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新的路子（一）
中江南鎮燈節，正式拉開帷幕。
每一家店前，或是用燈具裝點起一棵棵火樹，或是堆起一個個燈垛。這家有惹眼的牡丹對燈，從粉到紅如羞赧，那家有柱形壁燈，表面紋路如華表典雅，他家有鳥雀迎枝，春之喜秋之收，儘是吉祥福語。
星辰雖稀、大地流光，只有一里多長的街巷，遠在三四裡外也能看得明明晃晃。一如人們喜歡看煙花、喜歡逛花市，燈飾自有一抹獨特的琳琅，燈影也是一種敞人心扉的霖露。
人潮聚涌總是生金之處，在未見各大採購商之前，活躍的遊客已經讓很多店面開了張。
早在開節之前的兩個多月，南鎮便張羅着宣傳的事，也得到了市裏的不少幫助。要貨量也要名堂，才是南鎮的訴求，除了對中江乃至其他縣市的百貨大樓、電器城、家居店下了上百道邀請，還對學校、文化宮等事業單位做了邀約。
中江近年來變化很大，基礎工程建設多處開花，新建、擴建、翻修，都是燈飾可以深入之地，着眼於此來做口碑，對南鎮燈飾是另一個層面的帶動。
開節后的第四天，一個瘦如猴形的人走在街巷。
這個人身高不足一米六，且有明顯的駝背，雙頰深深凹下去，就像得了一場大病瘦脫了相。
雖說這人形骸單薄，卻有一個異常霸氣的名字，叫做劉罡斗。
莫看他今年只有二十三歲，經歷上遠非同齡人可比，是個有不少故事可講的人，不過他的故事裏，幾乎看不到正面二字。
劉罡斗雙親早故，由大伯一手帶大，初中還沒上完就進了少管所，不是尋常打架鬥毆，而是拉幫結派作威作福。管教了兩年之後，劉罡斗步入社會，很快他就瞄上了倒賣盜版光盤的生意。
生意如日中天的時候，劉罡斗被逮到了，接下來迎接他的是三年鐵窗。今天他出獄剛好一個月，在這麼短的時間裏，劉罡斗便瞧見了賺錢的新路子，那就是做燈具的中間商賺差價。
踩了三年縫紉機、縫了一千多個日夜的紐扣，再是桀驁的人也少些輕狂了，也有大把的時間自省。回想那時候，校園裏的人稱自己一句“猴爺”，美滋滋得真以為蹲在了花果山頭，倒光盤時，手底下的人極盡阿諛，他又變成了“斗爺”。
現在看看自己、再瞅瞅別人，原來所謂的爺就是關鍵時候頂上去，這麼多年看上去道道鮮明，實則渾渾噩噩。
燈飾經銷是正路子，來路明確去路清晰。從南鎮進貨，大燈賺兩塊、小燈賺一塊，哪怕是最小的規模，一年賣出一千盞也有小兩千的收入，超出打工人好幾倍了。而且劉罡斗還做了不少功課，南鎮的燈是能看出分級的，對有些廳堂大燈，盈利上一塊兩塊是打不住的。
不過這些盤算也只有他自己相信，跟在身後的那個人，恨不得走一步踢一腳，好好教訓教訓這個沒有人樣的東西。
劉罡斗的大伯不是別人，正是劉三五金店的老闆劉貴，劉貴生有一子一女且都很有出息，女兒在婦幼保健院上班，兒子是市規劃局的一個科員。兒女成雙、順心遂意，反倒是這個侄子，頑劣不計後果，都要舉火燒天了。
這次出獄之後，劉貴的意思很明確，給他找個技校學一門手藝，以後就靠這個吃飯，是飢是飽全憑自己本事。因為劉罡斗的事，一家人鬧了不少矛盾，兒子女兒都是大體面的工作，早就不認這個堂弟。這次給他安頓下來，劉貴也再不想操這個心了。
可怎也想不到，
這小子還在打着做生意的主意，又聽說他要做燈飾，登時想到本錢的問題。這一趟來燈節，並不是二人商量好一起來看看，而是怎勸不聽，劉貴一路跟着喝罵過來。
劉罡斗充耳不聞，這罵聲從記事起就沒斷過。
他滿眼在意的都是眼前，南鎮的好貨都在這裏，在他想來那些採購的人沒一個是來捧場的，心心念念都是自家收入，前景是明擺着的。
就這麼一家一家順着走去，正在劉罡斗看着燈飾的時候，忽聽一聲響亮的招呼傳了過來。
“劉哥，你怎麼有空過來了。”
悶悶在後的劉貴，這才發現這一家的名字，叫做雷石燈飾。
話說這一幕也讓劉貴頗為驚異，南鎮燈節傳了許久，配件商這個圈子更是無人不曉。這裏總共就三十六家店面，萬萬沒想到，蘇清石居然也有一席之地。
蘇清石這一路，劉貴不能說知根知底，也稱得上是個步步隨行的旁觀者。這個發跡於村裏的企業，霍然來到了南鎮數百燈飾廠的最前列，實讓劉貴有些不可思議。
混跡多年的劉罡鬥眼力豈是平常，打眼一瞧雙方神目，便知二人交情匪淺。從這燈飾老闆的熱忱來看，當是私交甚篤的老夥計，再把劉貴的生意和眼前一接，來龍去脈他已看穿了。
“大伯，這就是您常提起的那位老客戶吧？”
蘇清石哪裏知道這二人是一家一家看過來，劉貴對這個行業了解頗多，他帶着侄子來看燈，定然不是買一盞安床頭這樣的事。
劉貴與旁人不同，最初的困境離不開劉貴的幫襯，蘇清石的內心對他心存感激，並將他視為最可靠的合作夥伴。而且花魚燈只是開始，今後圍繞着各種燈飾的配件，還得靠劉貴的渠道跑一跑，甚至包括一些機器方面的事。
“我是蘇清石，和劉哥認識確實有些年頭了。”
“我劉罡斗，早知蘇哥大名！”
且不說這輩分亂成什麼樣子，劉貴眼睛一斜，自己一句話沒說，這二人倒是先熟絡起來。並且看上去滿是一副你懂我懂的情態，西去東來恍然一瞬間，讓他趕緊連聲止住。
“蘇老闆，我們今天就是轉轉，沒有太多事。”
蘇清石連連點頭，可是場間發生的事，讓他無法以字面領會。
劉罡斗的注意力都在燈飾上，那漸漸殷切的看燈神情，更讓蘇清石確信了“來者何為”。分明是你老劉想伸手又想兜着，都挖到節骨眼兒了，還說些寬肋大排的話。
劉貴簡直要拍大腿，驀然之間，這場面成了你開他敞，惟有自己故作矜持。他想草草離開已經來不及了，因為眼前這兩個年輕人，三言兩語之後就越聊越暢、越聊越深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