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暗室之內
鐵浮屠修整室。
漆黑的暗室之內,亮起淡紫色的燈光。
這種夜燈曾是廢土上某個天才的產物,在燈管之中注入某種惰性氣體,讓燈光之中的溫度儘可能降低。
這種設備在尋常家庭鮮有出現,卻可防止燃煙與火焰,在禁止明火出現的的區域,經常會配備這樣的燈光。
畢竟沒人想因為室內的明火,導致火災與爆炸!
轟——
房間震動了一下,從不遠處的房間傳來滾滾濃煙,驚得費蒙有些發抖。
夜燈固然是不會影響鐵浮屠,但是如果機械師進行誤操作,依舊會產生危險。
雖然這樣的事故偶有發生,但是費蒙還是第一次感受到危險距他如此之近。
在他的面前,安置一台如蓮花展開的鐵浮屠,他有些慌亂地朝着裏面低聲喊道:
“你肯定準備好了對吧,要不要做做熱身,或者喝點小飲料,再不然來點吃的,你餓不餓,我去幫你拿?”
“安靜,我聽不到內渦發動機第三排齒輪的聲音了,要不等我調整好以後,等一下你來開。”穿着黑色外骨骼的索倫從鐵浮屠當中抬起頭,朝着費蒙開口說道。
在他身上所套嵌的金屬外骨骼,在新翡被稱之為“義骸”,這件事物既能作為軀體的延伸,提高人體的受力,也能作為“鐵脊”,連接人體與甲胄,在不進行固化手術的前提下,也能僅憑行動驅使身外的鐵浮屠。
“我可是個老實本分的生意人,從來不像你們這樣打打殺殺……你的那些要求,可是花費我好一番心思,連義骸都是最貴的。”
費蒙閃躲着從鐵浮屠中迸濺而出的火星,朝着索倫開口說道:“只是義骸而已,有必要弄那麼貴的嗎……一定能變強么,這套設備可不適合所有人。”
“你還想給你的隨從每個人都配一套這東西?給我拿個扳手。”索倫忽然朝着面前的男人伸出手。
“我們的目標,難道不是為了檢測這批罐頭的實用性么,可你怎麼連我的金牌機械師都踢出去了。”費蒙看着滿手的油污,滿臉不情願地艱難俯身,從地上的工具箱中找出一疊扳手,也不管型號的大小,統統塞入索倫的手中:“我可是新翡的碩鼠,你竟然把我當下手。”
“你不是想獲得名次嗎,單憑你最初那個形態的破罐頭,根本達不到那樣的需求,義骸型號也不適合我,我只是做出了一些小小的改動,放心,【機械修正與整改】是我在中級機械學院時期研習的科目,雖然被師匠稱之為朽木不可雕,但是擺弄這個東西,應該還是綽綽有餘了。”在聊到機械方面的知識,索倫彷彿整個變了一個人,從冷漠變得興奮,費蒙甚至懷疑,曾經那個不善言辭的索倫,是不是被某種偉大的存在替換了魂靈。
畢竟在荒蕪的廢土之上,什麼詭異的事情都有可能發生。
索倫忽然朝着費蒙開口強調道:“當然,如果你們強行把這東西開出賽場的話,還會被安上一個私法改裝的罪名。”
費蒙的眉頭一跳,低聲驚呼:“你到底在這東西上幹了些什麼!”
“‘鬼火’那群人的路子,我曾在那裏待過一段時間,你應該了解過類似的東西,我只是做了一些微調,更多還是參考鬣狗幫廢土戰車的動力系統,很有收穫,所以想試試。”
“你是說這是你第一次做試驗?”費蒙忽然躲到了牆垛的後面,生怕眼前的東西轟地一下爆炸,他從牆體的後面悄悄探出頭,
“我看到了黑牙,在剛才的那台“匪徒”上。”
“我也看到了,但是這和我又沒關係,我只負責抓人,領錢,至於這些人是被發配到礦山挖礦,還是在這裏當打手改過自新,和我都沒有任何關係,我只是來掙錢的,我的海選名單下來了么?”索倫用扳手調整着鐵浮屠內的零件,朝着費蒙開口問道。
“已經下來了,沒有我的人,但是有那個博努家的雜種。”費蒙將懷裏的表單遞給索倫,臉上露出猙獰的表情,“你幫我幹了他。”
“那成,我幫你搞定他,記得多加三千三。”索倫簡單看了一下上面的信息,將其上的訊息記牢,這才將表單丟出鐵浮屠,朝着一旁的費蒙開口說道,“等這幾天比賽結束后,如果這東西還能動的話,讓你的機械師將所有數值降低百分之六十,就可以照常使用。”
“你腦子沒問題?你將功率負荷提升了三倍?”費蒙顯然對於機械也稍許有些了解,聽到索倫的話語,他頓時瞪大眼睛,隨後將暴露在牆體外面的雙腳收了回去。
“只是百分之三百而已,我們今天只打一場,等我回來以後修整一下,還可以繼續接下來的比賽。”索倫擰轉椅背上牛角般的握柄,身下的鐵浮屠發出轟鳴,從中噴出大量蒸汽。
“到時候你做不做私掠我都不管,當然,不能在我眼皮底下做這樣的事,雖然我現在沒有任何相關的身份,但是見義勇為,是每一個遵紀守法的好市民,應該盡到的責任與義務。”
“你是在威脅我!”費蒙的聲音有些低沉,臉上的神情有些不滿。
“如果我想威脅你,我會用火銃指着你的頭。”索倫將手中最後一個螺母扭死在螺釘上,用手中的扳手敲了敲鐵浮屠背後的管道,聽着裏面的迴響,朝着費蒙開口說道:
“雖然我並不喜歡你,但是你的確是新翡消息最靈通的二道販子,你付錢,我幫你贏得比賽,我們雙贏。”
“過來,我弄得差不多了,幫我注入汞蒸汽。”
費蒙心驚膽戰地從牆壁旁邊的蒸汽箱中取下注槍,朝着索倫走去。
這是一種類似加油槍般的事物,不過管道中充斥的並非汽油與柴油,而是滾燙的氣態紅水銀。
看着義骸側面的指針逐漸達到滿額,費蒙準備抽出蒸汽注搶。
“繼續,別停下來。”
索倫低聲喝道,用附着義骸的鐵掌按住費蒙的手,可是這樣的動作卻讓費蒙有些精神緊張,他大聲開口問道:
“已經超過閾值了!你確定這玩意現在不會爆炸?”
索倫幽幽地說道:“我不敢保證,雖然安全閥指數一切正常,但是如果你沒按我的標準來,這東西就會砰地一聲爆炸,火海會將我們完全吞沒,點燃的機油和汽化的紅水銀會牢牢地包裹在你的身上,將你燒成焦炭為止。”
聽到索倫輕鬆的話語,費蒙的腦門開始不住地流下冷汗,索倫卻鬆開了他的手。
“不過現在看來,你對我們的性命都很重視,我還得多謝你,沒有給我的裝備動手腳。”
索倫戴上頭頂的護目鏡,朝着費蒙低垂眼帘:“好了,弄完了,小心蒸汽。”
索倫抬起手掌,抽出氣門上的蒸汽注槍,扳動一旁的槓桿,將注氣孔關閉,甲胄中泄露出灼熱的氣浪,將費蒙險些掀翻在地。
“你這個魔鬼!”
費蒙的臉上留下被蒸汽灼燙的痕迹,面孔像是一隻煮熟的蝦子,他朝着索倫低聲開口,
“我甚至懷疑你想藉此幹掉我,為新翡去除禍害!”
“看起來你對自己是什麼樣的人,有非常深刻的認知,我只是確保你不會在這上面誆我。”索倫一躍而下,將蒸汽注槍掛到蒸汽箱的卡口上,隨後重新鑽入宛如蓮花盛開的鐵浮屠中。
費蒙則是跑到一旁的冷卻池,將燙傷的面孔塞到滿是冰塊的水槽里,隨後猛地抽出頭,他用滿是機油的雙手拍打着灼燙的面孔,氣急敗壞地說道:
“你最好能夠完成我們之間的對賭協議,這樣對我們雙方都有好處。”
“別忘了你妹妹!”
“……”
索倫沉默片刻,在費蒙懷疑他被剛才的蒸汽蒸熟時,才再次開口,“當然不會忘,這件事之後,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
索倫用抹布細緻地擦凈手中的油漬與臟污,將鐵浮屠當中的工具一股腦丟出去,拉動面前的紅色拉杆,鐵浮屠之中泛起的紅光,自行扯斷身後的導管,露出黑洞洞的背後。
蒸汽甲胄失控般朝前邁步。
這樣的操作方式並不安全,甚至很多爆炸都是因此而起。
“媽的!”看到自行前進的鐵浮屠,費蒙以為這件器械失去了控制,即將發生爆炸,連滾帶爬地衝到黑暗的掩體后。
可是當他看到索倫背身朝他招手告別時,才回過味來,費蒙向著索倫的方向唾了一口,朝他開口罵道:“真是個瘋子!”
“瘋子……么……”索倫喃喃自語。
黑暗的帷幕從他眼前升起,遮蔽了索倫面前的視野。
鋼鐵花瓣開始有序合攏,將索倫的身軀包裹其中,鐵浮屠當中傳來金屬頓挫的聲音,鉤子般的卡扣與索倫身上的義骸交錯,將他牢牢困鎖在這副盔甲之中。
如果蒸汽甲胄此刻出現爆炸,索倫甚至無法及時脫離。
但索倫對自己的手藝有信心。
“或許是吧。”索倫低聲說道,卻不知道這句話是對自己說,還是在回答費蒙的呼喊。
索倫深沉地呼吸,抬起鐵浮屠鋼鐵的手臂,拍擊牆壁上的按鈕,房間的大門於他面前緩緩展開。
在這間暗室外面,是被掏空的懸崖,這個區域本是一處礦脈,在挖空后,才被改造成如今的斗獸場,在房間外面,是不斷上升的“奈落”。
這是一條金屬構建的索道,上面固定着石板,足以讓數台鐵浮屠站立其上,鐵鏈以蒸汽作為動力,不斷驅動石板上升。
有一點類似前世的電梯,不過沒有任何的保護措施。
索倫跨越出房間,跳到不斷上升的石板上。
他輕微感到有些失重,他順勢揚起僵硬的脖頸,儘可能讓後腦緊貼脊背,緩解剛才勞作的痛楚。
索道中沒有照明,只有頭頂傳來一縷天光,周圍的視野驟然昏暗,索倫在黑暗中閉眼,深沉呼吸,保持內心的平靜。
耳邊彷彿回蕩某個聲音。
“你為什麼想做神官呢,看起來你對於這片土地並沒有任何的留戀。”
他忽然想起自己第一次進入教會時,某個神父向他開口詢問的話。
當時他是這麼回答的:
“我只是有想要保護的人罷了。”
索倫用外界無法聽清的聲音呢喃道。
他的腦海閃過螢火病變的面孔,還有那個叫做瑪雅的女孩。
他的確答應過瑪雅,如果遇到任何危及性命的危險,會及時認輸。
他與費蒙的協議,也只是進入八強。
但是不夠。
鐵浮屠爭霸賽的獎金,主辦方聲稱準備了兩百萬庫洛比作為賞金,發放方式則是按照名次,累次疊加。
三十二強,每人一千;
十六強,每人五千;
八強,每人一萬;
四強,十萬;
進決賽,二十萬;
冠軍四十萬!
如果索倫按照之前的合約,連勝三場,順利進入八強,只能獲得一萬六千庫洛比,加上之前的積蓄,以及“碩鼠”費蒙所給予的定金,不過十五六萬,哪怕不排除分給“碩鼠”那部分,想要給螢火治病,也絕不夠用。
灰鱗病雖是廢土常見疾病,想要保住性命自是比較容易,但是如果單純為了保命,難免會留下後遺症。
一般來說,想要完全治癒灰鱗病,需要花費二十到三十萬庫洛比,才能根除頑疾,如果後續恢復得不好,則需要更多。
這也是瑪雅所說的,索倫需要再獲得十次好運氣,才能攢夠給螢火治病錢的原因。
所以從一開始,索倫的目標便並非八強,而是進入決賽,保亞爭冠。
他需要連勝五場,殺入決賽,爭取那三十一萬六千庫洛比的獎金!
正因如此,索倫才會對費蒙提供的蒸汽甲胄,進行大幅度的整改。
只有這樣,按照之前與碩鼠簽訂的契約,進行七三比例分款,才能初步滿足給螢火治病的要求。
她身上的病是變種。
可能更容易治癒,但也可能需要花費更多的錢。
他的神官身份已被剝奪,如果抓不住這次機會,短期內很難再賺到大量的金錢。
雖然現在螢火的狀態比較穩定,但是灰鱗病的發病期非常隨機,很可能前一刻還在與你說笑,下一刻變異的病症就會要了她的命!
為了螢火的命,他不惜賭上自己的命!
因為她是索倫來到這個世界上,第一個對自己敞開心扉的人。
“寒霜將至,我將開始禱告……”
索倫開口默念禱言,他的眼裏幽深晦暗,沒有任何的光亮,前一刻,他還在亢奮地調整着鐵浮屠的細節,可是此刻他已將情緒調整至穩定、冷靜,甚至是有些淡漠的程度。
這是教會不傳之秘——“冰冷儀式”,通過肢體、語言、呼吸等方式暗示,讓身體得以快速調整情緒,這是唯有得到見習資格的神甫,才能掌握的能力。
只有保持理智,-才能充分掌握、控制身上這套陌生的鐵浮屠。
耳邊逐漸傳來喧囂,通過升降的“奈落”,他來到賽場之上。
形態各異的蒸汽甲胄聚集在足球場大小的擂台上,朝着觀眾席耀武揚威,展現龐大偉岸的身姿。
“算上我自己,總共十六台,也就是說,要淘汰十五台鐵浮屠才行……”
索倫清點着場地中的鐵浮屠,一邊邁入場地邊緣預留的空間。
在索倫身體的兩側,是兩台形態猙獰的鐵浮屠。
左側是廢土風格的“野草”,背後掛載着鐮刀般的武器,右側則是灰色的重型甲胄“火車頭”,火車頭的前方是菱形的撞角,看上去魁梧無比。
而索倫所搭乘的標準甲胄“罐頭”,除了背後必要的蒸汽背包外,沒有任何誇張的外飾與撞角,看起來有些低調。
不過這也是索倫的目的,任何無謂的裝飾,都是在削減鐵浮屠的性能。
這台“罐頭”真正的核心,在於索倫親手改制的動力系統,以及費蒙高價購買的“義骸”。
“女士們先生們,久等了!下半場的比賽即將開始,準備好迎接,這場歡愉的盛宴!”
身着黑色夾克的主持人踩在高蹺上,摘下頭頂的禮帽,抖了抖衣領上的鬃毛,朝着觀眾席聲嘶力竭地吶喊着:
“現在,降下鐵籠!”
觀眾席上傳來喧囂與歡呼,場上的鐵浮屠們也高舉手掌,做出原始而野蠻的炫耀行徑,猶如某種古老的儀式。
可索倫卻表現得平靜冷淡,和外界的喧囂彷彿格格不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