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宋小燊的秘密
仲夏之夜，星空璀璨；一道連綿山脈如同一條巨手自西向東橫旦在大地上，山脈的兩側點綴着一些燈光閃爍的城市，黑龍卧土將華夏定義為南方和北方。此刻，淮河邊上的一個小鎮，在臨街的某個巷道口一陣陣喧嘩打破了周邊的靜謐。
四五個婆姨、兩個裸背大漢正在熱烈的討論着宋世明和呂瑩干架的原因；除了院子裏時不時插上兩句話的劉三和高大媽，獨自在堂屋裏拉架的范姨急得滿頭大汗，一會勸勸這個一會勸勸那個。5歲的宋小燊搞不明白母親為什麼那麼大的火氣，也搞不明白為什麼正吃着飯的父親突然就摔了碗，然後聲嘶力竭的和母親爭執了起來？平時，嘴碎的母親嘮叨的時候，父親都是笑呵呵地不爭不辯地。宋小燊無暇分辨父母吵架的原因，因為安慰小他兩歲的妹妹宋小睿是他現在更重要的任務。
“宋世明！有本事你就打！往這打！”呂瑩一手抓着丈夫的衣領，一手指着自己的頭。
宋世明現在是羞惱交加！惱得是兩口子吵架的原因，羞得是兩口子鬧仗被鄰居們圍觀。兩口子都很聰明，此時都刻意模糊了為什麼吵架；但是，結婚這麼多年好不容易營造出來女強男弱的局面，呂瑩怎麼能讓勢？
宋世明的右手舉了這麼一會居然感覺到了有點酸痛，他瞅了瞅門口探頭探腦的鄉鄰，一轉身突然把桌子掀了！
“嘩啦”！
像是接到了號令，呂瑩抱起了魚缸就摔到了院子裏，那是宋世明養的金魚；宋世明抱起條几上的收錄機也摔到了屋外，想讓呂瑩再也聽不到她喜歡的小曲。
劉三在院子裏一邊蹦跳着躲避魚缸的玻璃渣子，一邊大喊:“小心電視機、小心電視機！”。
隨着劉三的喊叫，呂瑩愣了一下，宋世明則把目光瞅向了家裏這件最貴重的物品；巷子口的人早就都涌到了門口和院子裏，他們都默不作聲地伸長了脖子，他們知道馬上要到最精彩的關鍵時刻了；只要電視機一摔，這個熱鬧就算看得不虛此行了。此刻，只有站在牆角的范姨無助的重複着“可不能打女人啊！可不能打女人啊！”
看到被虛榮心蒙蔽了的宋世明快步走向電視機的時候，呂瑩清醒了過來，她一把抱住了丈夫的腰:“宋世明，你可別犯傻！”
其實，比呂瑩反應更快的是她的兒子；雖然沒有人告訴過他，但宋小燊始終感覺這個劉家的三大爺不像是個好人，這是提醒不要摔電視機呢還是別忘了摔電視機呢？這可是1996年啊，這台電視機不僅是宋家最值錢的，那也是他宋小燊最愛的東西，童年的大部分樂趣可全部都在這台電視機里呢。想到了這裏，宋小燊也急忙奔着母親跑過去了。
“你給我起開！”
都說老實人喜歡鑽牛角尖，平日裏溫文爾雅的宋世明一下子就掙開了呂瑩；呂瑩一個趔趄正好退在宋小燊身上。受到衝擊，宋小燊瘦小的身子猛地往後倒去，“呼嗵”一聲！小燊的後腦勺重重地摔在地上，立刻昏死過去。
呂瑩轉過身來，顧不上屁股根的疼痛，哭喊着撲向兒子；宋世明也聞聲放下了剛剛抱起的電視機，大腦突然變得清明，眼中滿是對兒子情況不明的恐懼；那些看熱鬧的人一半飛快的衝進屋裏，一半像劉三一樣，飛快的做“鳥獸散”了。
……
這一年的冬天來得有些晚，當細細的雪花終於隨着一股冷空氣撲面而來的時候，宋小燊早已恢復了孩子的天性，活蹦亂跳的出現在了眾人的面前。
宋小燊沒死！
宋小燊好像也沒傻！
但是，在個別細心的鄰居眼中，宋小燊的眼神好像變得有一點不一樣了；在宋世明和呂瑩的認知中，自己的兒子昏迷了大半天應該多少有點後遺症，但是他們很默契地都裝作不知道，即使自己的兒子有點傻了，只要沒有人看出來，誰會滿世界的張揚啊？哪怕有個別人看出來了，也得死不承認呀！
這天晚上，宋小燊告訴爸媽記得明天早上一定要在凌晨的時候喊他起來，他要去踩雪！千萬別像上次那樣，說好了帶他早起去縣城逛街的，卻沒有叫醒他。沒想到，凌晨四點的時候，宋小燊自己就醒了；他瞅了瞅牆上的掛鐘，聽了聽父母房間裏的陣陣鼾聲，自己慢慢地穿好了棉衣棉鞋，戴好了帽子和手套，悄悄地出了門。
生活在這個南北分界線上的小鎮，宋小燊從小就沒怎麼見過下大雪，好在比最南方的人要強一些，至少能夠知道下雪的樣子。成年人喜歡下雨或者下雪，圖的是鬧中取靜、忙中偷閑；小孩子卻恰恰相反，凡是能夠讓他們興奮和新奇的事情，都可以盡情的鬧騰！經過一天半夜的銀裝素裹，凌晨的星光下，天地之間肅穆而又和諧、寧靜之下好像也覆蓋著生機勃勃，等到天亮的時候，從這份寧靜之下會衝出許多的人，那個時候就不可愛了。宋小燊從南街跑到北街，從東巷竄到西巷；空蕩蕩的街道里只有他一個人，白茫茫的路上也只有他一個人的腳印，宋小燊感覺此刻好像擁有了整個世界，要不是空氣有一些冷冽，他真想不顧一切地縱情高歌一番，想了半天，遺憾地是什麼歌也不會。
正當宋小燊不知疲倦的竄向更深的巷道時，他突然發現路過的一個巷子口有兩個人在吃力的滾着什麼東西；小孩的身子輕，腳步聲小，那兩個人沒有注意到快速跑過的宋小燊，宋小燊卻聽到了清晰的呻吟聲，好像很痛苦的樣子！
……
吃中午飯的時候，宋小燊聽母親對父親說南街的王二麻子終於死了！王家得到信的親朋好友都趕過去向王二麻子的兩個兒子“祝賀”，王二麻子活到了九十多歲，按照當地的風俗，這個可是喜殯啊！呂瑩繪聲繪色地形容他們興高采烈的樣子，說這個王老頭一身毛病，治不好也死不了，光是在床上就躺了七八年，這下子好了，他的兩個兒子可算是解脫了。
宋小燊越聽越奇怪！放下飯碗，就跑到南街看景去了。
九十年代的農村，對於很多老人來說，這輩子終於過上了電燈電話、豐衣足食的幸福生活，唯一的心愿應該就是死後的風光了。風光不風光，一方面看子女辦得怎麼樣，另一方面還得靠村裡人的認可；辦給誰看？給看熱鬧的人看啊？其實，“看熱鬧的不嫌事大”最早說地就是辦殯事，好在後來人都變得更有良知了，終於懂得開始“厚養薄葬”。
所以，那個時候有不相干的人來看熱鬧是非常正常的；有外姓的小孩在殯事上竄來竄去的嬉鬧也沒有人會覺得奇怪。
宋小燊就是在這種不被在意的情況下竟然跑到了王家的靈堂邊上，正常孩子誰會幹這種事？他注視着身體平展、穿戴地花花綠綠的王二麻子躺在小小的靈床上，一張黃裱紙糊在了他的臉上，一個聲音時斷時續地好像從紙下傳過來:“疼啊！疼啊！”，宋小燊感覺到一種不太真切的痛苦，就像是一縷非常細小的風吹過，眉心之間突然變得清涼，腦海里同時閃現出一副身體被折捲起來在雪地上滾動的畫面。一般情況下，人死後都會突然變得瘦小，身形的巨大變化會為逝者平添一份凄涼，這個時候又突然傳來這種異樣的聲音，宋小燊有點害怕了。孩子怕了會本能地找他媽！宋小燊趕緊往家裏跑。
跑着、跑着，宋小燊意識到剛才那“疼啊、疼啊”的聲音並不是他聽到的，也是突然出現在他的腦海裏面的，因為當時的環境比較凄涼和詭異，這才讓他誤以為死人說話了。如果回去把這件事告訴父母的話，會不會被認為“神神叨叨”？說還是不說？
“小燊，你死哪去了！去哄你妹妹去！”
剛到家門口，母親的一句斥罵讓宋小燊的猶豫不決變成了多此一舉。
宋小燊的一次昏迷促成了父母的言歸於好。宋世明開始專心地去做他的小學語文老師；頗有經濟頭腦的呂瑩開始風風火火的操持開服裝店的事，想着儘快地把她的地攤鳥槍換炮，好去搏擊市場經濟的浪潮。這個時候，沒有人再去專註的關心宋小燊的狀況。
宋小燊上小學的這一天，一輛過路的大貨車因為拐彎的盲區在學校門口壓死了一個騎自行車送女兒上學的婦女；碰巧讓宋小燊母子撞見了。雖然呂瑩及時捂住了宋小燊的眼睛，沒有讓他去看那紅白交織的一地猙獰，但是宋小燊依然感覺到一縷細小的風穿過了媽媽的手，撫在了他的眉心上，腦海里接着出現了迎面而來的黑色車輪和一個不太真切的聲音:“孩子！我的孩子！”
宋小燊從這位母親瀕死時剎那的殘存意識里感受到的不是恐懼和痛苦，而是對自己女兒的挂念和擔心。
幸好，小女孩因為被摔在了一邊，恰好躲過了車輪。
這個時候，宋小燊終於明白了:好像因為那次昏迷，大腦的一些奇異功能被開發了出來。但是，“神叨”和傻一樣，都不是什麼好詞！所以，並不傻的宋小燊知道，無論真“神”還是“假神”都不能說，對外人說會讓人家笑話，對父母說會讓父母擔心。
就讓它成為一個秘密吧！
人生如此美妙，哪個小孩沒有一兩個或大或小的秘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