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好人的邪念

昨晚的睡眠依然相當糟糕，不但每隔幾分鐘就因為尿急醒來一次，到了廁所卻又尿不出來。而且零點過後，還是沒有睡着。

氣死人了，不睡了。

我起身穿好外套，開了燈，從床頭拿過《我坦言我曾歷盡滄桑》這本書，打算看書看到實在困得不行為止。

聶魯達去過許多國家，書中寫到了來中國的印象。什麼組織委託他跟另一位著名作家愛倫堡給宋慶齡頒什麼什麼獎。

文中主要寫到了三件事。

第一，去買條內褲，當時搞得“隆重非凡”，又是警車開路，又是防民警戒線。

第二，宋某某特別喜歡的一個精美煙盒不翼而飛，懷疑是聶魯達私藏起來，對他射出兩道嚴厲的目光。後來卻在飯桌上找到了。

第三，聶魯達等人特別喜歡中國菜，特別想吃，僅僅這麼一件小事，當時卻要開很多會議進行討論。

讀到這裏，一來，感覺確實有些可笑，尤其是無論大事小事都喜歡開會這一項。二來，宋某某的形象“受損了”。聶魯達不抽煙，她還在飯桌上抽煙，不顧及旁人感受。自己沒有放好煙盆，突然不見卻又亂懷疑人。修養實在不乍地。這樣看來，盛名之下，其實難副啊。

沒讀多久，感覺頭上的光管好刺眼，投在書上的光反射回來，像萬千利箭刺進眼睛，痛死人了。想着要不要起床坐到窗前的椅子上，那裏燈光暗一點，但因為穿着球褲比較薄擔心受凍着涼，最後還是放棄了。

大概二十分鐘后，哈欠連天，眼睛快睜不開的我，再次熄了燈，繼續睡覺。

意識模糊中，還是醒來多次，上廁所多次。

年紀輕輕，體質就差成這樣，老了怎麼辦？

又是擔憂，又是急躁，又是苦惱，直到筋疲力盡后，終於睡着，早上呢就不想起來了，一直賴床到九點半。

昨晚就計劃好了，今天上午出去走走。

入住租房以來，這是我第一次上午外出。我決定去某某公園走走，路程大約七八公里。煮了米粉當早餐，吃過後，吃完葯，裝了一瓶水帶在身邊。

陽光早早出來了，天氣很好。

我走向被那幾個小傢伙洗得煥然一新的自行車，在走廊那裏探出頭，看到了謝杉，她坐在對面六棟一樓某間房子門口的一張書桌前。她經常在這裏寫作業。此時的她，正在吃早餐。我看到她的碗裏裝着幾個餃子和一條番薯。

腮幫子鼓鼓的她抬頭髮現了我，扭動身子，晃動肥腿，表情怪怪的，不笑，也不吭聲。等我彎腰開了鎖，再抬頭望下面，早不見了她的蹤影。這個小傢伙，肯定是躲到房子裏去了。

不管她了，我還是出發吧。

穿過百米小街，左拐五十米，再右拐直走大約一公里，就到了XXX國道。沿着國道往前踩，我在路上看見了兩具屍體，一具是老鼠，一具是貓，都死在大路上，被車子碾得血肉模糊，慘不忍睹。

車子一駛過，幾十隻停在屍體上吮血吃肉的蒼蠅轟然散開，陽光下依然令人噁心不已。

在A市和B市交界處，有查車的，專門查春運期間的客運大巴。我經過時，剛好有一輛大巴車被“喊”停，在指定位置停好。幾個交警就忙開了，有的上車，清點人數看有沒有超載，有的拍照，把車輛和車牌一起拍下來，有的檢查“貨櫃”，也就是檢查乘客行李停放櫃。

還有幾個交警站在路邊樹下，圍着其中一位，好像在討論手機中的某條“新聞”，

氣氛挺熱烈，有說有笑。

在路邊，我還看到許多，拖着或放着或帶着大包小包東西的男男女女在等車。他們應該是外地人，不是外市就是外省的。

他們應該是要坐車回家過年。

許多店鋪“關門大吉”，車子少了，人也少了，因為春節，這邊確實冷清了很多。

在我老家，每年春節，外出打工、做生意、當老闆的所謂“鄉賢”回來了，都喜歡聚眾賭博。賭撲克的賭麻將的都有。這是最流行的娛樂方式，沒有之一。無論如何，除夕夜必賭無疑。初一初二多半也不會幹其它事。當然，還有聚餐，吃飯喝酒的，偶爾也會去家鄉的風景名勝走走，也有約見同學朋友的。不過呢，對未婚者，最重要的是委託媒人，介紹對象，準備相親，準備結婚。

看到這些“青年才俊”在街頭翹首以待，就要高高興興回家過年，而我一個人一輛車，孤魂野鬼四處遊盪，身邊連個陪伴的人都沒有，心情不免黯然。

我踩得很慢。

我不着急。

目的地越來越近了。

下一個長坡時，我居然還超過了兩個騎自行車的人，一個是略微有些發胖的中年漢子，沒看到他的臉。一個是可能讀六年級也可能讀七年級的女孩，身體也有些肥。

我都沒用力踩，但自行車滑得快，就趕到他們前面去了。

到了某某公園，發現整個停車場空空蕩蕩。之前，也來過，但那時，幾乎沒有停車位。我在一個小角落鎖好車，就登上樓梯，進了公園。遇到了一些和我一樣來散步的人。有一個人的，有幾個人的。

幾個人的多半是一家人。

爸爸媽媽和孩子都來了。

沿着小道蜿蜒而上，我一邊走，一邊看，一邊想。

我想到了學校，想到了下學期該怎麼上語文課。

這學期的語文課上得太無聊了。

下學期，開學第一課，我一定要問問學生們的建議，聽聽他們的意見。

語文課，應該可以採用豐富多彩的形式，而不是每節課都由老師唱獨角戲。

我想到了一個好主意。

我打算請每個同學推薦幾首好歌，幾部好電影，幾本好書。

每周呢，我們抽出一節語文課來，給他們聽或看他們推薦的歌或電影，聽完看完，就各抒己見，暢所欲言，再把自己的感受感悟感想寫下來。

我恨不得立馬就上課，立馬就實行。

走到半山腰，我看到幾個中年男人在一座屋檐下踢毽子。他們都踢得非常好，毽子在他們腳上似乎都不會掉到地上的樣子。他們可以把毽子由胸前踢到身後傳給另一個人。接到毽子的那個也可以把它由背後踢到胸前來，下一個人又會接着踢起來。總之，毽子在他們的腳上飛來飛去。他們的技藝真是嫻熟極了。

果然，熟能生巧啊。

離開他們，我走進了一片樹林子裏。

可以說這裏古木參天，綠樹成蔭，環境幽靜，清爽怡人。

還能聽到好幾種鳥兒歡快的叫聲，真是一個好地方。

我喜歡這樣的地方，抬頭看到陽光透過葉縫漏下來，綠光瑩瑩。一陣小風來，幾片葉子在眼前飄落，像詩一般奇妙。是的，這裏真是靜心凝思的好地方，也是詩歌創作的好去處。我相信，只要我願意，我是可以在這裏寫出詩來的。

坐沒多久，我就起身離開了，到了山上的一個小型娛樂場所。有一些家長帶着孩子來這裏玩。最令人矚目的是過山龍。我到的時候，剛好有兩個小屁孩坐着它“翻山越嶺”。車子轟轟作響，時而快，時而慢，時而高，時而低，龍頭威武雄壯，看上去好玩極了，引得眾人微笑注目，頻頻點頭。

我想，如果有一天，我帶着小青來這裏玩，我們一起坐在過山龍上，她會不會嚇得驚叫連連？

我沒有停多久，這座山也不高，公園也不大，很快我就走到了最高處。在這裏，有一條走廊，木架子上爬滿了羅漢果藤，藤下木椅上，左右兩角各坐着一對情侶，他們都在親昵嬉戲。我不由得想到了小青。

不過，想到她，腦海里只有兩句話：我不想跟你說話。見到你就想生氣。

都是她對我說的。

我很奇怪，小青怎麼會那麼討厭我？

我在想，口裏她說討厭，實際上卻是喜歡，對不對呢？

畢竟女孩子都喜歡口是心非。

下山的路，不知不覺就走完了。

走到停放自行車處，看到前面有兩個穿制服的保安在巡邏，其中一個是居然是女的。這是我第一次看到女保安。雖然個子有點矮，有點肥，但保安制服也讓她英姿颯爽，神采奕奕。

不錯，不錯。

世上有很多職業，有的適合女的干，有的適合男的干。比如幼師，差不多就是女孩壟斷了。比如保安，又是男孩的天下。不過，隨着時代的發展，這些界限漸漸會消失吧。

我慢悠悠地騎着往回走。

到了萬和超市後面，經過一間網吧，不，是一間網咖，我有些想衝進去上網，感覺日子特別無聊，特別孤獨的我，想找“樂子”。

我想做點男人想做的事。

等到騎過去了，我才打消這個念頭。我在超市門口停好車，走進萬和超市，打算買點食材，回去煮湯喝。

出乎我的意料，都這個時候了，超市還那麼熱鬧，還是人山人海。

剛進去，就是水果區，這裏擺賣各種水果，比如蘋果，葡萄，雪梨，西紅柿，板栗。我看到堆積如山的沙塘桔不錯，還帶着翠綠的葉子，果皮色澤明亮，引人注目，看上去像剛從樹上摘下來的，新鮮極了。

我趕緊扯了一個袋子，開始挑選，然後買了一些。

接着，我來到豬肉區。

排骨漲價了，之前每千克22塊多一點，現在漲到25塊多一點。

我買了15塊錢排骨，煲湯用的。

在蔬菜區，我挑了一根玉米，玉米已經裝在袋子，已經打過稱的，看來是有人“拋棄”在這裏的。兩截蓮藕，同樣是裝在袋子打過稱標了價錢的。一捆金針菇，一條胡蘿蔔。在配料區挑了一包排骨雞精。

回來以後，用這些材料煲了一鍋湯。

午餐就吃了三碗湯，沒有吃飯。

看了兩集《青雲志》，覺得困了，就關了電腦。關了房門，準備睡覺。可是，我躺進舒服的被窩裏卻怎麼也睡不着。一閉上眼睛，腦海中就出那些畫面，清晰得讓人身臨其境。心情不能平靜，怎麼控制都控制不了，煩躁不已。這萬千螞蟻叮在心上，迫使我決定，去網咖上網……

我想到了新天地網咖的那個女服務員，如果我再次出現在她的面前，她還會不會像上次那樣殷勤呢？還是會冷麵以對？起初，我想，這次去，就不啰嗦了，直接拿出身份證，存20元，辦一張臨時卡，然後找電腦上網。

不管怎樣，這樣的女人，我招惹不起。儘管心裏也希望有此“艷遇”，我還是遠遠地躲開為好。免得一失足成千古恨。

我決定去萬和超市對面的天牛網咖。

當我走下樓梯，正從六棟的旁邊小道繞出去時，一個小女孩看到我后叫住了我。她也是朝輝學校的學生，讀一年級，名叫袁玉，性格大大咧咧的，說話聲音很大。我在樓上就經常聽到她在樓下大喊：爸爸或媽媽。她和謝杉正在跳繩。她把我叫過去，要我跟謝杉比賽。比了兩局，謝杉跳了十幾下就輸了。

“我也要跟你比。來。我們比賽吧。”袁玉用稚嫩的語音說，在我聽來特別悅耳。我答應了。結果，她比謝杉還……不行。只跳了幾次就輸了。

我辭別她們，匆匆離去。走沒幾步，陽光照在頭上，感覺有點頭暈，好像腳都站不穩了。好吧，才跳了一會兒繩，就出現這種“癥狀”，體質真不是一般的差啊。而我現在還罔顧葛醫生的醫囑，還飛蛾撲火般去網咖，我是不是不想活了？

我已經管不了那麼多了，呆在租房，實在太悶人了，太折磨人了。

我根本無法靜下心來睡覺，也看不下書。

午餐沒吃飯，只喝了湯，現在肚子有點餓了。

我去肯德基買了一個漢堡包和一杯牛奶，花了28元。才發覺，這裏的東西真貴。打包帶到網咖，等我開了機，上了網，就開吃開喝。才發覺，這裏的東西其實並不好吃。真是奇了個怪了，為什麼還有那麼多趨之若鶩呢？常聽大人對小孩說：如果你聽話，如果你考試考了多少分，我就帶你去吃肯德基。

也許，中國人是想換換口味吧。長大以後才發現，我們人的嘴巴，人的胃口，其實是很刁鑽的。同樣一種菜，即使是山珍海味，重複吃幾天，也會膩。

這間網咖，環境更加乾淨，更加清雅，設備設施都嶄新豪華，真是休閑娛樂的好場所。與此同時，這個場所還分等級的。在不同位置上網，價錢會不一樣。也分了“三六九等”。分特權區、遊戲區和普通區。價錢呢分別是每小時8、7、6元。我第一次來，也沒有仔細考察，隨便找個比較隱蔽的位子就坐下了。

等我中途去上廁所時才看到，我居然在特權區上網。

我享受了什麼特權呢？

也許是這樣的。

第一吧，特權區都是每兩台電腦隔成一個小房間，還有假花在盆里開放，假藤從上面垂下來。

第二吧，液晶顯示器是特大屏的，我還是第一次使用這麼大的液晶顯示屏，有點不習慣。

第三吧，應該是頭上沒有監控器。

無論你做什麼，服務台那裏都看不到。

我充值了20元，都花光了，看看手錶，已經到了晚上七點，走出網咖，夜色一片，各種燈光閃閃爍爍，迷離了城市，也迷茫了我。

人啊，就是這樣的，總是不滿現狀，不滿自己的現狀。卻去追求自己沒有的，一旦擁有，才發現，所追求的東西也並不是那麼好，甚至並不是自己想要的。像我，從網咖出來后，就後悔死了。去網咖上網既浪費了錢，又損害了身體，還蹉跎了時間，我還不如呆在租房看書呢。

早知今日，何必當初。人啊，有時，就是特別犯賤。

走進外居中心，在五棟，遇到了一位獨居老婆婆。她手持一把衣叉，迎面而來，遠遠地看到我就發出哈哈哈怪異的笑聲。等我停下腳步，她又衝著我嘰哩呱啦地說一大堆的話，但因為說的不是普通話，我一句也沒有聽懂。

看到她，我就想到了奶奶和外婆。我覺得她很可憐。

一個人住，年紀又這麼大了，身邊連個說話人都沒有。

不知道她是哪裏人，不知道她有沒有孩子孫子，不知道她為什麼一個人住在這裏。

我本想聽聽她的故事，奈何言語不通，只好搖着頭走開了。

回到租房，溫熱了午餐時煲好的湯，當作晚飯吃了。

沙塘桔實在太甜了，喝完湯，我一邊看《青雲志》，一邊吃，吃了一個，還想再吃一個，結果，一下子吃了十幾個。後來，肚子受不了，胃受不了，感覺連心都是“酸”的。我趕緊煮了湯麵，吃了兩碗，再在肚臍處塗了風油精，並做好了受罪的準備。

八點多，我正在看電視，從外面突然崩出一個人來，我一看，是那個九年級學生，高興極了。連忙請她坐下，打算拿出沙塘桔招待她，她說不要，不喜歡吃。我拿出安慕希，她笑了，接過去說謝謝。

果然，還是安慕希受歡迎。

她叫小瓊。

我又激動得“語無倫次”，問了她很多問題，但願她沒有被我嚇到。

前幾天，她去湖南五大碗做兼職，主要是打雜，比如端菜擦桌子洗碗，幹了四天就不幹了，因為太累。媽媽在開達玩具廠上班，上班時間長達12小時，月薪兩千多。爸爸在農批當保安，雖然是八小時，但上的是晚班，從零點到早上八點，月薪三千左右。

家裏就她一個小孩。

她是四川人。

五年級時來這邊讀書。

她有一部手機，但沒有手機卡。

我之前的猜想是對的，她在一棟樓梯那裏就是蹭WIFI。

可能是半小時后，房門前一個腳步匆匆的人影突然停下，朝我們惡狠狠地說：“原來你在這裏，找了你好久，還不趕緊回家！”

估計是她媽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