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發表
最終,紀阮選擇當一隻羊駝。
雖然這個髮型有點二,但至少可以保住一半優秀的頭髮,不至於變成小光頭。
他紀阮沒有出家的打算,此生絕不當光頭!
剃頭的前一晚,李綏安來了一趟。
他坐在顧修義專門為紀阮定製的粉色沙發上,架着副眼鏡,翹着二郎腿,端起一副名醫的架子嘴角莊嚴下拉,看着紀阮的檢查報告。
「嗯……」他意味不明地點點頭。
「誒~~」他又掩唇皺眉搖搖頭。
一連串莫名其妙的反應弄得紀阮膽戰心驚,戰戰兢兢坐在床沿扣手指。
病人最怕的就是醫生什麼話都不說,卻盯着自己的報告露出嚴肅的表情。
他抬頭看向顧修義,眼神可憐巴巴。
顧修義毫無疑問心軟了,攬住紀阮瘦削的肩膀,給了李綏安一記眼刀:「別裝了。」
紀阮容易被嚇到,顧修義卻不會,他和李綏安這麼多年的好友,李綏安什麼性格他最清楚,紀阮身體要真有什麼問題,他絕不會是這個表情。
李綏安也破功,笑着摘掉眼鏡,背着手走過來:「挺好的,沒事啊,雖然沒達到預期指標,但也比一開始理想很多了,手術問題不大。」
他看向顧修義:「術后應該會轉進特護觀察幾天,沒問題的話後面你們家屬就要好好護理,創口周圍注意清潔,但傷口不能沾水,開始進食后營養也要跟上。」
「他低血糖貧血都比較嚴重,注意走動時身邊要有人跟着,避免摔倒避免磕碰,好好養着,要不了多久就能恢復。」
李綏安說話帶笑,一張嘴叭叭的語速飛快。
紀阮聽不清但能感覺到他心情不錯,應該說的都是好話,也開心起來,一會兒看看李綏安,一會兒看看顧修義,漂亮的眼珠子在兩人之間滴溜溜轉,即便聽不懂也在積极參与這場對話。
顧修義認真記下李綏安的叮囑,轉眼看到紀阮像小學生上課一樣坐姿筆直,仰着腦袋唇角緊抿,被萌到心都化了,摸摸他的臉:「你瞅什麼呢寶貝?」
只有顧修義能貼在他左耳邊說話,寂靜雜亂的世界裏,紀阮也只能聽清顧修義的聲音。
他依賴地靠進顧修義懷裏,眼睛亮晶晶的,一字一頓認真道:「聽醫囑。」
紀阮耳朵不好時刻意矯正發音的模樣尤其可愛,顧修義笑着在他嘴角點了個吻,又沒忍住抱着他狠狠揉了揉。
「哎呀呀!」李綏安捂住眼睛:「姓顧的你能不能稍微克制一下,患者的主治醫生還在旁邊呢!」
顧修義滿心滿眼都倒映着紀阮呆呆傻傻又格外認真的面孔,捨不得施捨給李綏安一個眼神:「別的有眼力見的主治醫生,看到這個畫面都識趣地走了。」
李綏安:「……」
李醫生從業多年,就沒見過這麼用完就扔的家屬,哪怕明天下午才手術,他最大的用處還沒施展出來,這位顧姓家屬也是說扔就扔,猖狂得很。
李綏安把顧修義扒拉開,拍拍紀阮的肩讓他和自己對視。
他彎下腰,一個耳鼻喉科大夫偏偏要用兒科的語氣說話:「明天會更好,加油啊,小朋友!」
這段話說得緩慢且鏗鏘有力,紀阮聽懂了!
他瞬間得到極大的鼓舞,神色堅毅捏緊拳頭,用力點頭:「加油!」
字正腔圓的。
然後就被顧修義帶着笑音啵了一口。
·
紀阮白天出了汗,第二天又要手術,於是夜深人靜的時候,顧修義就把他提溜去洗香香。
像紀阮這種天生皮質薄膚色又白的人,稍微被熱水泡一會兒就變紅,再塗點沐浴露搓一下,直接就像掉了層皮,全身都是雛鳥初生一樣軟嫩的粉色。
顧修義給他擦乾抱回床上都不敢用力。
今天是紀阮要用發膜的日子,他下意識要讓顧修義幫自己拿,忽然又想起明天就要剃掉了,又失落的垂下頭。
失落的代價是,頭髮吹乾后,他又被顧修義按在床上安慰了很久,他頭暈腦脹,顧修義卻神清氣爽去洗澡。
洗個一個小時。
等到顧修義掀開被子上床時,紀阮已經蜷縮成一團快睡著了。
他後頸又出了些冷汗,睡夢中眉毛輕輕皺着,不太舒服的模樣,卸下了清醒時的偽裝,顧修義才知道他原來一直都在痛。
顧修義心裏霎時酸楚無比。
可這種疼痛無法緩解,顧修義甚至做不到幫他分擔,紀阮耳後移位的植入體就像個定時炸彈,他不敢碰,也不能去碰。
他只能抱住紀阮揉着他的後頸安撫,再不斷親吻他的耳垂,試圖讓小朋友在難捱的睡夢中感受到些許溫暖。
像有感應似的,紀阮睫毛抖了抖,睜開眼。
顧修義滿目的疼惜來不及收,被看了個明白,他笑笑不欲解釋:「沒睡着嗎?還是我吵醒你了?」
紀阮嘴角輕輕翹起來:「抓到你偷親我了。」
「不是偷親,」顧修義捏着他的下巴烙下一個吻:「是明目張胆地親。」
他下巴冒出了一點點胡茬,撓得紀阮臉頰發癢,紀阮后縮着笑起來,酒窩裏盛着床頭小枱燈的暖光,像滿滿的星光。
顧修義按着紀阮的後腦,讓他靠進自己懷裏,聲音倏忽變得輕柔且鄭重:
「睡吧寶貝,睡着就不疼了,明天就不疼了……」
紀阮身體僵了僵,而後緩慢、徹底地放鬆下來,全身心依偎在顧修義臂彎中。
·
手術當天,剃頭師傅早早地來到了病房,推門的一眼就「嚯」了一聲。
他是個五十歲上下,有些發福的中年男人,但面目很和善,笑起來給人一種恍惚在過年的喜慶感。
「這病房高級啊,」師傅笑呵呵走進來,將工具箱放在地上:「我小孫女看了肯定喜歡,這不就是她們芭比娃娃住的房子嗎?」
他聲音洪亮中氣十足,紀阮多多少少能聽明白,不太好意思地抿抿嘴。
師傅眼睛在病房裏晃了一圈,就倆人,站在床邊的男人身材高大面相是不太好接近的那一掛,但看上去身體倍兒棒。
他於是將目光投向床上坐着的,穿小碎花病號服的男孩子,溫和一笑:「是你要做手術對吧?」
紀阮對上師傅長輩一樣和善的目光,點點頭:「是的,麻煩您了。」
「嗨喲,這有啥麻煩的,叔就是干這行的,」師傅咯咯笑着:「來,過來坐着吧。」
紀阮被顧修義牽到小板凳上做好,脖子被圍上圍布,師傅抓着他的頭髮「嘖」了聲,不由自主感嘆:「這麼好的頭髮啊,可惜了可惜了。」
察覺到小少年因為這句話有些低落了,師傅連忙改口:「沒事沒事,這種很快就長起來了,而且剃過再長都要比以前更黑更亮呢!」
紀阮抬頭,眼含激動:「真的嗎?」
「當然啦!」師傅知道人們生病做手術原本就很不好受,再剃頭肯定會更難過,所以永遠都笑嘻嘻的,企圖用快樂的情緒感染病患。
「我前年剃的一個做開顱手術的,一特漂亮小姑娘,剃頭的時候哭死了都,結果你猜怎麼著,後面那新長出來的頭髮鋥亮,一點乾枯分叉都沒有,還做了塊錦旗來感謝我呢!」
「還有去年一個小夥子……」
師傅邊剃邊繪聲繪色地講述他的剃頭生涯,講嗨了語速就變快,紀阮其實不能聽得很清楚。
但情緒是會傳染的,別人用善意和真誠對待他,他能得感受得到,顧修義也一直站在他身邊,牽着他的手,身邊的人和事都讓他心裏暖洋洋的。
幾分鐘后,紀阮變成了一隻羊駝。
師傅收起工具,一個勁誇他可愛,甚至表示紀阮是他剃頭這麼多年來,見過剪這種髮型最可愛的人,不分男女不分老少。
紀阮被誇得找不着北,拿着鏡子使勁瞅,看習慣了就覺得,自己好像真的有點可愛。
他把這個發現告訴了顧修義,毫無意外,又被按着親了半天。
下午,他換上手術服被推進手術室,這個場景他曾經經歷過很多次,每一次都非常害怕甚至全身戰慄,但這一次他不怕了。
因為手術室大門合上前,他看到顧修義站在門口對他笑,那是他這輩子見過的,最溫柔又有力量的笑容。
手術經歷了四個小時,很成功,術后紀阮被轉進特護病房觀察,他傷口癒合得不是太好,滲血止不住,在第二天上午出現了小感染。
正常人做完這種植入手術,第三天都能坐起來進食了,他卻還在昏迷。
李綏安說問題不大,感染控制住了,醒來就是時間問題。
顧修義將辦公室搬進了病房,每天每夜陪着紀阮,不為別的,就是想紀阮睜眼看到的第一個人是自己。
畢竟紀阮膽子小又嬌氣,醒來看不到他一定會哭。
但馬有失前蹄,即便顧修義做好了萬全的打算,依然錯過了紀阮醒來的瞬間。
第五天中午,他照例給紀阮在嘴唇沾了些水,然後去了趟洗手間,回來竟然就看到紀阮睜着眼睛盯天花板,還緩緩垂眸看向了自己。
那一刻顧修義聽到心裏石頭重重落地的聲音,而後是難以言喻的狂喜。
他立刻按鈴叫來醫護人員,俯身湊近紀阮,輕輕撫摸他的頭髮。
紀阮能看到顧修義滿眼的喜悅和感激,放在他臉頰邊的手指都有些輕微顫抖。
但他不和自己說話。
紀阮張了張嘴,迫切地想要聽到顧修義的聲音。
下一秒,顧修義手掌穿過他後頸輕輕抬了抬,將他左耳露出來。
他傾身湊到紀阮耳邊,先在他耳垂上落下一個吻,然後滿懷虔誠地告訴他:
「我愛你寶貝。」
如果說紀阮的聽力是失真的曠野,那顧修義的聲音就是空寂中的迴響,夏夜中的蟲鳴,山谷里的清泉。
是世間所有清澈美好的聲響匯聚而成的禮物。
紀阮眼眸彎了起來,他聽到的第一個聲音,是戀人的告白。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