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而我正是這逐利之人
新翡,鐵籠區,午後。
鐵籠區,顧名思義,整個大區都被鐵籠般的鐵條交錯封閉,如果想進入這裏,必須經過重重武裝人員所把守的關卡。
不同於外城區的冷漠、商業城區的熱鬧,這裏給人的,是一種惡劣的感受。
空氣當中充斥着火藥和污穢的氣息,耳邊偶爾還能傳來嘶吼。
如果說新翡像是一座監獄,那麼鐵籠區就是這座監獄當中的監獄。
想通過這裏,需要更多的憑證。
比如姿色、財富憑證、軍需證明、或者一些其他的東西。
不過索倫憑藉臉熟,一路上並未受到任何阻礙。
這就是見習神官的好處,哪怕他的身份已被剝奪,但是在正式命令下達之前,在新翡依舊暢通無阻。
這個世界的科技發展很怪異,某些領域甚至達到匪夷所思的地步,但是在信息化的方面,還存在滯后的情況,甚至要依靠老舊的蒸汽傳真來傳達訊息。
索倫在內心中思考着,耳邊忽然傳來歡呼與喧囂。
他側耳聆聽,通過空氣中傳遞來的聲音,隱約能夠聽到有人通過麥克風與音響高聲呼喊:
“女士們先生們,萬眾期待的鐵浮屠爭霸賽,即將開賽!”
羅馬斗獸場般的高聳建築,逐漸出現在索倫的眼前,索倫下了馬車,搓了搓有些冰冷的手。
廢土裏經常變天,而鐵籠區緊靠廢土,所以也會受到一定的影響。
索倫從口袋中取出一疊紙鈔,在車夫滿懷期待的目光中,抽出了幾張面額最小的,塞到了車夫的手裏,朝着他叮囑:“等到傍晚的時候,在這個地方接我。”
車夫喜悅的神情頓時有些頹然,原本以為遇到了大主顧,沒想到不過爾爾……不過這本是早就說好的價格,做他們這行的,還是要講究一個信譽。
畢竟新翡很大,也很小,這裏人數眾多,擁有比廢土上更加嚴謹和完善的律法,但是想要消失……也不過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
看了一眼索倫鼓鼓囊囊的右臂,車夫沒有多言,沉默地接過紙幣,調轉了馬車。
風中隱約傳來低聲的暗罵,索倫早已習以為常。
他的確是有些積蓄的,從前花錢也是大手大腳,若是按照從前的火爆脾氣,他肯定要熱血朝天地給車夫一頓胖揍,最後擔負一筆醫藥費了事。
但是由於螢火的灰鱗病,他已經做出了很多的改變,不得已強迫自己節制一些。
他現在需要攢錢。
攢很多很多的錢。
只有這樣才能給螢火治病。
他還隱約能夠想起螢火清脆的笑聲。
可是她的肺腑已經病變,只能發出喑啞的嗓音。
如果是為了省錢,今天他自然是可以徒步過來的,但是想要從城東抵達城西,需要耗費不少的時間,而且會耗費不少體力,這個時候,最需要保存的,就是他的體力。
所以他只會在應該省錢的地方省錢,有些必要的費用,還是需要小小的付出一下。
今天會進行賽事的海選環節,但是也最為兇險,哪怕是有希望脫穎而出的衛冕冠軍,也可能折戟於此。
所以索倫不能掉以輕心。
如果能動用火器,索倫自然有信心對陣多名敵人,可單純憑藉體力去進行肉搏,卻並非他的強項。
他的格鬥成績並不理想,當然只是相對而言。
前面已經排着長長的隊伍,各類裝束的人在索倫的前面等着檢查。
一瘦削一壯碩兩個人在人群之中穿插。
瘦子跟在後面,身掛流蘇制服,頭戴高腳帽,滿臉倨傲陰冷,手持一卷皮鞭,不斷地呵斥着前面的壯漢,看起來有些不好相處。
壯漢則是赤膊上陣,身着皮質的背帶褲,腳踩一雙雨靴,哈出蒼白吐息,他手中持握探測用的煉金道具,在人群中擦身而過,當他們手中金屬板掠過索倫右手的時候,從金屬板的四周噴湧出淡淡的蒸汽。
壯漢看着眼前的索倫,臉上的橫肉不住地顫抖着,朝着索倫瓮聲瓮氣地說道:“爭霸場內禁止攜帶武器,如果信得過,就交出你的火器,如果信不過,就把火器放在家裏,然後再回來觀賽,我的小少爺。”
索倫看着眼前光着臂膀、筋肉虯結的大漢,順從地交出了手中的火銃。
“這是仿版?怎麼仿得這麼真?”大漢看着手中的火銃,忽然瞪大了眼睛。
“我的名字叫索倫,你們的頭兒應該認識我。”
索倫從口袋中掏出兩隻銀白色的硬幣,越過面前的漢子,將手中的錢,交於跟在漢子身後的男人手裏。
“而且這一次我是受到邀請的。”
索倫從胸衣的內襯中取出鑲嵌着金絲的請柬,朝着面前的兩人展示。
手中的請帖外側,是一隻銜尾的銀蛇。
“下面人沒眼力見,您見諒,見諒。”
倨傲的瘦子忽然變了臉色,朝着索倫擠了擠眼睛,露出一副諂媚的神情,順走漢子手中的火銃,將其交還給索倫。
不過索倫給予的小費,他理所當然地收下了。
有的時候,錢比命重要。
為了防止風衣沾染血污,索倫今天特別穿了一件腋下夾着補丁的舊衣服,雖然還算乾淨,可看上去就像是個落魄的公子。
他很少給自己購置衣物,一般都是蹭教會的制服穿,畢竟禦寒又保暖,哪怕高價也很難買到那樣的衣物。
索倫跺了跺腳,吐出蒼白的吐息,他感到淡淡的寒意。
看着身上的衣服,索倫忽然有些感慨。
自己剛穿越的時候,好像就是穿着這身衣服。
沒想到瑪雅竟然為他洗乾淨,並且做了修補。
真是一個好女人。
索倫始終覺得自己有些虧欠她。
由於螢火的灰鱗病,索倫始終難以下定決心,讓兩個人的關係更進一步,曖昧不足,朋友未止。
隨着隊伍徐徐前進,索倫終於進入眼前的建築,看到正在熱身的人群。
觀眾老爺們早已入座就席,現在這個時間來的,只能是一些看一小場的散客,以及為了下半場的海選,準備進場的參賽選手。
“師傅……這一次要給道場做好準備,狠狠打那些貴族姥爺的臉!”說話的是一個穿着白色背心、半身赤膊的青年,正半蹲在地上做着熱身,明明天氣微寒,可是說話之人卻渾然不覺寒冷,他脊背和手臂上的肌肉由於過分充血而變得赤紅,從他頭頂升騰蒼白的氣息。
“沉心靜氣,做好準備,這裏的任何人都值得看重,不容小覷!”蒼老的男人輕聲開口,閉合的雙目忽然睜開,望向不遠處的索倫,隨後雙眼收縮,迅速將視野收回,朝着面前的筋肉少年開口訓斥道,“感受你體內的【気】,感受它的存在,讓它覆蓋到你全身,這樣在穿鐵浮屠的時候,才能完全掌控其中的力量!”
“是!師傅!”年輕人繼續做着熱身,從他的腦門上滴下汗水,浸染了身下的毯子。
這個世界上,除了截然不同的科技樹,還有一種特殊的情況,一些人會成為“共鳴者”,獲得某種神秘的能力。
新翡將這種能力稱之為【特質】,蟠螭稱之為【気】,印加稱之為【查克】,舊都靈稱之為【聖痕】……
每一座廢土當中的綠洲,對於這種古怪的力量,都有其獨特的說法,據說是受到核冬天的輻射后,新生兒所誕生的全新的能力。
這種能力通過不斷地鍛煉、磨礪、進階,甚至能夠達到某種非人的程度。
比方說長期寄居在索倫店內的瑪雅,便擁有被稱之為【辨識】的【特質】,不過那個丫頭更多是用這項技藝在考場上作弊,始終難以發揮這項特質的全部能力。
而一些廢土中的末日論教派,藉此大做文章,稱呼“共鳴者”為“選民”,聲稱“選民”將在末日來臨后不受侵害。
可是在這片充斥輻射與污染的廢土上生存,就已經是是最大的末日。
為了方便記憶,共鳴者們還為這種力量做了一套精簡的力量體系。
不過索倫一直不曾在意這件事。
不知是否是穿越者的緣故,又或者運氣不好,他並未覺醒這樣特殊的能力。
他能夠成為神官預選的唯一憑證,是因為他還算有一項做得還算出色的能力。
殺人。
有時候殺人,其實是一件很簡單的事,只需要假借外力便好。
至於有多少武力,有多少等級,有多少段位,不重要。
在【特質】的初級階段,能力並未完全產生蛻變之前,只要做好充足的準備,憑藉機械與火藥,已經足夠碾壓【特質】帶來的優勢。
七步之外,槍快,七步之內,槍又准又快!
而索倫在這方面,擁有充足的經驗和心得。
索倫看着不遠處的那對師徒,師傅的角色臉上蓄着厚重的長須,身着一襲修長馬褂,手中卻拿着一柄厚重的木刃,不斷做着居合的切斬動作。
索倫簡單看了一下武者的招數。
和前世所見到的一些日式劍道有些類似,但是又截然不同,是將刀背緊貼身軀,憑藉身軀的彈性作為動力的斬擊。
像是某種暗殺技巧。
這些人是來自新翡東方的蟠螭人,與索倫穿越前的東方國度有些類似,最初索倫剛穿越到這片土地的時候,便萌生過前去的想法,但是這樣的想法,一直維繫到他遇到螢火與瑪雅之後。
如果沒有那個叫螢火的小姑娘給自己喂水的話,想必自己早就死在那片荒涼的廢土之中了。
在索倫的心中,她們就是自己的親人。
不過無論是所謂的武道大師,還是由於喜愛蒸汽甲胄而參加戰鬥的熱血青年,都沒有搞清楚一件事。
他們將這裏當成展示自我的平台,但是卻忘了爭霸賽的本質。
這是一場各方勢力給予目光的斗獸!
通過穿戴一種被稱之為鐵浮屠的蒸汽甲胄,在狹窄的鐵籠中,做困獸之鬥。
蒸汽甲胄是增幅,也是掣肘,這裏的鐵浮屠都經受了某種嚴格的改造,在這套內嵌機動裝置的鐵罐頭的加持下,共鳴者所擁有的【特製】,也會受到一定的影響,難以發揮最大的效用。
人與非人之間的差距,也會儘可能降到最低。
這也是索倫敢於參與其中的緣由。
在這裏,他可以揚長避短,最大程度發揮自己的長處。
主辦方這樣做,除了想以鮮血作為噱頭,吸引客人外,還有一個重要的目的,那便是競爭!
從一開始,這場比賽就註定是各方綠土、甚至是廢土之間的軍備競賽,而像索倫這樣懷揣各種目的的鐵浮屠駕駛者,則註定就是消耗品。
他們唯一能夠起到的作用,便是成為在場觀眾狂歡的籌碼,成為茶餘飯後的談資,以及檢測最新型號蒸汽甲胄實用性的道具。
眼前的煙霧繚繞,遮蔽着周圍的視野,身着黑袍與蒼白假面的侍者從黑暗中露出身形,將索倫引向一處黑暗的甬道,在侍者的胸前,是銜尾的銀蛇徽章,索倫朝着黑暗的甬道之中走去,隱約能夠聞到其中瀰漫著煙草、汗液、藥物和魚腥的氣味。
雖然索倫不喜歡這樣的味道,但是這是他的選擇。
只有這種地方,才能獲取更大的暴利。
“而我正是這逐利之人。”
索倫接過侍者送來銀色的金屬面具,戴在了自己的面孔上。
索倫感到身軀有些僵硬,他注視黑暗的甬道,像是有人在黑暗的深邃處盯着自己。
所以他不喜歡這裏。
除了必要的任務外,他很少來到此地。
在這樣墮落的地方待久了,會讓人變得浮躁,這會讓索倫難以控制自身的情緒,甚至想要張狂禍亂,與其中的狂歡者們同流合污,沆瀣一氣。
這是每個人內心深處當中暗藏的黑暗本性。
他不喜歡這樣的感受。
經過七扭八歪的岔路后,索倫出現在斗獸場最上方一條甬道中。
這條甬道由混凝土與鋼鐵管道嵌合而成,整體結構猶如吊機的大臂,其本身的牢固程度足以凌駕於高空,令其中的遊客可以駐足於此,俯瞰整座斗獸場內的佈局。
有些像索倫前世所見過的登機橋。
“客人,‘鼠’先生在等着你。”身前的侍者朝着索倫彬彬施禮,隨後退入深黑的甬道中。
索倫向侍者微微致意,若是沒有這樣熟悉方向的指引者,第一次進入這裏的人,都難免迷路。
據說這棟建築本是為了作為抵禦外敵的堡壘,直至新翡完全建立后,才改造成歡愉的場所。
帶着禮帽與毛髮披肩的主持人戴上高腳禮帽,站在斗獸場高台的邊緣處,朝着場內高聲吶喊:
“女士們先生們,歡迎來到,鐵浮屠擂台賽,厭倦了平淡的生活,想要享受刺激嗎?在這裏,你能感受到生命的意義!這裏是綠洲中的廢土,歡迎來到,生!鐵!斗!獸!場!”
主持人的聲音中充滿蠱惑的意味,他將最後的字句拉長,場間頓時迴音蕩漾。
樂善好施的紳士、深居淺出的富豪、珠光寶氣的貴婦、乞丐、教父、商販、神棍,身份各異的人,破天荒地同時出現在人群的眼前。
他們通過鐵甲般的面鎧觀摩眼前的一切,大筆的金銀從他們的手掌之中揮灑而出,落到身邊侍者的盤子中,作為籌碼與賭注。
在他們的面具之下,隱匿着戰慄的狂喜,以及渴血的凶狂。
雖然新翡猶如沙漠中的綠土,在這裏生活的人們,已經擺脫廢土的干擾,只要有錢,只要願意,便可以長時間待在這裏,過着醉生夢死的生活,但是人們始終無法擺脫內心的惡趣,依舊有人留戀廢土中的廢氣與機油味。
歡愉、享樂、腐化、征伐、禍亂、還有暴力,都是激活腎上腺素與荷爾蒙的最佳拍檔!
這是罪!
是孽!
也是欲!
“現在,表演即將開始,讓我們欣賞,這緊張刺激的,血!路!盛!宴!”主持人將高腳帽摘下,高高舉起,朝着賽場中揮舞。
觀台上的觀眾高舉雙手,掀起人浪與歡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