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新芽
東京的雨季總是說來就來，已經好幾天沒見過太陽的樣子了，薄薄的雨布鋪蓋在醫院庭院的草地上，立木瀧靠在床頭，就着屋檐滴答的雨聲，整理起筆記本上的語句。
這幾天同五十嵐在醫院裏交流着對於電影劇本的構想，雖說對方完全放開了創作權限，但立木瀧還是想要更多的尊重原作，尊重五十嵐自身的想法。無論是漫改作品，還是遊戲改，小說改作品，最核心的受眾永遠都是原作粉絲，在保留原作精髓的前提下再進行創作，才能夠對得起粉絲們的期待。
分門別類的審視着筆記本上記錄的對話和信息。
在兩人的交流間，大量的橋段，創意藉由他手中的筆在筆記本中一一浮現，或許是同為出版作者的緣故，在閑聊中倒是多有能引起共感的觸動，自己在每一個對話框文字中傾注的情感，自己在第一部作品同意出版時的興奮…甚至於開始分享起了各自拖更的經驗和手段。
在從事《海女》的編劇前，立木瀧更多的是一個人埋頭寫作，將所有的精力用在文字的斟酌上，對於外界只保留有限度的社交，連新月社的新年會也大多以趕稿為由推辭過去。自然沒有什麼好機會和同行探討。這次藉著小森林的機會，同五十嵐之間倒是說出了許多。
只是像這樣的交流機會也隨着幾天後對方的出院而不得不告一段落。
不過立木瀧倒並沒有因此而有半分空閑，事實上隨着《海女》回到東京拍攝。他的病房甚至都快成了劇組的固定觀光景點。訓霸桑，大野桑，宮藤桑，編劇部的眾人…劇組裏相熟的工作人員都快來了個遍，以致於立木瀧自己都有些驚訝居然已經結識這麼多人。
熟練的表達謝意，再熟練從“我挺好的”“已經沒事了”“應該很快就能出院了”三個回答中挑選一個。基本上就能應付大部分的情況。只有宮藤桑每次來都還會抱怨一兩句，“人手不夠啦”，“要是能有個編劇來分擔就好了”之類的牢騷，只不過在大門醫生嚴禁打擾病人休養的眼神中，也只能是停留在嘴上的牢騷。
這樣的熱鬧，也在雨季到來後有所消停，上一整周，也就宮藤桑來了一次。翻看了幾頁后，隨手在右下角折了個記號，立木瀧撐起身體望向房門，門口忽然多了些匆亂的腳步，聽起來像是不止一個人。
“...是這裏嗎？”
“4...03，是這裏沒錯。”
“那我敲門了”
如約而至的敲門聲輕輕響起，雖然已經早做好了準備，立木瀧也還是象徵性的挪了挪後背，煞有介事的說了聲請進。
深黑色的西裝袖口下，兩件黑白格紋短裙魚貫而入，將擋在臉上的花籃拿開，倒是讓立木瀧有些意外。
“永山桑？還有岡部小姐和小...”
“嗯？”被同記憶里一樣極具壓迫感的視線凝視着，在對方的眼神快要冷掉的瞬間，還好從記憶深處里撈出了對方的名字。
“和小栗小姐！你們怎麼來了？”
永山彰武倒是沒在意身後小栗有以的小彆扭，對方能記住自己這邊的名字就已經很不錯了。笑呵呵的將慰問品擺在桌上，才回答道：“立木桑，看起來您恢復的很好啊，是這樣的，托您上次採訪的福，小栗和隊長有幸在《海女》中出演Gmt47的成員，再加上劇中Gmt47的理念和我們team8有很多相像的地方，我這幾天收到了很多想要加入我們企劃的報名信，而且上面也比以前更重視了。”
“是嗎？恭喜你啊永山桑，不過我其實沒幫上什麼忙，這都是你們自己的努力。”
“請您不要這麼說，有朋友告訴我說，是因為宮藤桑看了您那次記下的筆記后，才在劇本中將Gmt47改成了現在的這個樣子。”永山擺了擺手，在一旁的岡部麟和小栗有以也將雙手搭在身前，同永山一起規規矩矩的鞠了一躬。
“真的很感謝您。”
即使對於對方而言可能是個無關緊要的小事，但也確實是改變了自己的命運，如果不是這次《海女》的機會，她們現在還不知道該在奈落里要沉澱多久。這一點，只有她們自己才能夠知曉。
從恍惚間回過神，立木瀧手腳慌亂的招呼着眼前的三人，等她們直起身，才勉強鬆了口氣“永山桑，真不必如此。即使宮藤桑真是看到了我筆記本中的內容，那也是因為你們自己滿足宮藤桑的要求，他才會選中你們。”
“即使如此，可沒有立木桑的那份採訪筆記，我們連這樣的機會都不會有。”永山的表情一臉認真，像是認定了立木瀧在其中的功勞。拗不過對方的想法，立木瀧轉頭問起了另一側還有些拘謹的岡部麟。
“岡部小姐，在劇組怎麼樣？”
“啊？立木桑！大家都對我很照顧，像我這樣什麼都不懂的新人，導演也會很耐心的指導我。前輩……嗯，也都很和善。”像是被突然點起回答的優等生，岡部麟托起一隻胳膊，手指點在下嘴唇，一邊努力的思索，一邊修飾着說出的語句。
只是瞧見那一份小心翼翼的神色，立木瀧就明白，估計對方的話只能反着聽。畢竟無論是井上岡還是吉田照幸，可都不是以好脾氣着稱的導演。
尤其還是一個偶像，無論在粉絲心中是個多麼光鮮的形象，在現在的藝能界，偶像的地位絕不算高，甚至在某些導演心中還不如剛出道的年輕演員，更別提岡部她們在偶像中還沒出道呢。
暫時也想不出什麼寬慰的話，只能鼓勵她好好向前看，轉動着視線，卻正對上一雙氣鼓鼓的眼睛。
張開的喉舌，憋了半天，也只敷衍出個“呃...”的氣聲。雖然有些失禮，但像小栗有以這樣的，估計反而在劇組裏應該能過得很好。
不想觸及對方的霉頭，立木瀧只好強行跨過中間的小栗有以，視線繞了一圈，最終又回到了永山彰武的身上。
“永山桑先前說的Gmt47是指天野秋在東京加入的那個偶像組合嗎？”
在他入院休養前，劇本上還沒有定下來組合名，只是以地下偶像做指代。這段時間一方面遠離劇組，再加上還在思考着小森林的一些事。這讓他一時有些不太清楚劇組當前的進度。
如果說久慈篇的故事還能勉強說是能年和橋本的對角戲，那東京篇則是獨屬於能年一個人成長的舞台。說起來，之前來看望的眾人里，能年還沒有來過。
“是的……”
永山才說了半句，就被一旁接了過去。
“是，能年前輩的演技真的好厲害。”與先前的勉強不同，側邊的兩個人一下子鮮活了起來。從岡部麟眼中更是溢出了名為崇拜的光彩。
“嗯，能年桑人超級好，還會指導我們怎麼進入情緒。”
“能年前輩還會帶親自烤的各種蛋糕給我們吃。讓我們一定要選個最好吃的，雖然我覺得都很好吃是啦。但果然還是……”
“栗子！”“栗子！”
“還有還有...”
“喂，你們適可而止一點，這裏是立木桑的病房可不是宿舍。”永山搖了搖頭，強行掐斷了她們的興緻，自從在《海女》出演后，team8的宿舍都快成了能年粉絲後援會。一說起能年就停不下來。
“沒事，沒事”
立木瀧笑着揮了揮手，示意永山用不着生氣。
與自己記憶中的形象不同，從岡部和小栗口中所描繪的幾乎是個完美的能年玲奈。
是嗎？看來能年她不僅沒有受到影響，還成為了一個更優秀的人啊！
自從住進醫院后，立木瀧頭一次感到釋然了。
時針的指針在談話間又偏離了幾度，目送永山一行告辭，窗外不知何時已經變成了湛藍的晴朗天氣。被雨水洗刷過的天幕，連空氣中都似乎有彩虹的掠影。一隻像是麻雀的飛鳥從樹枝飛到窗檯，用並不鋒利的喙輕輕敲擊着玻璃。
“bang，bang”
一同響起的是清脆的敲門聲。
“請進”
隨之推開房門的是個包裹嚴實的神秘人。粉色的針織衣里是白色的襯衫，一旁的背包里鼓鼓囊囊。白色的貝雷帽頂在頭頂，還有一條長長的薄圍巾擋住下半張臉，只剩一雙圓圓的眼睛露在外面。
即使因為下雨降了溫，這一套弄不清季節的裝扮還是會讓人感覺到有些熱，除非穿出來的人是不想讓人知道她的身份。
可在看到那雙眼睛后，立木瀧又覺得對方的隱藏毫無必要。
“...你不覺得熱嗎？能年”
“嗯...是有點熱...”
將圍巾繞着脖頸解開，淡粉色的羞紅掛在少女的臉頰。
“立木桑，那個……很抱歉我現在才來看你。”
“不會”
從在俱樂部之後兩個人都是第一次看見對方，過往的記憶形象一點一點的復蘇，甚至在腦海中添加了一些新的因素。
能年玲奈在立木瀧的注視下突然覺得有點難為情，捏着手，低垂着頭。而立木瀧則是想將眼前的人與岡部她們說出的形象進行匹配。
一直涌動着的空氣久違的沉寂下來，連外面的鳥叫蟲鳴都能聽個真切。能年玲奈漫不經心地瞧了一眼窗外，就偷偷瞥向床邊，見對方還在看着自己，才又迅的收回眼神。
加油啊！能年玲奈，你在來之前不是想好要向立木桑好好道謝了嗎？
從心底不知哪兒擠出了勇氣，能年長出口氣。
“立木桑，之前真的非常非常感謝你。...我，我烤了栗子蛋糕，希望你能喜歡...啊！”
側着耳朵想要努力聽清能年細若蚊吟的話語，卻突然被她的又一聲驚呼蓋了過去。
“怎麼了？”
“蛋...蛋糕...碎了...”
由害羞轉為期盼再一瞬間轉為絕望，猶如變臉般戲劇而豐富的表情在能年玲奈的臉上輪番上演。
“哈哈哈，抱歉抱歉，沒事的，蛋糕雖然碎了，但我相信它一定會很好吃”
熟悉的冒失感又湧上心頭，果然還是那個能年啊
彎着眉眼，立木瀧毫不在意的接過能年的蛋糕，滿滿的挖了一大勺塞入口中。
“好吃！”
看着毫不顧忌形象的立木瀧狼吞虎咽。能年卻突然想起了在宮藤桑說的故事裏那個還有些模糊的立木瀧。
“……他為了保護能年，直接一個人沖了上去，硬生生的挨了酒瓶的重重一擊...”
隨着立木瀧一勺一勺地挖着，能年玲奈的心裏也似乎有什麼鬆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