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夥伴
在考上省警察學院之前,宋小燊的人生主要就是上學、看電視、玩、帶妹妹玩。在宋埠鎮和宋小燊玩得好的小子有三個:呂飛、許真和宋小閑。許真是范姨的兒子,比宋小燊大兩歲,是他的鄰居;宋小閑既是同村又是本家,比宋小燊大一歲;呂飛是宋小燊的表弟,雖說是表弟,其實只比小燊小兩個月,是鄰村大舅家的二兒子。
小閑、小閑,家裏有錢;
上樹掏鳥,下河擼船。
小閑、小閑,家裏有錢;
呼朋喚友,天天過年。
宋小閑的家裏確實有錢,一開始是有兩輛中巴搞客運,後來精明的宋世朗又涉足貨運,開超市、開工廠,像滾雪球一樣,生意做得越來越大,被小鎮居民公認為首富。90年代,宋小燊的父親作為公辦小學教師,一個月的工資好像才八九十塊錢,在集市上擺攤賣服裝的母親總是嘲笑沒有她掙得多;而宋小閑的身上總會十塊八塊的不斷錢。
宋小閑很大方!每到了課間凡是覺得和小閑關係不錯的都會往他跟前湊;這個時候,宋小閑就會數數人頭,拿出兩塊或五塊面額的鈔票安排一個小子去學校的小賣部買雪糕、買零食。宋小燊也去湊合,不是因為嘴饞,當老師的父親教育他最多的就是“吃人嘴短拿人手短”的道理;之所以去,是因為能夠從宋小閑的嘴裏聽到許多宋家的事,尤其是自己大伯的事。畢竟有些話,父母不會當著自己的面講;同樣的道理,宋世朗也不會當著宋小閑的面講自己家的事,但免不了會議論宋世明家裏的事,有的時候就被宋小閑聽了去。
“小閑,你家裏真有錢!”
“屁!知道咱們鎮上一開始最有錢的是誰嗎?是小燊的親大爺!”
在小夥伴們的隻言片語中,耗費了五六年的時間,宋小燊終於理弄清楚了當年父母那次差點讓自己送了命的吵架原因。
宋小燊的父親排行老四,也是老么,上面還有一個哥哥和兩個姐姐;分別是宋世風、宋世清、宋世月。據說爺爺當年給兒女起名時,用的就是“風清月明”四個字,男女通用。老大宋世風心靈手巧又吃苦耐勞,為了緩解家庭負擔,高中畢業之後就把繼續上學的機會讓給了弟弟妹妹,自己跑去縣裏的建築公司幹活;後來,乘着改革開放的第一縷東風,宋世風成立了小鎮上的第一家私人建築公司,風生水起!
1994年,宋世風在和鎮派出所的所長吃飯時,因槍支走火擊中頭部死亡。據民間流傳的的說法:宋世風承擔了鎮派出所的新址建設工程;年底的時候,宋世風宴請所長商問工程款的事情,因為都喝了酒,言高語低的情況下,所長掏出了隨身攜帶的配槍戲稱“頂賬”,宋世風在把玩時槍支走了火。
那一年,宋世風39歲。
那一年,宋世明30歲。
那一年,宋小燊3歲。
宋世風死了,留下了孤兒寡母;宋世明看起來比老大家的孤兒寡母更難過。實在是大哥對自己太好了,大哥對這個大家庭付出太多了!大哥是一個多麼優秀的人啊?怎麼年紀輕輕不到四十歲就走了呢?因為對哥哥的愧疚和思念,因為無法接受大哥離去的現實,宋世明的情感得不到宣洩,他陷入了要為大哥報仇的執念,他執着的認為:哪有那麼多的意外,如果是警察殺了人,難道就不用償命嗎?
自此,宋世明利用寒暑假的時機頻繁地去各級反映問題,對相關部門給出的結論不認同,對所長受到的處分不滿意,
一直要求給個說法!
這兩年,學校和鎮裏也不斷安排人做宋世明的工作,讓他不要再無理取鬧了,越說他越來勁!一直到那個夏天的晚上,因為呂瑩多說了一句話:“”世明,別再折騰了,咱嫂子都不說什麼了;再說人家也賠了錢。”
“這是錢的事嗎?你的眼裏就只有錢!”
就是這句話讓呂瑩炸了。
龍生九子,各有不同!
宋世明相貌一般,不像大哥那樣威武挺拔,也不像兩個姐姐那樣俊俏婀娜;父母兩人的外貌優點他是一樣也沒有遺傳下來。在性格上也是有那麼一點點懦弱和執拗。這麼多年以來,在父母和哥姐的羽翼之下倒也不顯山不漏水的挺安穩;終於苦熬着上了個師範學校,後來順利地分配到小鎮做小學教師。像宋世明這樣的人,指望他在大學裏談個戀愛、搞個對象那是不可能的!要人沒人要個沒個,既缺厚臉皮又不懂痞賴和幽默。
只能走相親的路子。
一開始想着找個端鐵飯碗的,凡是她能看上的,女方沒有一個能看中他!很現實的結果,這也都在大家的意料之中。後來有人給介紹了呂瑩,大高個、漂亮!能說會道,十七八歲時就能夠自己出攤賣童裝和一些針頭線腦的東西。呂瑩眼光也挺高的,拖到了二十二三成了大姑娘。
兩個大齡青年一見面,雙方都有能夠讓對方中意的方面,於是就成了。
在呂瑩看來,宋世明諷刺她“眼裏只有錢”就是在骨子裏看不起她!
其實,呂瑩好歹也是高中畢業。
其實,宋埠鎮的人普遍的文化水平比較高。
宋埠中學是一所完全中學,有初中也有高中;剛剛解放后的五十年代,宋埠中學是“市二中”,後來變成了“縣一中”,再後來就成了宋埠中學,幸運的是高中部因為區位優勢得以保留了下來。
讓宋埠鎮的老百姓“趾高氣揚”的不僅僅是因為有宋埠中學,更因為宋埠鎮是千年古鎮。因為靠近淮河經年碼頭的緣故,鎮上的商貿和手工作坊自明朝時期就非常發達,琳琅滿目的各種店鋪佈滿了東西南北四條大街。換句話說,宋埠鎮自古以來就比周邊鄉鎮更加富裕,這個鎮上的人好像與生俱來腦子裏就有一本生意經。
宋小閑的遠大理想就是當大老闆、掙大錢!
這是宋小閑偷偷告訴宋小燊的。
那天是入冬后的第一個星期六,14歲的宋小閑喊着13歲的宋小燊去街上買毛線手套。
“小閑哥,不用買!我媽店裏有手套。”
“你不懂,買手套的關鍵不是手套,關鍵在於怎麼買!”
雖然鎮上的雜貨店和衣帽店挺多,因為宋小閑帶着宋小燊故意避開了那些熟人的店,實際上他們可以逛的店並不多。
“老闆,手套怎麼賣?”
“兩塊五一副!”
“一塊錢一副,買兩副!賣不賣?”
“滾!”
“好哎,您忙着!”
宋小燊跟在後面一臉臊紅,本想告訴小閑哥錢不夠他有,但一想到宋小閑是差錢的人嗎?況且,自己一開口是不是就會把店家鄙視的目光引到自己身上?想着向小閑哥推辭一下,自己先回去?宋小閑如此厚臉皮真是讓人大開眼界啊!還是看看他能堅持幾家吧!
“去、去、去!外邊涼快去!”
“滾!”
……
待遇都差不多!唯一一個態度好的還是一個漂亮姑娘,白白的圓臉蛋、留着幹練的短髮,正在用軟軟的白面饅頭沾着紅艷艷的辣椒醬啃着呢,也不知道吃得是早餐還是午餐?習慣了米飯的人,好像饅頭也挺稀罕。
“姐,饅頭好吃嗎?”
宋小閑愣愣地看着那姑娘,漂亮姐姐終於被宋小閑地執着感動地直翻白眼。
這次讓宋小燊難堪的歷練終於結束了!雖然手套沒買成,但是分到了半個饅頭;宋小燊暗暗發誓,再也不和宋小閑一起出去了!最起碼,下次得把許真喊着。
人多不一定臉皮夠厚,關鍵是一個奇葩加上另一個奇葩就會讓人見怪不怪了。
許真是一個沒有理想的人。也許他曾經有過理想,只是宋小燊還沒有來得及問就被上吊自殺的范姨帶走了。
有人說“有些人的宿命是早就註定的”,這是個唯心的偽命題!但是,有因就有果,事物是在不斷發展的。早在宋小燊5歲那年,范姨站在牆角神經質般地不斷重複着“可不能打女人啊”這句話的時候,就已經悄悄展現了她的命運。就像宋小燊的童年很充實一樣,鄰居許成山許大爺每一天的生活也很充實!種地、打魚、喝酒、打老婆。許成山很壯,真的雄壯地像一座山一樣,他下地幹活很有把子力氣;當然,打婆娘也很有力氣!
范姨走了以後,許大爺喝酒喝得更凶了!許真把對父親的恨融進了對自己的放縱之中;因為一個有恨一個愧疚,父子兩個誰也不理誰,等到了許真的姐姐出嫁以後,父子變成了對面不語的“陌生人”。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大腦獲得了超能力的原因,雖然不喜歡主動去接受亡靈的意識,對於普通的凡人,宋小燊也失去了接觸的興趣。只有像許真、宋小閑這些具備特質的人,宋小燊才願意理會;至於呂飛,那就是甩不掉的跟屁蟲。
許真也喜歡宋小燊這個小鄰居,一個不用他刻意隱藏情感的小弟弟。
“黑臉的竇爾敦盜御馬,紅臉的關公戰長沙!”
“白臉的曹操——”
“哇啊啊,曹尼瑪!”
每天晚上放學以後,許真都會在校門口等着宋小燊一起回家,然後邊走邊唱。許真的歌雖然來來回回只有三句,但是聽起來很滄桑很動情,十六七歲的少年好似唱出了深達百年的愛恨情仇;許真的歌聽起來也很有氣勢,附近的住戶紛紛去學校投訴有學生半夜嚎叫擾民,後來弄明白了是這位在發泄,只能自認倒霉!
半夜嚎叫總比半夜往家裏扔石頭強啊!
可憐宋小燊“為虎作倀”了好幾年,後來才知道歌詞裏面根本沒那第三句。
許真上完高二就去當兵了,他迫不及待地想要逃離宋埠鎮,逃離這個讓他傷感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