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源洲鄉
很快，蘇清石又要去市裡了，這一次他總算是輕裝上陣了。
一改從前火急火燎的樣子，這次蘇清石不到一點便來到小巷口，終於有一次是自己等姐姐了。這次他不敢去劉三五金店了，即便劉老闆有好消息，也只能日後再說了。
可即便如此，居然還是蘇瑤先到了。
更讓人驚愕的是，蘇瑤的面前還站着一個男人。
看上去那人和蘇瑤年紀相仿，穿着潔白的襯衫，黑色的褲子嶄新發亮，穿着一雙涼皮鞋，提着一個棕色的公文包，一看便不是靠天吃飯的人。
蘇瑤的心思不全在眼前，謹慎地四處望着，二人說話的聲音很小，只見男子不時點頭，手裏還握着一個翠綠的鐲子。不多時，帶着幾分催促之意，男子便與蘇瑤告別了。
告別後的一剎那，蘇清石便走了過來，蘇瑤立時雙眼睜大，她可不相信一前一後如此巧合。
殊不知蘇清石的內心大拍了一聲好，蘇瑤已經是村子人口中的“老姑娘”了，這幾年也沒少提了，基本上都是走個過場，連第二次面也見不得。哪成想，原來是有人在這埋伏着呢，這是天大的好事呀！
怪不得這每月一次按時按點，蘇清石心想，姐姐你可真是個大忙人。
蘇瑤儼然有些不快，不過蘇清石不提，她自然不會多說，把包裹塞在蘇清石懷裏，快步而去。
蘇清石急忙追上，連說自己接下來一周多都沒有課，這次準備和姐姐一起回家。蘇瑤完全不理他，一連去了幾家門市部，買了一些日常用品。一直跟到了班車站牌那裏，蘇瑤的神色才正常起來。
車開到南鎮后，他們來到渡口。小船上，姐弟二人相對而坐。
“姐，那位……是做什麼的呀？”
“我的事你少打聽！”
“你要不說，我可亂尋思了啊！”
蘇瑤白了他一眼，“中學老師。”
“那你們是怎麼牽上線的？”
“在鎮上一起上的中學。”
“這事，爸一定還不知道吧？”
“別再問了。”
“這有什麼可瞞的呢，大姐已經夠晚的了都沒你晚，而且這怎麼能是你的事呢，這是整個蘇家的事啊！”
“你別管這些，我讓你說你才能說！”
“你們姐倆真是……”
啪！一顆話梅糖打在蘇清石懷裏，“你想說什麼？”
“溫柔、和氣！”
“你的事齊整了，家裏就沒什麼再操心的了。”
“姐，我沒有拴着這個家，你不用管我的事，我都能料理好。再說了，你還能一輩子守在家裏不成。”
“天還長地還久，你管我呢。”
“你和大姐一樣，管別人一套一套，到自己什麼也不認！”
蘇瑤咯咯一笑，歪頭看着弟弟，彷彿在說你奈我何。這種事是蘇清石最沒招的事，除了狠狠瞪眼別無他法。
船駛在平波之上，餘暉的光影在水面撒下一層朦朧的紅，幾隻鳥兒無聲盤旋，在水面留下不濃也不淡的影。不遠處岸上的人們，忙碌卻不匆匆，老輩的營生不必急，再急也有做不完的事。
漁舟唱晚、岸芷送香，不久之後蘇清石回到了他土生土長的地方——
源洲鄉。
源洲由多個自然村組成，這些都是很多年前人們自發集聚形成的村落。與源洲類似的，周邊還有兩個大鄉，分別是津口鄉和古霞鄉，都有萬餘人口。
三鄉合稱“津古源”，
共同組成南鎮人民公社。
值得一提的是，津古源所在的這片地域，是明清時期才形成的衝擊平原，也就是說這裏並非傳統意義上的土著農耕，往上數幾代，都是來自山東、河南、江西等地的遷徙人。
放眼現在的全中國，津古源是比較富裕的，這得益於老天爺賞飯吃的氣候環境，也離不開更為先進的生產方式，這便是“桑基魚塘”。
簡而言之，塘基種桑、桑葉養蠶，而蠶沙可以養魚，反過來魚糞可以讓桑更茂，這是一套非常科學的循環養殖系統。
上有浮田下有魚，桑茂蠶壯魚肥大，有絲有魚，產出多樣高效，農人的收益自然更可觀。這個過程中有不少改進措施，整個津古源彷彿有一種靈活創變的基因，不拘泥於傳統農耕。
姐弟二人回到家的時候，天色已經很晚了。
蘇家在源一村的東頭，這裏的民舍毫不擁擠，每家每戶離自己的魚塘都很近。一個木頭圍欄的小院子，綁有一個密籬笆似的小門，這就是蘇家的外門。進了院子再往裏走，便進入不寬也不窄的中堂，廚具餐桌都在這裏。
中堂左邊的兩個房間是大姐和二姐的，右邊的便是蘇清石和父親的。
蘇瑤把家裏打理得井井有條，小院裏除了晾曬的魚乾，拐角處還有鴨舍，除了能額外賺些錢，家裏的伙食也素來不差。
雖然已經七點了，但父親蘇廣志還沒有回來，又過來半個多小時，隨着聲聲清脆的鳥叫，才終於見到了這位蘇家的家長。
看到蘇廣志，讓人不免心想，蘇清石的母親一定是高大之人，蘇廣志又矮又瘦、面色蠟黃，戴着一頂八角帽，留着一綹山羊鬍。
蘇清石從未見父親干過農活，他非常喜歡養鳥，印象里這已是他養的第三隻畫眉了，每一隻都叫“安濟”。
每天吃過早飯，蘇廣志便提着鳥籠離開家，他也不在源一村活動，也沒人有工夫跟着他的蹤跡，反正一到晚上他就會回來。
不下田也就罷了，關鍵是蘇廣志性情非常冷漠，不要說對同村的人，即便在家對著兒女也陰鬱少言。他在這個家裏，就像若無其事的旁觀者。
蘇廣志不吸煙也不喝酒，和安濟說過的話比三姐弟還多，蘇清石從不願與父親搭話，因為蘇廣志一開口就是那種話裏有話的陰陽怪氣，讓人悶氣不已。
家裏突然多了蘇清石，蘇廣志似也沒有多看一眼。
蘇瑤炒了鴨蛋，並用鹹魚汁做了一道炒飯，吃飯的時候，安靜到令人不適。若是吧嗒吧嗒嘴，就像穿拖鞋下樓也似的，連舀飯碰到大碗，都能吸引人的注意。
“清石，這次回來能待幾天？”
“一個星期吧。”
“那明天幫姐去添肥。”
蘇清石點點頭，餘光瞥了父親一眼，蘇廣志一如往常，就像什麼都沒聽到一樣，別說開口，似乎連聽話都沒有興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