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學習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習相遠。
第一天,夫子教的是《三字經》,好像是為了照顧我,所以才教的。因為其他孩子都不用翻開書,便流暢地朗誦起來,也只有我磕磕絆絆。
放課後,其他孩子很興奮,拿着布包道了聲“夫子再見”,就鬨笑着離開。
我站在門前旁邊,等父親來接。這時突然有人拍打肩膀,着實把我嚇了一跳,轉頭一看才發現是剛認識的張長樂。
“喂,在等你爹娘嗎。”他的臉上似乎一直都掛着笑,跟我家裏完全不一樣,活潑好動,與我也是完全不同,“來,看那上面的字,跟着我念。”
他轉過我身子,右手從我右邊肩膀伸出,指着門上頭的木牌,從右至左一字一字念道:“張,氏,蒙,館。”
不熟的人這麼緊貼着,我感到有些局促,一開始張嘴愣是沒有發出聲,而後才快速小聲說了遍這四個字。
張長樂蹦跳到我身旁,咧嘴笑道:“這是我家開的蒙館哦。走了,明天見!”
說完,踏步走上一輛馬車,也離開了。
不太明白這話的意思,我只能先不去想。但左等右等,也沒見父親前來,微微踮腳探身,我在稀疏的人群中尋找熟悉的相貌身影。
沒過多久,終於是看見認識的人,但卻是秦爺爺,並不是答應會來接我的父親。
有些失落,但好歹有人來接應,我便又感到安心,換上高興的臉色走上前,問:“秦爺爺,我爹呢?”
秦老慈祥的面龐堆着笑意,略微蒼白的手摸了摸我頭頂,回答:“你爹忙着給人家做事,走不開,所以讓我來接你,不會不高興吧,小不點。”
“哪有……”我主動往秦爺爺的手上蹭了蹭,然後握住那隻大又粗糙的手,“那我娘呢,怎麼沒來?”
我抬頭去看,秦爺爺的笑容明顯止住了,然後又重新帶上笑臉,但比起之前,我知道是假裝的。
“你娘也在忙着補衣做飯。”
“哦。”
我不說話了,由秦爺爺牽着往家的方向走。我心裏清楚即使娘真的是在做這些,也並不是真的無法過來,而是不想見到我。
晚上飯桌上,夫子教的內容,我能清晰記得的只有那《三字經》開頭的四句。
稍大聲背出來后,爹已經很是高興,飯桌上一直在說“好”、“太好了”的話,我不明白他為什麼這麼高興,我也不問,只是埋頭吃飯。
“路仁啊,你不曉得我費了好大的力氣才能讓你在那啟蒙。”爹一邊說,一邊夾了青菜到我碗裏。
“我求着那張老爺好久,才肯破例讓你去他的私塾。”
“所以啊,你要好好跟着夫子學,不要辜負我對你的期望。”
“吃飯說這麼多幹嘛,孩子這麼小,又不懂。”一旁的娘出口說道。
我驚喜地看過去,因為娘很少為我說話,但她並沒有看我,也沒有像爹那樣給我夾菜。
有些失落地低下頭后,又傳來爹的聲音:“那怎麼了,我斗是要他曉得他老漢有好不容易,這樣才能好好念書。”
娘索性不回聲了,只是吃飯。
爹見沒人理他,就又開始像樹上的鳥嘰嘰喳喳地說來說去,不外是平常的那些調調,家裏貧窮,唯有讀書高。
之後的幾次去蒙館,爹還跟秦爺爺一起送我,娘沒有陪過一次,我不去問,不知道是不是不喜我。後來,爹也不去了,只是拜託秦爺爺,好在他平常閑來無事,也願意陪我。
在蒙學待了一個多月,我漸漸知道了許多,也懂了許多。
也明白為什麼其他小孩都比較怕張長樂,原來那句“是他家開的蒙館”的意思,竟然是張長樂的爹出錢請的夫子,買的院子房屋,這才有了這家蒙館。
在館裏,我還是不太愛說話,但似乎在念書方面比較有天賦,一個月余就趕上了同窗,得到了夫子的誇獎。
張長樂好像很喜我,願意和我這個“悶子”玩,悶子是其他人給我起的諢號,因為看我總是不說話。
其實一開始我也很少和張長樂說話,一般都是他說,我點頭附和。他見我這樣子,就讓我多說點話,說男子漢膽子要大,不僅要敢說話,還要大聲說話。
只是我實在學不來,夫子說我可能是天生靦腆,也不知道是取笑於我還是說了實話。
不過和張長樂相處久了后,我的話也漸漸多了起來,只是依然對其他人不擅交流。
這一個多月,夫子還改了我的口音和一些方言。對,我在夫子那才知道口音和方言是什麼,然後才明白自小爹教我的是一種地方口音。
夫子告訴我,往後要說官話,這樣利於大家溝通,我雖然對此一知半解,但還是點頭稱是,夫子懂得實在很多。
在家裏,除了爹娘的爭吵,我最常看見的就是爹在桌上數着錢,每次都是來來回回數好幾次,然後嘆息幾聲,撓頭喝酒,我知道這叫作“發愁”,為什麼發愁呢?我想了想,只能是窮了。
所以我從不開口向爹娘要什麼東西,不過沒三天他們就吵一架,我也不敢提,只能默不作聲,從不敢去阻止。
剛開始害怕的蒙學反而是我現在每天迫切想去的地方,家裏留下的只有爭吵。
最近夫子要求我們多練字,有時還會吩咐一些文章讓我們抄寫。雖然我學習不錯,但似乎實在沒有寫字的能力,寫出來就連夫子也說我的字不好辨認,頗為潦草。
我感到很是不好意思,不過自己倒是能夠認出來,好在夫子並沒有過多的責備我,也沒有去特意糾正,我自己也對其不太上心,覺得寫字漂亮確是沒有多大用處。
張長樂卻與我正相反,寫得一手好字,夫子就誇他長大后說不定能成為一位書法家。
他並不太在意,對學習也不多上心,往往夫子教課教一半后就趴在桌上睡覺,不然就是拿出不相干的書偷看。
夫子不去管束,我以為是礙於張長樂的身份,畢竟這蒙館都是他家開的。但別看他不上心,功課和夫子的抽查卻是應對自如,這讓我大吃一驚。
於是有一天我問他平時那樣子,怎麼功課還沒有落下。
他哈哈一笑,拍了拍我的肩膀說:“路仁,像我這種的就叫天才。”
我深以為然地點頭,即使是我,夫子教課時也得專註,才能做好功課。像他這樣一半時間拿來玩卻也學得紮實,確實可以稱得上是天才。
張長樂見我相信般的點頭,不禁呆住片刻,但很快又笑起來,道:“路仁,我對讀書沒多大興趣,要不是爹非讓我來,我才不會在這浪費時間呢。”
我有些不明白,爹說只有讀書才能夠出人頭地。這是我啟蒙以來,對我說得最多的一句話,但眼前我唯一的朋友卻說是浪費時間。
我沒有把自己的疑惑說出來,畢竟這是別人的事情。
但張長樂好像是想要傾訴一般,向我湊了過來,看了看四周沒有人,小聲對我說:“其實,我長大后想要當一名俠客。”
俠客?我不明白那是什麼,但看他滿臉憧憬的樣子,可能是了不起的人。
“你呢,你長大后想做什麼?”張長樂一臉好奇。
我被問住了,現在只知道努力讀書,但它到底有什麼用,以後能做什麼確實不知,我還沒有想過長大后那麼長遠的事情。
我只好搖搖頭,說不知道。
張長樂想了想,隨即點頭說:“也是,你還小,想不到那麼遠。”
聽到這話,我自然地皺起了淺眉,心裏不免嘀咕你也不大,而且還比我小三個月呢。
“夫子來了!”同窗們大喊一聲,然後立馬坐回自己的位置上,準備上課。
“不說這些了。”張長樂雙手拍了拍自己的臉,然後一副神秘的樣子,“路仁,今天你回家后應該會收到一個驚喜哦。”
“啊,什麼?”
我被說糊塗了,但看見夫子已經走到中間,只好閉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