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坎兒(一)
“啊······!啊,啊,······!啊······,啊······!啊······!”
三月初,北方的天還很冷,低矮的土坯房子裏面沒有盤火爐,也沒有火盆子,待的時間長了,身上拔涼,張桂芬躺在土炕上,渾身都濕透了,頭髮濕的一溜子一溜子的貼在臉上,疼的死去活來,叫的聲都破了,跟殺豬一樣,特別刺耳。
“別叫喚,咬住牙,使勁兒,你叫喚啥?又不是第一個,下邊使勁兒,使勁兒!咬住牙!”接生婆劉嬸子也有點慌了,這樣的情況,也是少見,第二個,疼了一天多了,她用手指頭按按張桂芬的下腹,看看宮口,宮口早開了呀,這孩子的頭忒大了!
“疼啊······!嬸子,疼,啊,啊,······!啊······,啊······!疼······!”張桂芬覺得自己快不行了,絕望地喊道。
“桂芬兒,桂芬兒,使勁啊,頭就在口上,就差一股子勁兒了,咬住后槽牙,使勁,使勁!”張桂芬她娘黃花花已經開始微微發抖了,頭上一層汗,她使勁捏着張桂芳的胳膊,急促地說。
“張桂芬,使勁,這個時候泄氣了,就麻煩了,使勁兒,快點!使勁兒!”劉嬸子看張桂芬只叫喚,不肯使勁兒了,“啪啪”,使勁在她的臉上扇了兩巴掌,說:“張桂芬,你聽見我說話了嗎?使勁兒,使勁兒!光叫喚頂個屁用,下面使勁!”
“啪啪啪!”沒等黃花花反應過來,劉嬸子又在張桂芬的臉上扇了三巴掌,張桂芬都被打愣了,劉嬸子大聲喊道:“有勁兒叫喚,沒勁生孩子呀,不懂事的東西,村裡每年生幾個孩子,沒有一個叫的你這麼邪乎的,抿上嘴,使勁兒生!······!”
“疼······,嗚嗚嗚,······!”張桂芬使勁憋着哭,支支吾吾地說。
“抿住嘴,攢攢勁兒!住嘴,抿住,我喊一二三,到三就使勁兒,······,一二三,使勁兒,······,一二三,使勁兒,······!”劉嬸子的汗也下來了,扯着嗓子喊。
幾波撕心裂肺的疼痛過後,孩子的頭露了出來,劉嬸子連忙用兩隻手輕輕攏住孩子的頭,大聲喊:“桂芬,再使一下子勁兒,最後一哆嗦了,快,頭都出來了!”
“啊······!”張桂芬咬着牙,使了身上最後的一絲兒力氣,劉嬸子順勢一使勁兒,把孩子拽了出來,張桂芬的婆婆李立春一聽孩子落草了,麻利兒從門口走了過來,伸頭一看,是個丫頭片子,扭頭出去了。
“呱嗒”,黃花花的臉一下子掉在了地上,不過,她不能走,她閨女已經累得閉上了眼睛,她得跟着劉嬸子趕緊把孩子收拾乾淨,孩子身上,炕上,褥子上都是血,都得收拾利索。
劉嬸子也是槐樹村的,對老馬家的事兒門兒清,李立春在村裡,是拔尖兒的厲害人兒,沒幾個人惹的起,見李立春扭頭走了,知道後面張桂芬的日子不好過,跟着黃花花一陣收拾,直到全部規制好了,給張桂芬倒了一碗紅糖水,才說:“桂芬她娘,桂芬生這二丫頭,受苦了,好好伺候幾天再走吧。”
“家裏沒有急事,我伺候她出了月子。”黃花花笑着說,從對襟兒褂子的兜里,掏出來一塊錢,往劉嬸子的手裏塞,邊使勁兒塞,邊說:“劉嬸子,給接生了倆,老二又這麼費勁,這個,劉嬸子拿着。”
“拿啥呀,不是外人,一個村裡,
鄰里鄰家的,再說了,生之前,桂芬婆婆給送了十個雞蛋,行了,留着這錢兒,給桂芬買二斤紅糖吧!”劉嬸子說,使勁兒攥着兩個拳頭,邊說邊往外走。
“劉嬸子,拿着,拿着!”黃花花緊跟着劉嬸子,拽着劉嬸子的胳膊,使勁往劉嬸子的手裏塞。
“不用,不用,行了,走了,走了,桂芬她娘,你趕緊忙吧,還有大軍哩!”劉嬸子推搡着不接,扒拉着要掙脫黃花花的手。
“嬸子,你看看,你要是不肯要,我還得買點東西給送過去。”黃花花死命抓着劉嬸子絲毫不放鬆。
“送啥,送了也不能要,別拉扯了,趕緊看看桂芬吧,別拉扯我了,行了,行了······!”劉嬸子只能玩命兒推黃花花。
兩個人拉拉扯扯着出了房門,走出一道街,劉嬸子才氣喘吁吁地掙脫了黃花花,走了。
黃花花千恩萬謝地送走了劉嬸子,回去的時候,瞅了一眼李立春的門口,李立春關着門,又瞅瞅馬建華和馬建國的門,也關着,她心裏酸不溜丟的進了女兒的家門,一看馬大軍正端着紅糖水的大碗,咧着大嘴舔碗邊哩,一看見姥娘進來,高興的咧着大嘴笑,露出兩個醒目的大板牙。
“馬大軍,你把一碗紅糖水都喝啦?”黃花花着急地說,看看碗,都是哈喇子,伸手在馬大軍的屁股上打了兩巴掌,馬大軍坐在地上,咧着大嘴就嚎,兩個雪白的大板牙隨着大嘴的張合,一閃一閃的,每一次的出現,都很難讓人忽視。
馬大軍隨她娘,黑,大板牙就顯得特別白。
“娘,喝了就喝了吧,大軍肯定餓得慌了。”張桂芬被女兒的哭聲吵醒了,虛弱地說,黃花花的眼一下熱了,把馬大軍從地上拉起來,抱到腿上,用粗糙的大手在馬大軍黑溜溜的臉上蹭了幾下,說:“大軍,你餓得慌了?”
“嗯!”馬大軍說完,委屈地咧着大嘴嚎起來,黃花花看見孩子這樣,心疼的不行,說:“別哭了,姥娘給你拿個玉米餑餑。”
“啊!”馬大軍立刻止住了哭,咧着大嘴笑了,照樣露出兩個雪白的大板牙。
黃花花把她放在板凳上,從掉在房梁的籃子裏,摸出來一個玉米餑餑,猶豫了一下,掰開,給了馬大軍一半,馬大軍立刻高興地吃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