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辣不怕
“老闆，來兩副春聯！”
門口有人喊，宣紙老闆見許健起身去照應，邊夾起一塊魚肉，邊說：
“一方水土養一方人，還確實。以咱北方人的理解，天天吃辣兒，那得上多大的火了。你看咱們津城市，大街上馬路邊上的大姑娘小小子兒臉上那叫什麼‘青春美麗痘’，多的海去了，可奇怪的是四川人天天吃巨辣，可大姑娘小媳婦兒臉上就真沒幾個長的。是不是辣椒對‘青春美麗痘’有治療的作用，這我就不知道了。”
許健賣完貨回來複又坐下，宣紙老闆打趣：
“我真羨慕你們哥倆，天天有人進店，天天有進項；我剛進屋時，好傢夥站了二三十位，你們都是怎麼招呼過來的，回來我也好好學學；就我那破店，每月都有四五天白板的時候，愣一天沒一個人進來，還掙什麼錢，光給人家掙房租了。”
“我們可怎麼能跟你比，你賣一刀紙哪個不是幾十幾百的進項，我們哥倆賣半天才兩塊錢，一天也賣不了一刀紙的錢，這還是開張的時候，若不開張……干賠。”
許健嘴不饒人。
“跟你們講段真事，我大侄女的真事，四川人管愛人姐姐的孩子叫侄女，津城是不是也叫侄女我不知道，咱就先按四川的習俗吧；頭次去姐夫家，大侄女才三四歲，也就剛剛學會自己吃飯的樣子，白白的胖胖的挺可愛，晚上吃咱北方人愛吃的餃子。”
“桌上給她放個小碗，然後放了四五個餃子，只見她夾住一個，將餃子伸進大人吃菜蘸料的紅辣油碗裏，左右一晃，待出碗時白色的餃子已完全被染成油亮油亮的火紅色，兩三口一個餃子下肚，眼連眨也不眨。當時我就想，這、得有多辣啊，還不得給辣哭了，可我那位大侄女跟沒事人兒似的吃得香極了，好像吃的不是辣椒而是甜甜的糖汁，那叫個美兒！可我看得卻被‘辣’出一身的白毛汗，突突的。”
“後來，我給她起了個綽號叫‘辣不怕’；開始沒人叫，後來姥姥姥爺問她叫什麼名字，她奶聲奶氣地說‘我叫辣不怕’，在場沒有不笑的；後來便叫開了，好玩；再後來，又有了老二也是女孩，順延老大的綽號，叫‘不怕辣’。當然了，這只是在家庭內部叫，你要是在大庭廣眾之中這麼叫，那以後還怎麼找婆家。”
“用津城的話說：老闆，你太‘沒流’了，哪有管大侄女叫‘辣不怕’的，為‘沒流’老闆走一個。”許健端起杯。
津城方言：沒流，就是不靠譜。
陌生朋友相聚，為了不冷場講講自己過去的糗事趣聞，大夥哈哈一笑，笑話既介紹了自己的性別，可以讓別人加深對自己的了解，同時也能迅速拉近眾人相互間的距離。
宣紙店老闆，情商絕對高；生意人，沒有傻子。
許健說：“我剛賣貨，嫂子向店裏張望看見我，擺擺手，意思是讓我告訴你沒事，放心地喝有事叫你。還有別的段子嗎，逗的。”
“剛從新兵連下連隊，我們連分了六七個新兵，就我一個北方人，其餘的都是南方娃。”
“津城人最大的缺點就是戀家！戀到什麼程度，孩子考大學非津城的大學不上。我們家鄰居，兒子今年考上京都的一所什麼大學，多好；考上大學多不容易，咱這離着又不遠百十公里，父母愣愣地死活不讓上，寧肯在家吃閑飯，養著兒，也不能離開津城。”
“說別人容易，其實我也一樣；參軍之前，我別說出市連區都基本上沒出過，
天天就是兩點一線，學校、回家。當兵前兩月，不怕你們笑話，天天想家哭啊，躺在被窩裏咬着牙流淚。好像南方人就不一樣，硬、剛強。”
“下連隊，遇上了好連長，也是津城人，後來我就成了連長的妹夫。”
“可當時沒這層關係，也沒這意思；但必定同是津城人，老鄉見老鄉，兩眼淚汪汪。怕我想家，下連第一個星期日的中午，讓我們新兵去他家吃餃子；六七個人就我一個北方人自然是欺生，你想語言不通風俗習慣不一樣，甚至吃得食品都不盡相同。當然，現在交通發達了，有了許多南方的水果；可我當時那陣，許多南方食品別說見聽都沒聽過。”
“在連長家，一個新兵拿了一個檸檬，遞我說嘗嘗可甜了。檸檬你們一定吃過，切片泡水喝，酸酸的。當時我就信以為真，以為就跟蘋果一樣咬着吃。結果一口下去，那個酸啊酸的我牙都倒了，酸得反胃想吐；用眼一溜兒，見幾個南方新兵都在暗暗偷樂，明白了是在故意整我；五尺男兒咱不能給自己丟臉，就是砒霜也得吃下去，一咬牙一綳勁，我硬生生將一個檸檬全都吃進肚裏，而且沒吐半點渣兒。”
“回到宿舍，那個南方新兵見我就跑，一星期沒敢和我打照面。其實都是年輕人，喜歡惡作劇，也沒有什麼惡意，開開玩笑罷了；哈哈一笑，事情就過去了。那時，不知誰給我起了個外號，叫‘蒸不熟煮不爛的混世魔王’。蒸不熟煮不爛，咱懂，滾刀肉；混世魔王，我至今不明白，也許只有南方人才懂。”
“我當兵那陣正是大比武大練兵的時候，部隊天天比武天天訓練。暗底里，誰與誰一較勁，晚上睡覺時一拍對方的肩膀，倆人便是五公里強行軍，白天照常訓練，不服明天接着五公里。我當兵三年，可從沒有人敢晚上拍我肩膀敢跟我較量，我想都是因為吃那個檸檬的功勞吧！”
“檸檬好吃嗎，真的，不是往你傷口撒鹽？我也沒吃過。”
牛志強問，因為確實沒吃過。
“想想過去都有二十多年了，至今我一口檸檬水不喝。”
“老闆、老闆，老闆娘讓您去送貨。”
隔着窗，宣紙店的小夥計在喊；宣紙店老闆走了，時間不大，同小夥計每人手裏拎着好幾包宣紙向遠處走去。
“等以後咱們也有了固定客源，再不為房租生活費發愁時，我也想去四川看看。古人云：讀萬卷書，行萬里路。”牛志強感慨。
“行，沒問題。可你得先學會吃辣后，再去四川吧，趕快、先學吃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