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五章 賣身葬母
公元1914(民國三年)
夏.
早.
息縣城,香艷樓內.
與此同時....
大廳內,戲台內用豫劇調哼唱着小曲兒,
(
白馬金鞍從武皇,旌旗十萬宿長楊。
樓頭小婦鳴箏坐,遙見飛塵入建章。
馳道楊花滿御溝,紅妝縵綰上青樓。
金章紫綬千餘騎,夫婿朝回初拜侯。
)
十一娘,右手扒開珠串門帘,來到院子裏,從右向左掃視着來回走動的眾人,
她看到最左邊的亭子裏,一位肥頭大耳的穿着華麗的中年男人,手裏拿着一本書歪着頭與一位穿橙色衣服,懷裏抱着琵琶,雙手撫着琵琶的女子有說有笑.
十一娘看到這片刻的安詳,臉上浮現出短暫安詳的微笑,片刻后被落寞神色代替,幾天前的一幕浮現在她的腦海中........
一個滿頭髒亂的頭髮,好似大半個月沒洗過頭一樣,還散發著異味,頭上插了一根草,跪在一個被破舊草席裹住的屍體前,不住的抽泣着....
“美女頭上插根草,自賣自身為葬母,拍賣會上誰價高,帶走帶走‘樂逍遙’”一位中年男子,臉部乾瘦,不住的抽搐的鼻涕,像是沒有睡醒般上下眼皮不受控制打着架,頭頂着瓜皮帽吆喝着.
“怎麼做才能‘樂逍遙’啊?”
一聲慈祥中略帶威懾聲音的女性聲音從男子身後傳來,中年男子聽到聲音,看向身後聲音的來處,只見一位秀氣、明亮,高高的鼻樑下緊抿着的朱唇,顯示着青零星的活力,但是平滑的額頭上竟現了水波痕一樣的皺紋,一條一條的映出來,別有一番韻味.
中年男子上下打量了一番后,看到她後面還跟着兩個黑衣大漢,頓時面露喜色的迎了上去,手還不老實的對方手臂上撫摸着,眼睛盯着對方高高鼓鼓起的胸部,小嘴一咧,笑道,
“喲....瞧瞧.....這不是‘香艷樓’的姑姑嗎?今天怎麼有空來這阿扎人的地方了?”
‘香艷樓’的姑姑看到對方不老實的手,和賊眉鼠眼的表情,身子一扭,用力一抖,抖掉了中年男子的不老實的手,怒聲中透漏着嫵媚,朱唇一咧,開口道.
“咿.....扒拉我幹啥,你還沒說,怎麼做才能‘樂逍遙’呢?”
姑姑一邊說著,一邊伸出右手的食指還輕輕的點在中年男子的胸前,摳弄着男子胸前的衣服,中年男子好似很是享受這樣的動作,緩緩伸出自己枯乾的大手去抓自己胸前的小手,
這苦幹的大手留在長長的指甲,好似大半個月沒有修剪過,指甲蓋上不知被什麼熏的干黃干黃的,長長指甲蓋里還有點點滴滴噁心的烏黑烏黑的泥土,看似是泥土,但是肯定不是泥土,中原的泥土都是土黃色的,姑姑看到快要抓自己小手的噁心大手,用力在他胸前一點,給躲開了,躲開了之後又點在中年男子的胸前摳弄着,玩了一手欲迎還拒,他大嘴一咧,支支吾吾的開口回道,
“做.......做......縣城有錢大爺的‘聲色犬馬’唄!做犬.....做馬...都成!只要姑姑喜歡就好....”
說罷中年男子好似把持不住般向前就想要把‘香艷樓’的姑姑在這大街上眾人的眼皮底下給擁入到自己懷裏.
姑姑看到這男子這幅表情,想要把自己擁入懷裏的動作,好似已經拿捏中年男子准準的,
用左手的手帕捂着口鼻,露出了嫌棄的表情,手指變成手掌用力把男子推開了,嬌哼一聲,一咧小嘴,似怒非怒的開口道,
“哼!臭男人....每個都像發情的公狗一樣,見誰都想睡.....”
‘香艷樓’的姑姑又上下打量了一番停留在中年男子長長的指甲上,又開口道,
“而且還是一隻吸大煙的公狗.....”
中年男子被‘香艷樓’的姑姑在她欲迎還拒的挑弄下,早已饑渴難耐,如同無數只蟲子螞蟻在自己身上啃咬般,有些難耐不住了,又被她在大庭廣眾之下的這般數落,頓時有些惱怒,剛才還一臉殷勤的笑臉變得有些惱怒的神色,尤其無力的開口道.
“姑姑啊!你....你說應該怎麼做啊?”
‘香艷樓’的姑姑聽到這陰陽怪氣的話,也不生氣,扭着誘人的身姿來到跪在地面的女孩面前,拿下頭上那根草,扒開髒亂的長發,她看自己的看着真切,頓時眼睛亮了,
她看得真切,這姑娘撐死十三四歲的樣子,生得嬌小玲瓏花兒一般模樣。小臉蛋白中泛紅,像抹了胭脂。
兩隻眼睛大大的,溪水一樣清澈。一看就知道是個美人坯子,若不是這一身破爛的衣服,髒亂的頭髮,真可算得上一個小小花魁了。
‘香艷樓’的姑姑看着她大大的眼睛流出無助的淚水也有些動容了,柔聲細語的問道,
“小姑娘...怎麼淪落至此啊,落得個這般凄慘,要賣身葬母的境地啊?”
小姑娘抽泣的說道,
“嗚嗚.....我.....我本身附近蔡州城的大戶人家,遇到軍閥打進城,家裏被洗劫一空,我的爹爹被那軍閥用會冒火的棍子打死了,我就和阿娘投奔到舅舅家,我阿娘在逃兵匪時候還生病了,藥店家只認錢,不肯救人,舅舅他欠了人家不少錢,拿不出錢來,我阿娘就這樣活活的病死了.......嗚嗚”
‘香艷樓’的姑姑聽到這也大概是明白了些許,打斷了她的回憶,不忍心她沉溺在痛苦的回憶中,安慰的開口道,
“好了...好了...不哭....不哭”
‘香艷樓’的姑姑聽到這些,自己也用手中的手帕抹起了淚,扭頭看向那個中年男子,態度有些強硬的開口道.
“嘿嘿.......我看可以.....應該拿來當凳子坐....”
中年男子因為姑姑的挑弄還是有些惱怒,抽搐了一下鼻涕回道,
“哼.....當凳子....只要姑姑錢給的足.....當犬....當馬....當凳子...當啥不是當....”
“嗯.....一圓銀幣..”‘香艷樓’的姑姑遲疑了片刻,果斷說道.
“啥......一圓銀幣....”中年男子露出滿臉的驚訝,雙手插着腰,理直氣壯的說道,“這可是我的至親唯一的外甥女....還是黃花大閨女......就一圓銀幣,夠吃幾頓飯,夠買一兩‘福壽膏’嗎?”
說罷就跑到女孩身邊,拉起跪在地面的小姑娘,一把將女孩摟在懷裏,生怕自己的“親外甥女”被姑姑給搶走了.
“真不是個東西!賣自己‘親外甥女’的時候還想着煙土”姑姑看着他故作緊張愛撫的姿態,心中罵道.
這時圍觀的人群中一個穿着長衫,帶着眼睛,看着斯斯文文的男子,對着姑姑,突然開口道,
“這窯子的老鴇,真不是人,一圓銀幣就想要把人家“親外甥女”給買到窯子裏,”
小女孩聽到圍着人群中說的話,這才悟到,立時想到了舅母早先罵過的話,“舅母說過的,要把她賣到青樓窯子裏去.”
然而她仍然不敢相信自己的親舅舅會把她賣到窯子裏.帶着一絲絲僥倖的心理,怯生生的抬頭望向摟着自己的親舅舅,遲疑地問:“不....不...是說好了,咱....咱...到大戶人家做僕人嗎?”
周圍的人看到小女孩的疑問,起鬨到,
“啥....啥...到大戶人做僕人,就是要把你賣到窯子裏....”,
“這老鴇喪盡天良,欺負孤女呢...”,
“....一點感情都沒有....”
“....一雙玉臂千人枕,半顆朱唇萬人嘗...能有啥感情.....”
......
“就是....唯一女子和小人難養.......”
“....老天爺看到不會放過你這婊子呢......”
小女孩聽到周圍人說的話,頓時呆了,直愣愣地盯着那個姑姑看了好一會兒,才哇哇大哭起來.
小女孩的舅舅看到這麼多人都在指責‘香艷樓’的姑姑,心中很是滿意,露出了詭異的笑容,心中暗搓搓的想道,“我看這麼多人,咒罵你,看你還好意思只出一圓銀幣.”
這情形姑姑見的多了,知道自己無論怎麼勸也是沒有用,也不去理會人群的指責.
片刻后,
‘香艷樓’的姑姑掃視這這群道貌岸着穿着長衫的閑人,在這裏拽着文,都咒罵自己,不去罵那個賣自己“親外甥女”的吸大煙的中年男子,掃了一眼那幾個穿長衫文人書生打扮的模樣,心中罵道,“虛偽的閑散文人,在這裏舞文弄墨,噁心”,
緊接着擼起了袖子,雙手插着腰,開口大罵道,
“tmd,都給我閉嘴,你們這群大善人,”
“這小女孩的母親看不起病,被自認錢的大夫趕出來的時候,你們怎麼不出來說話...”,
“這小女孩的母親病死了,沒錢下葬,那些賣棺材的怎麼不出來伸把手...”,
“這個所謂的親舅舅為了吸大煙把自己的‘親外甥女’買了,你們怎麼不說..”
“我呸.....這個亂世都是你們這些公狗給搞亂的,上馬就知道拿刀砍來砍去....”
“這孩子的父親就是你們這群只會騎馬砍來砍去的公狗給害死的,你們怎麼不說話.....”
“下馬就要禍害我們女的,為你們這群公狗生小孩,繼續騎馬砍人....”
“我呸.....老天爺真要有眼,就應該把你們這群張口閉口做大事的公狗都給像敲豬一樣去去勢,把你的惹是生非的東西埋在中原的黃土地里壯壯黃土地,來年還能長出好莊稼,剩的又要鬧飢荒...”
“剩的你們這群所謂的君子,頂着偉大的名義,上馬砍人,下馬禍害良家婦女.....”
“我呸....老娘做婊子,也是真婊子....也不會做你們這群偽君子.....”
“來來....各位大善人,這小姑娘是‘賣身葬母’你們給湊一點葬母的喪葬費來來.....”
說罷,‘香艷樓’的姑姑就扯起自己腹部的衣服兜起來,向周圍文鄒鄒的長衫閑人,湊起了錢來.
說來也奇怪,這群圍觀的人,在咒罵‘香艷樓’的姑姑時,身後的兩個黑衣大漢,走上前護着‘香艷樓’的姑姑時,他們還是很厲害一點不懼怕兩名大漢,倒是‘香艷樓’的姑姑兜着衣服上前為小女孩湊葬母的錢時,個個像是見到洪水猛獸般,頓時前呼後擁的趕緊做鳥獸散,生怕自己跑慢了,被‘香艷樓’的姑姑拉住要錢.
逃跑時還有些長衫閑人,憤憤不平的扯大道理,回頭大喊,
“....窯子的...婊子..不知教化....”
“....有辱斯文....”
‘香艷樓’的姑姑看着逃跑的長衫閑人,抖了抖自己的衣服,像一隻斗贏的大公雞般,看着對方無能的怒吼,心中暗罵道,“一群只會跟在軍閥後面跑的公狗而已,總有一天都會把你們給騸了...”
中年男子看到這些起鬨的群眾散去,心中有些許的緊張,故作鎮定,支支吾吾的說道,“別...別..以為‘好人’都走了,你就可以強買強賣啊....”
“哼!..慫樣...”‘香艷樓’的姑姑對着兩名黑衣大漢喊道“小武....把賣身契拿來...”
“好的......姑姑......”其中一名大漢走上前從懷裏拿出一張泛黃的白紙出來,回應道.
香艷樓’的姑姑接過契書在手裏搖晃着,說道,“乖乖的把這簽了,拿着錢走人,你‘親外甥女’家的白事,我們會好生的操辦,不勞煩你這個‘親舅舅’了,我們會賣口上好的棺槨,請附近最好的焗匠做白事飯,舉行‘進飯’儀式進行‘辭靈’的.”
“哼!少拿那一張忽悠人,俗話說寧跌屎上,別跌紙上,我也是知道的”女孩的舅舅扭過頭,一臉不信的,說道.
“姑姑好好給你說話是心情好,別給臉不要臉!”小武厲聲喝道,說完就向前走去,擺出一副要來硬的架勢.
女孩的舅舅看到兩個大漢要上前來硬的,有些害怕的向後退了退.
“小武.....死者為大......”看到小武要上前來硬的,香艷樓’的姑姑不急不慢的喊道.
“是...”小武聽到姑姑的話回道.
香艷樓’的姑姑上下打量着中年男子,看到中年男子,不時的抽搐的鼻涕,臉上露出了詭異的笑容,在自己身上摸了摸,拿出來一個白色油紙包住的圓形藥丸,舉到胸前,嘴角一咧,開口道,
“嗯.....看....這是什麼?”
中年男子看到,眼睛瞪直了,像條狗一樣,吸着鼻子,雙手不由自主的放開自己抱住的‘親外甥女’,要伸手奪姑姑手中的藥丸,姑姑也不多,任由他奪取,他躲過去把藥丸放在鼻孔出,用力吮吸着.
姑姑看着這一幕,臉上露出的竟是嫌棄,然後把手中賣身契放到他的面前,他看了一眼不假思索的在上面按上了自己的手印.
姑姑有些憐惜的看着孤立無援杵那裏還在哭泣的小女孩,
等到,小女孩哭聲漸漸弱了下來.
姑姑走到小女孩的身邊一把小女孩抱到自己懷裏,並不嫌棄小女孩的衣着寒酸,把小女孩摟到懷裏,撫着她的肩頭說,
“妮兒,別傷心了”
“從今天以後,有我護着你”
“以後你就叫‘十一娘’吧!”
“我會教你怎麼在這亂世生存”
緊接着拿出那張已經有他親舅舅手印的賣身契,遞小女孩的面前,開口道,
“來.....蓋上你的手印...就齊了”.
小女孩遲遲的看着賣身契上面自己親舅舅的手印,有看上一旁在哪像條狗一樣吮吸藥丸的舅舅,仍然希望舅舅能估計親戚,不把自己賣給這個老鴇.
就在這時,他的舅舅突然停止了吮吸,開口道,“不對....”
小女孩聽到這話,頓時露出了些許的希望,看着舅舅,心中想到,“難道舅舅估計親戚,不打算賣我了?”.
姑姑看着突然說話的舅舅,露出了狐疑的表情,心中想到,“不對....不對什麼,想返回...”
“一圓銀幣,你還沒給我呢”中年男子看着姑姑,開口道.
小姑娘聽到這話,頓時感覺到如同瞬間掉入無底的冰窟里.
“哼!”姑姑冷哼一聲,看着小武,喊道,“小武....”.
“給!”小武聽到命令,-拿出一圓銀幣,丟在地上.
一圓銀幣掉在地面,滾動了起來,舅舅看到滾跑的一圓銀幣,連看都不看一眼小孩,追着一圓銀幣跑去,撿起一圓銀幣連頭都不回的離開現場.
小女孩看着遠離的舅舅,她咬緊了嘴唇,強忍着不讓自己眼眶中的淚珠流出來,獃滯了許久,扭頭看着眼前的賣身契,抬頭看着姑姑開口問道,
“簽了這個,就有錢,可以給我母親辦理後事了”
“是的”姑姑篤定的回道.
看到姑姑篤定的回道,她不在猶豫了,直接把自己的手印摁在賣身契上,然後自己獃滯在那裏,一直獃滯在那裏,如同行屍走肉般,兩眼無神,心中不停的重複着,
“我把自己給賣了!我把自己給賣了!我把自己給賣了!.......”
姑姑看着小女孩的手印按在賣身契上,露出笑容,看向小武,快口命令道,“小武,把十一娘的母親遺體收斂一下,上城東的棺槨鋪里買一口上好的棺槨,再去選個上好的風水寶地”.
“姑姑....這個!上好的風水寶地,這年頭上那裏弄,土地都讓那幫吃的肥肚滿滿的地主們給佔了,這個不好搞啊!”小武摸着腦袋說道.
“嗯.....也是...先把遺體收斂一下,這個我來拿想辦法”姑姑也露出為難的表情,遲疑的說道.
.....
十一娘想到這裏,頓時臉部流露出落寞的神色,眼淚不由自主的流了下來,心中想到,“不知道姑姑把母親的安葬之地解決了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