔，嗨，長的這個小，根本就沒長開。也可能是因為這個原因沒有拔下來吧。狗剩子四處看了看沒有人，貓着腰拔了一個出來。剛拔下來就聽見有人喊：“臭小子，你敢偷蘿蔔。”一邊喊着一邊跌跌撞撞的追過去。大傢伙看着這個上了年紀的人如此的拚命不禁都替狗剩子捏了一把汗，這要是逮着還不好好的收拾他一頓，起碼是挨一頓胖揍。狗剩子一邊悠着手裏的綠蘿蔔一邊飛也似的跑去，那條拿着蘿蔔的胳膊輪的就像車軲轆一樣。把那個老頭甩得越來越遠。只見那個老頭終於停住了腳步看着狗剩子跑遠的方向。當幾個人快步走過去的時候，那個老頭還在喘着粗氣。看見幾個人過來老頭無可奈何的嚷道：“這是哪來的臭小子，大白天竟然敢在地里拔蘿蔔。你們知道種點地多不容易，偷偷的種點蘿蔔今天看着，明天看着，一不注意讓他給拔走了，自己沒有吃的都捨不得拔個蘿蔔吃。現在的蘿蔔多金貴呀，上哪買去呀？”老頭停住了話頭運了一會氣接著說：“我一看你們就是一起來的，是不是？”朱二反應是夠快的：“一起來的不假，是在道上碰上的，也不知道他是哪的，更不知道姓啥叫啥。”

老頭一聽差點氣樂了，瞪着眼看着朱二：“你這小孩子太能說了，咋這麼會編，愣說不認識他，怎麼這麼巧？竟然敢當面撒謊。是不是看我年歲大了誠心糊弄我？”幾個人一聽朱二撒的謊被老頭識破了，也知道這樣的謊怎麼能糊弄住老人呢？朱二的小姑趕緊解釋說：“大叔，這小子是我的侄子，他確實是在說謊。事情是這樣的，我們都是一起來的，都是鄰居，現在是生活實在不好，沒有吃的，想出來撿點莊稼，可是地里啥也沒有。現在也不知走了多遠，走了多長時間，到了哪裏？是又渴又餓，實在沒辦法那小子拔了一個蘿蔔想讓大夥吃上一點解解渴。怨就怨我吧，誰讓我比他們大一輩呢？”

老頭端詳着朱二的姑姑，眉頭漸漸的舒展開，臉色也不那麼難看了，對着姑姑說：“姑娘，你說的還是實話，看你面相就是一個老實人，不像你這個侄子滑膜吊咀的，竟說那些不着邊的話。算了吧，看你們大老遠的出來，這些還是孩子，就是我把那小子抓住了又能怎麼樣，頂多就是給一巴掌，踹一腳。話說回來還不能使勁，這麼點的孩子一使勁還不打壞了呀。姑娘，你帶着這些孩子走吧。”

姑姑深深地給老頭鞠了一躬，感謝對於這些孩子的諒解。老頭催促着：“快走吧，天已經不早了。”姑姑不得不問道：“大叔，現在這裏是哪呀？我們怎麼走呀？能不能趕上火車呀？”老頭嗨了一聲說：“現在這裏是高家和馮家中間，離兩邊還都有將近八九里地。”一聽老頭的話幾個孩子都懵了。不管怎樣也得走回去。姑姑又問道：“大叔，往哪邊走好呀？”“雖然離兩邊的距離差不多，還是往馮家車站走好，那裏停車時間長一點。上火車不用那麼著忙。”

又飢又渴的一群孩子再走上十里地哪是那麼容易的事情。容不容易都得走。好賴身上基本是輕手利腳的，這要是扛着滿滿的一兜子秋莊稼就是哭也哭不到家呀。

幾個人從現在開始進行了艱難的跋涉。為了避免走錯路，沿着鐵道線一步步的走下去。走着走着就挺不住了，要坐下來休息一會。幾個人站住商量起來，像柳小，小四，加上朱二的小姑真的是堅持不住了，特別想坐下來休息一會。其他的三個人看這樣還是能堅持一會。最後決定歇一會吧，只是怕萬一坐下，再起來就不容易了。還是坐了下來。疲憊不堪的人躺在路基上舒展着腰腿，不一會就有人要睡著了。好不容易休息了十分鐘的光景體力好一點的三個人趕緊催促站起來。誰願意站起來呀？誰都不願意站起來，只是年長几歲的姑姑不得不站起來跟兩個仍躺着的人說：“趕緊起來吧，再躺一會就黑天了，趕不上火車怎麼回家啊？”

聽了這話一骨碌爬起來，就像受到驚嚇一樣。頓時就精神了，也不知道累了。

在危機的刺激下每個人都加快了腳步，自然的形成了兩個人一組。常明和小四一組，狗剩子和柳小一組，朱二無疑的是和小姑姑一組了。也就走出了二十分鐘實在堅持不了了。又要坐下來，簡直一步都邁不動。朱二的眼睛就是尖指着前方說：“看前面好像是火車站。”大夥聚了聚神前面影影綽綽的果然是有房子，看這樣一定是馮家車站了。幾個人互相攙扶着走下去，馮家車站就像是家，向著家前進着。這可能就是一種希望的動力。

有誰想到看着這個不遠的車站竟然那麼遠，走啊，走啊，走了好一陣子車站的房子還是那麼大。人們懷疑起來是不是看錯了？姑姑畢竟是知識和見識比這些孩子多。姑姑說：“聽別人說望山跑死馬，看着近實際上很遠。不過那也沒辦法，咬着牙也得堅持走下去。”

走着走着狗剩子猛一抬頭前面的車站不見了，禁不住大聲的“啊”了一聲。幾個人聚到他的跟前，聽狗剩子一說都連忙往遠處看去，除了鋼軌和乾枯的蒿草什麼也沒有，空蕩蕩一片。驚嚇的一個個目瞪口呆。誰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就像是中了魔咒一樣。就是這樣提心弔膽的，還是得往前走，沒有別的辦法，只能相信沿着鐵道一定會走到馮家車站。又走了好長一會，馮家車車站又出現了，這一次看到的房屋比前面看到的大了不少。人們狐疑中受着驚嚇，這是怎麼回事？是不是鬧鬼呀？

這些孩子們哪裏知道他們是走了很長一段彎道，在鐵道線路上是經常出現的事情。遇到不便於修建鐵路施工的山崗或河渠都要繞過去，以便節省施工費用。

不管鬧不鬧鬼回到家裏才是正經事，接着走，一定要走到馮家火車站。或許是一次次的驚嚇才刺激了他們的鬥志，使他們沒有癱軟下去，使他們還能繼續走下去。

已經看到車站綠色的信號燈了，毫無力氣的六個人攙扶着繼續走下去。終於走到了車站。幾個人趕緊在站台上坐下來，這時候連站都站不穩了。狗剩子加快腳步向售票室走去打聽火車到來的時間。一聽還有一個多小時，趕緊回來告訴疲憊不堪的幾個人。

幾個人頓時像死狗一樣睡過去。這時候假如有人把他們一個個抬走都不會知道。朱二姑姑朦朧中聽到有火車的汽笛聲，一激靈醒了，果然是火車的汽笛聲，趕緊大聲的喊着：“火車來了，趕緊起來，起來！”一邊喊着一邊推着還在睡着的幾個人。狗剩子和常明馬上醒過來，朱二也跟着醒了。小四和柳小跟死豬一樣一動不動，火車離着越來越近。狗剩子使勁的掐了柳小一把，又掐了小四一把。兩個人一下子不知是驚醒了還是疼醒了。站務員向這邊走來，看見幾個人都站起來了又回到原來的位置。火車已經進站了。六個人一瘸一拐跟頭把式的向火車跑去。站務員看着一個姑娘和幾個孩子那副狼狽相併沒有管他們要火車票，知道要也沒用，根本不可能有火車票。也可能這樣的事見多了，算是見多了不怪吧。反而催促着：“趕緊上車，火車快開了。快點！”一邊說著，一邊往上推了他們每個人一把。幾個人就像受傷的瘸狗拚命地上了火車。-剛上去不大一會，火車啟動了，離開了這一片讓他們疲勞已極又擔驚受怕的土地。

上了火車懸着的心終於放下了，一個個坐在過道的地板上不一會又睡著了。

火車隆隆的響着，向著家鄉駛去。火車很快就到了高家，離家更近了。沉睡中誰也不知道火車到了哪裏，停車了沒有？

火車終於到站了，終於回到了家鄉。列車上的人們小心翼翼的從幾個睡在地板上的孩子身邊走過去。車廂里空了，只剩下這麼幾個癱在地板上酣睡着的孩子。沒有下車的人了，列車員回到車廂準備打掃衛生，一看地板上還有六個孩子在睡覺，趕緊把他們叫醒，督促他們趕緊下車，再呆一會列車就要返回車庫了，那時候這幾個孩子更麻煩了。

終於站在了站台上，狗剩子和常明商量着怎麼辦？走檢票口一定會管他們要火車票，這裏絕不會像馮家車站那麼好說話。沒有車票還能放你走嗎？常明用手指了指相反的方向。

幾個人鬼主意就是多，沒有走檢票口，而是往相反的方向走去，一直走到了橋洞子那，然後一個攙扶着一個慢慢的從車站的高坡上走下去。走到了大街上，心裏這個歡喜呀，就像自己有了一個偉大的經歷，終於回到家了。

拉開家門的時候，幾乎每家的家長都在說：“我的天呀，你們這是上哪去了，看這一身弄的還有個樣沒有。”這些人又幾乎是一模一樣一句話都沒有，耷拉着腦袋一頭扎在炕上趕緊躺倒睡著了。一場不平凡的經歷就這樣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