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自我中心者
【檢測到負面信號，是否刪除？】
【是。】
【已刪除。】
簡單的三句指令，不到半秒的時間，墳某把手重新伸向不鏽鋼的洗碗槽。
彷彿剛才的【情緒】並不存在一般。
“我有一個問題。”
少女端着面碗走進了廚房。
“不吃了嗎？”
墳某看了她一眼。
【分析中……】
【人類……】
【女性……】
【基礎物理世界衍生存在……】
【該世界法律規定未成年……】
【身體情況：大於族群同年齡段同性別平均水平……】
【任務目標……】
【識▅▇▂名稱：▍▍▍▍▍▍】
各種各樣的信息在它的處理器中不斷彈出，卻唯獨識別名稱一欄顯示了亂碼。
並不特殊，這是它習以為常的情況。
回過頭，在絲瓜布上擠上洗潔精，過了一下水之後開始擦拭炒鍋上的油漬。
“吃飽了。”
“嗯，放在那裏就行，你問。”
“一般在作品裏，一旦遇到了你這樣來歷不明的隊友就意味着要被卷進各種各樣的麻煩里……”
少女把剩下半碗的麵條連同筷子放在了灶台上，小心地看着墳某。
“麻煩和衝突……”
墳某抬起頭，看向狹小的廚房的窗口。
大量的信息和畫面出現在它的處理器中，它的視覺接收器里像是精密的地圖一般生成了幾乎四分之一個地球的實時畫面。
“這些東西發生在你們這個世界的每一處，對面樓301室的父子在爭吵，十二公裡外的公司五樓有一位忍無可忍對上司大打出手的男人，兩千公裡外的殘垣斷壁中有兩群理念不同的部隊在交戰。”
“你想尋找麻煩或者衝突，那麼這個世界到處都有，反之，當你不想去摻和，這些糟心事就和你和平安穩的生活沒有關係。”
“……你……能看到？”
聽着墳某的話，少女回到客廳，把盛着骨湯的鍋也端了進來。
“嗯，多少要耗些心力，而和這些相同，如果你不願意摻和，那麼我可能帶來的麻煩就和你不會有關係，你大可以安心。”
倒掉碗裏的麵條，它順手開始清潔手中的碗。
“你到底有着什麼力量？修復物體，治療傷病，還有千里眼，簡直就像……就像……”
少女斟酌着詞彙，一個字隱約的出現，但是她卻覺得那和一個【超級穿越者】不夠複合。
“神？”
“……對。”
“嗯……”
墳某接過鍋，倒掉了湯，扔掉了已經沒有肉和骨髓骨頭。
“對你們而言可以這麼理解，不，這樣比較容易理解吧，不過對我們而言，我們卻更準確的把這稱為【高等存在】。”
“高等……高等在哪呢？”
少女嘟囔着，下意識的看向昨天晚上墳某撞塌的窗戶和牆壁。
那裏完好無損，就像是在說這裏什麼也沒有發生過一樣。
“你有想去的地方嗎？”
刷完最後一個鍋，墳某用抹布擦了擦沒有粘上一絲水漬和油污的手套，出言打斷了少女的思考。
“我？嗯……這麼一問的話，我想去遊樂園坐一坐摩天輪……我還沒去過那麼高的地方……”
少女似乎逐漸開始適應了墳某跳脫的對話內容，自然的接過話茬。
“怎麼……”
少女再看向墳某。
它……還在那裏，但是身後的背景卻變得不同。
像是……什麼封閉的空間裏？顏色鮮艷，左右有門和窗戶的……像是橫向圓柱一樣的空間……
“？！”
少女猛的看向窗外。
很高，總之很高。
下面的景色……像是一座……
一座遊樂園。
這個小城唯一一座遊樂園。
那這裏不就是……
“你……”
少女露出了掩藏不住的震驚，獃滯的表情看向了淡然地坐在對面的白色身影。
“怎麼做到的……我什麼也沒有感覺到……”
“嗯，你感覺不到。”
白色的身影把十一根手指的指尖相合，理所當然一般地回答。
“這就是為什麼我的存在比你高等。”
“比【你們】高等。”
“也許是你永遠也用不上的知識，【客觀也許大於主觀，但是高等存在的主觀一定大於低等存在的客觀】。”
它靠在摩天輪的靠椅上。
“此時我的存在要比你們……這個世界的全部【內容物】在存在上都要高【一級】，所以在這個差距的影響下，我的主觀意識能夠決定這些存在的客觀結果。”
“就比如，你從主觀和客觀上認為我們都在家裏，然而我的主觀意識卻認為我們在這個摩天輪上，那麼這件事最終的結果就是你所見到的這樣。”
“……扭曲現實……？”
“那是你們的視角，這對我們而言只不過是活動身體一樣理所當然的事情。”
“難以置信……那豈不是說這個世界會以你為中心轉動？”
少女看着白色的身影，語氣不自主的加重了一些。
感覺到自己一直以來的世界觀在崩塌，一種不認同，不服氣的感覺在少女心中浮出。
“不至於，只有一級的差距並不會出現這麼嚴重的影響。”
它攤開手。
“對現在的我而言，這種自然而然的影響只會發生在簡單的，不嚴重違背物理學的層次……比如我不能讓地心引力消失，以及只能影響一個不算大的範圍而已，超出這些範疇就需要我更加用心，全力的去影響，比如剛才看到遠處的戰場……”
“我這麼說你可放心了？小祖宗？”
不知道是諷刺還是打趣，這個【高等存在】的形象從不可知到接地氣的轉變讓少女一愣。
“……不放心，因為我好像聽到【現在的我】。”
“關於這點的深入，我還不打算告訴你。”
“為什麼？”
“雖然我和那些不知道是四處張揚自己的高等還是懶得控制存在或者不懂怎麼控制的，讓什麼知識和力量表露在形象外動不動就把人搞瘋的傢伙不一樣，但是我還是擔心你把自己的心態搞得不健康的。”
“？搞瘋？你是說……”
“在沒有做好了解的準備之前，這以上的東西我不推薦你問。”
“……”
少女沉默了。
“不必那麼消沉，比起我的正體，你應該思考的是怎麼利用我來在你人生的最後一段時間達成你的願望。”
“利用你……”
“嗯，你只需要這麼想，此時此刻你覺得無法觸及的存在，基本上可以隨你的心意去行動，你只需要……”
“喂！上面有人嗎！摩天輪上面的！”
遊樂園的喇叭發出的通告打斷了墳某的話。
“……”
“……”
“還沒有開園呢！你們是怎麼上去的！別慌我這就放你們下來！”
“……”
少女看向墳某。
“呀，還有這事來着。”
墳某撓了撓頭。
“高等存在！”
“也是會犯錯的嘛。”
“現在怎麼辦啊！我們要怎麼解釋啊！”
“開溜吧。”
“對……對了，能這麼來就能這麼回去，快用你那個什麼主觀意識帶我們走！”
“別慌，一瞬間的事情而已。”
【檢測坐標中……】
【已檢測到標記地▅▂▍▇】
面具下，墳某的頭部彷彿花屏一般的閃爍了一下。
【檢測到錯誤指令，禁止訪問坐標。】
“呀。”
“……怎麼了？”
“出了點小問題。”
“比如說？”
“咱們一時間不能那樣回去了。”
“喂！高等存在！”
“這樣的事情也是會有的。”
“那怎麼……”
沒等少女問完，白色的身影已經伸手攬住她的腰站了起來，面朝著艙室的門。
“……你等會……你要幹什麼？”
“我們走。”
——
“媽的，這個點怎麼會有人在摩天輪上頭，不會是被困了一晚上吧？”
藍色制服的保安埋着頭跑向摩天輪的控制室，並沒有聽到上空被氣流打亂的尖叫聲。
十幾分鐘后當他看着空無一人的艙室覺得遊樂園鬧鬼而引發的一系列風波，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
離地，1830米。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差不多得了，這不是都慢下來了。”
帶着少女【穿過】艙門，隨意的一跳，墳某和少女在5秒內去到了離地2000米的高度。
超過音速了音速，墳某和少女卻沒有受到任何的損傷，更沒有感到絲毫的不適。
只有少女的尖叫聲被帶起的氣流捲走，消失。
“可是我們在下落！在加速啊！”
“別怕，睜開眼睛看看，沒有在交通工具中，也不會因為高度缺氧，正是欣賞景色的好時候。”
“欣賞……景色……”
少女抓着墳某的領子，小心地睜開了雙眼。
白。
在雲層之上。
人類花了幾千年，才能藉助飛機來到的地方，她此時就這麼出現在這裏，看着雲朵從她腳下隨着大氣的流動悠揚而去，陽光在雲層間反射，穿透，那麼的耀眼……耀眼……
“好刺眼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呀，給忘了。”
“你是故意的吧！從剛才開始！我為我的無禮道歉好嗎！”
“誒呀，真的不是……”
“說起來我早就想說了你的性格反差也太大了吧！為什麼會突然那麼人性化啊！”
“辦公系統和私下系統的差別而已，準備着陸嘍。”
“啊。”
突破雲層，一人一機帶着被氣流捲入的殘雲像一支利箭一般刺向地面。
這個小城的全貌盡收眼底，城市的邊緣，三條高速公路各通一方，車來車往，代表着這裏的人的聚與散。
“一直保留着機械的運作思維，就不能感受這些生動的事物了。”
“你說什麼——！”
少女緊閉雙眼，縮在墳某有些磕巴的懷中。
“沒什麼，閉上嘴，小心咬到舌頭。”
城市在迅速的放大，街道，建築的全貌漸漸淡出故意縮減的視線，最終，只剩下一堵牆壁。
“——————————”
牆壁和窗戶像是豆腐一樣被撞塌撞碎，發出的巨大聲響卻轉瞬即逝，像是被截斷了聲波的傳導一般，兩人在地板上彈起，壓着碎水泥鋼筋滑行了一段距離，逐漸停了下來。
牆上的時鐘事不關己地走動着。
“……”
“安全着陸。”
墳某躺在遍地狼藉中，拍了拍落到面具上的灰塵，鬆開了毫髮無損的少女。
“我是知道你昨天是怎麼過來的了。”
少女躺在墳某的身上，眼神空洞地看着天花板，雙手相握，一動不動。
“你不下去嗎？”
“我使不上勁。”
“……”
“……”
沉默發生在這個曾經昏暗而冷寂的空間。
這沉默，令人想要打破它。
“人類，懦弱。”
“機器，愚蠢。”
打破了，輕而易舉地。
隨着陽光透過牆上空洞的照耀地。
與在雲層上不一樣，這陽光令人感到溫暖，平靜。
這平靜，沒人會想打破它。
“注意你的口氣，低等存在。”
“我去你媽的，高等存在。”
……沒人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