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36館（二）
“三十六館”其實是個美飾的說法，實際上就是中江老五金城外的兩排鋪子，大點的四五十平，小點的還不到三十平。那裏剛剛翻修過，在對外招租前被南鎮鎮委談了下來，準備辦一個小型的燈節加賣場。
單說這三十六館的宣傳包裝，便不像鎮委做出來的事，鎮裏做事最講究實事求是，鋪就是鋪、館就是館，豈有把卧室大小叫做館的道理。
閔松岳已年近六旬，這已是他連任的第四屆書記，近年來身體時常抱恙，這一次又住院調養了一個多月，時已入秋才從市裡回來。
在閔松岳任職過程中，燈飾的出現像一道鮮明的分水嶺，讓他與企業人一樣感受着這股變革新風。隨着燈飾一年盛於一年，產業二字也在他的內心慢慢醞釀，先把特色打出來、再讓名堂跑出去，在引導上鎮委應該有自己的一套節奏。
此去市裡之前，閔松岳在會上提出“鎮村結合、擇優選取”的八字要點，鎮裏企業要大步走，村裡企業要碎步跟上，深入村莊全民做燈，才是產業的底盤所在。
然而等他回來時，前面四個字已經被抹去了，擇優成了僅從鎮上擇優。所以不等聽取會上彙報，閔松岳揣着一摞材料，提前來到經發辦主任的辦公室。
經發辦主任名叫曲國兵，三十齣頭，是個很強幹的人，主理三十六館的申報競評。見臉色不怎麼好看的老書記走了進來，心裏立時敲起來鼓。
“老書記，這份名單是代書記和大家開過幾次會討論過的，這是南鎮燈飾第一次對外集中推廣，大家都認為應該集合優勢力量，他們闖出去，才有更響亮的名堂。”
“曲主任，我相信鎮委也是了解市場的，假設我們選取三十六家村裡企業，就一定是小名堂了嗎？我們把不住終點是什麼情形，但我們可以拿準出發點，村裡鎮裏都是燈，況且大企業辦法更多，我們得往村裡企業的油箱加點油啊。”
曲國兵一時不知怎樣應答，有些話盡人皆知卻不好直說，片刻之後閔松岳直言不諱，“這份名單最早是怎麼來的？是鎮委一家一家考察過，還是直接從了商業公司的安排？”
曲國兵忙坐直幾分，“老書記，名單確實是商業公司推薦的，但每一家我們都親自考察過，無論產品還是規模，這三十六家確實是佼佼者。”
閔松岳冷冷問道：“不管怎麼說，還是先有名單了？”
曲國兵意識到事態有些嚴重，實際上他夾在中間也很為難，這個結果是領導班子投票做的決定，流程上不存在問題。老書記明顯是要兩手抓，可還有一個月就要開館了，這個時候還討論名單的事，他對另一邊也無法交代。
此間還有一些背後的事，老書記幹完這一屆就要退下來了，每個人都門清，再一個要讓老書記安心靜養，所以就代理又代決了。
“曲主任，這兩年有些事大家確實都很模糊，但商業公司就是商業公司，手再長也不能干預鎮委的事，不能在原則上出問題。商業公司和我們一樣都有一桿秤，但有的是稱時，有的是稱利，讓這條路走得健康才是我們的使命啊。”
這句話里有很多話，曲國兵連連點頭，同時他也聽出這位老書記的幾分無奈，“老書記，此時再做變更真的來不及了，中江之後我們還有佛江、東江的安排，到時候我們可以在一開始就給村裡企業留出固定名額。”
閔松岳不置可否，轉而問道：“三十六家全給了鎮上企業，
村裡企業是怎麼安頓呢？還是說他們根本就不知道？”
“怎麼會不知道呢？申報表就擺在諮詢處，任何燈飾企業都能申領填報，可他們一聽說只有三十六個名額，連迎華街那一帶都顧不全，乾脆就放棄了。”
“是放棄了還是有所顧忌？他們是害怕得罪商業公司吧，畢竟那些推銷員攥着村裏的路子，看來看去到頭來還是這一件事吧。”
“老書記，也不全是這樣，這段時間我見了不少村裡企業的老闆，要麼就是話說一堆沒個重點，要麼就是帶着脾氣胡攪一通。實話說，村裡企業和鎮上的確實差了大大的一截，之所以進不來，歸根到底他們也得爭口氣才行呀。”
話到這裏，曲國兵拿出一兩個月以來的來訪表，上面寫得密密麻麻，別的不說，重視程度可見一斑。
村裡自有村裏的局限，閔松岳深知這一點，但這也是更要拉動的根本緣由。一陣沉默后，閔松岳翻起手上的材料，正想說說這些具體入選企業的時候，忽然電話打了進來。
諮詢處那邊說有個源三村燈飾廠的老闆來到鎮委，有重要的事情希望能到經發辦一談。
老書記在前，曲國兵的第一反應便是推后。可轉念他又想，事情空說無憑，不如就藉著這個機會，讓老書記親眼瞧瞧，那些有點錢的村裡老闆是多麼趾高氣昂，有些個文盲大老粗是怎麼看待所謂生意的。
就這樣，蘇清石走進了辦公室。
還沒來得及看那主任，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道寬厚的背影。
話說蘇清石從未有過這般體會，不曾對一道身影有如此多的注目。雖然看上去有些佝僂，卻透着一種說不出的巍然。像一塊山頂石，有累年月的風霜，也有故我在的挺然，特別揪人眼目。
那是一種盪人心的感官，言語不足道的神奇。
此情此景近來事，蘇清石立時便覺得這是津古源的某一位村長，一位多年致力於燈火光影、也要向鎮委討個說法的老者。
霎時間，老者緩緩起了身，給蘇清石騰出位子，轉而坐到了靠牆的椅子上。
這老者盯自己盯得很緊，目光透着幾分期許，蘇清石扭頭對着老者笑着點頭，老者點頭回應，笑得甚是溫和。
這讓蘇清石不由得內心一定，一路上最是擔心勢單力薄，此時有個老村長做盟友，立時絲毫不怯場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