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發表

第71章 發表

病房裏極致安靜,監護儀的滴答聲傳進耳朵像尖銳的哨音。

白粵推開門的第一眼,注意到的是裏面誇張的裝潢。

整室的淡粉色,牆面、窗帘、桌椅、地毯,全是或深或淺或明媚或內斂的粉,入眼可見的一切尖角都被包裹打磨成圓潤的弧度,就連床單被罩都是淡粉色的真絲材質。

哪裏有半點病房的樣子?

真把他當公主了嗎?!

床上的人還閉着眼安安靜靜躺着,身體陷進柔軟的床墊里,瘦到搭在身上的薄被幾乎看不出起伏,戴着氧氣罩和監護儀,露出的手指比初見時更加蒼白。

白粵之前始終不明白,顧修義為什麼會喜歡這麼一個看上去隨時都能病死的人,但最近他覺得自己想通了。

紀阮其實一直沒睡着,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發燒,他頭一直很暈,睜眼閉眼世界都好像在不停旋轉。

窗戶沒關,風忽然有些大,紀阮皺了皺眉緩慢睜眼,卻看到站在床尾的白粵,冷不丁嚇了一大跳。

他沒戴體外機,白粵推門進屋的聲音一點都沒聽到,要不是門開了空氣流通,連帶着窗帘飄起來,他可能一直都發現不了,就這麼任由白粵默不作聲盯着他。

想到這裏紀阮脊背都發麻。

白粵抱了一束花,手裏還提着個牛皮紙袋,乍一看和尋常來醫院探病的人沒兩樣,但氣質卻莫名瘮人。

窗帘被拉了一半,陽光透進來時,將房間割裂成半陰半陽兩個極端,白粵正好站在陰影處,微微低着頭,讓人看不清他的神情。

這副畫面太詭異了,紀阮心跳加速,有種穿進恐怖片既視感。

可這不是一篇狗血虐文嗎?!

對哦,紀阮心念一轉,猜到白粵八成是還想再虐他一次。

想通這點,紀阮脊背驀地一松,重新陷進床里,隨便吧,不是鬼就行,他攢攢力氣,然後就可以按鈴讓人把白粵扔出去了。

白粵在紀阮睜眼的一瞬,就和他視線相撞,他清楚地看到紀阮眼中浮現出了一絲恐懼,這讓他感到愉悅。

紀阮在他面前表現出的任何弱勢都會無端滿足他扭曲的內心。

可還沒等他乘勝追擊,紀阮忽然眼睛一閉又躺了回去,直接將他一個大活人無視在空氣中。

白粵:「……???」

白粵迷茫了一瞬,而後怒火更甚。

「你以為裝死就可以逃避嗎?」

床上的沒動靜。

白粵咬緊后槽牙:「放心,我不會對你做什麼的,我來就是想告訴你一件事——你難道不想知道當初修義為什麼要選你當結婚對象嗎?」

也逼近一步:「那麼多人,他為什麼不選別人偏偏就選你呢?」

白粵自認為走了一步攻心棋,如果紀阮真的很愛顧修義,那這個真相一定會讓他痛苦萬分。

紀阮依舊維持一動不動的姿態,白粵只當他是在故作鎮定。

他輕笑一聲:「因為你和曾經的我很像,你能被他看見走到他身邊全都是因為像我,即便修義現在已經不愛我了,你又覺得你真的贏了嗎?」

白粵高高揚起下巴,以勝利者的姿態等待從紀阮臉上看到震驚受傷的瞬間。

紀阮攢夠力氣,動了動準備去按鈴,睜開眼就看到白粵似笑非笑地盯着自己,表情很奇怪,奇怪得恐怖。

他知道這人剛在一直在嘀嘀咕咕說著什麼,但他離得遠,音調又抑揚頓挫唱大戲似的,紀阮半天都沒怎麼聽明白,就覺得白粵似乎把自己說嗨了,現在興緻高漲。

這種表情和林清發瘋的時候很像,紀阮快要PTSD的了,怕他跟林清一樣越嗨越瘋,不敢讓他繼續留在這裏。

他趕緊撐起身體想按鈴,還沒來得及伸出手,就被氧氣罩阻礙了行動。

紀阮皺眉,試圖把面罩扒拉下來,但他手背打着吊針,身上還連接着監護儀的電線,本來頭就暈得很,被一堆線一繞,更暈了,不自覺翻了個白眼躺回去。

「你這是什麼表情?」白粵沒看到意想中的畫面,滿目不可置信:「你不信我嗎?」

他這一句音量沒收住,紀阮似乎聽到他在說什麼信不信的。

紀阮小小的腦袋上冒出大大的問號。

信?什麼信?姓白的要給他寫信?

這是什麼驚悚劇情?

為了搞懂白粵到底想送一封什麼樣的信給自己,紀阮喘了口氣,掀開被子一角摸摸索索,試圖找到體外機。

但體外機是顧修義給摘的,那人放東西的位置一向很刁鑽,紀阮摸了半天都沒找到。

「紀阮!」白粵被紀阮這副敷衍的模樣徹底激怒了。

他失控地扔掉花,從牛皮袋裏翻出一沓資料和照片:「你不信嗎?我有證據你看啊!」

「你的背影像我,我愛文學你也愛文學,我愛畫畫你也愛畫畫,你是我的影子,你的一切都像我!」

他氣急敗壞將所有資料全往紀阮身上一甩:

「他愛的只有我!」

唰啦!

無數照片紙張漫天飛舞砸在床沿,紀阮被飄落臉頰的紙張嚇了一跳,手沒撐穩,「哐」地栽下了床。

霎時間,天旋地轉。

地上鋪着地毯摔不着,但紀阮身上連着的所有儀器被硬生生扯掉,拉得他生疼,輸液的吊針「啪」一聲抽出,牽連手背滾落一連串血珠。

同時,監護儀、報警器瘋狂尖叫起來。

·

另一邊,李綏安跟在顧修義身後健步如飛往電梯狂奔,一雙大長腿快要甩出四輪驅動的效果,抓着手機嚷嚷。

「喂,護士台嗎?你VIP病房剛才有沒有客人到訪?」

「有?!給我攔住!」

「什麼,已經進去了?!」

「進去有一會兒了?!!」

叮!

電梯門打開,李綏安啪地掛斷電話大步邁出,指着還捂着聽筒一臉懵逼的小護士:「怎麼做事的!啊?!什麼人都敢放進去,知道這是VIP嗎?!」

小護士眼見着走廊里閃過一群走路帶風的高大男人,還跟着人高馬大的保鏢,為首的顧總神情凝重得像要為國奔赴戰場。

小姑娘嚇得打了個嗝,腿都軟了:「我我我我我……」

「你什麼你!」李綏安打斷:「有人來不知道給顧總打電話確認嗎?就這麼直接放進去,沒受過培訓嗎!」

小護士都快哭了:「可可可可韓先生以前來的時候,也也也也沒打電話啊……」

「以前……以,什麼韓先生?」

「就是韓韓韓小林啊,」護士抖着嗓子:「我看登記表,他以前也經常來探病,也抱着一束花,我我我我就讓他進去了。」

小護士是真的委屈,不少人都知道紀阮有個姓韓的朋友,時不時就來探病,以前每次都只需要登記,怎麼偏偏這次就得給顧總報備了,還鬧出那麼大陣仗?

李綏安腦子短路了一瞬,而後想起紀阮是有那麼個姓韓的朋友,之前抱花來看過紀阮幾次。

他一拍桌子:「那韓小林是長這樣嗎!他瘦得跟猴似的,連人都認不出來?」

護士:「我以前沒見過他嘛!」

這是她第一次在值班的時候遇到「韓小林」來探病,以前每次都是其他同事接待的,她根本想不到今天這個會是冒充的,更沒有確認監控的意識。

李綏安被姑娘家噎得說不出話,豎著食指:「你、你你你……」

滴嗚——滴嗚——

急促的警報聲打斷了李綏安的話。

宋嶺一直跟在顧修義身後,那瞬間看到顧修義脊背狠狠一僵。

而後他抬腿,轟然踹開房門,門板在巨大的力道下撞上牆壁,震得對面的窗沿都嘩嘩抖動。

房內白粵驚恐地站在床尾,紀阮卻沒按李綏安的醫囑好好躺在床上,而是趴伏在地上,臉頰蒼白,手背滾着一串血珠。

顧修義雙眼都黑了一瞬,太陽穴不斷抽動,像上涌的血液發瘋地要從血管里迸出來。

他行動快於意識上前將紀阮抱起來:「不是說了不讓你下床嗎?!」

可紀阮大大的眼瞳中滿是茫然,眉毛秀氣地蹙着,一臉受驚嚇后的懵然無措。

顧修義心都滴血了,難以想像白粵幹了什麼能把紀阮嚇成這樣。

他胸膛起伏,手臂僵硬,像驚弓之鳥一般微微弓着脊背。

半晌,他穩住呼吸吻了吻紀阮的耳朵,是暴戾下極度克制的溫柔。

「沒關係,不怕,我一定治好你。」

保鏢是條懂得憐香惜玉的漢子,見到紀阮這副模樣當即義憤填膺,不用顧修義吩咐,自動上前揪着白粵的衣領扔了出去。

大批醫護人員緊隨其後趕到,替紀阮處理手背的傷口,重新戴上氧氣罩,李綏安留下準備再給他檢查下耳朵。

白粵被扔進了一間無人的休息室,那裏沒有網絡沒有信號,他就坐在裏面等了很久,等到一顆心如置寒冰,才等到顧修義。

顧修義早已不像先前那般失態,襯衣、領帶整理得一絲不苟,帶着宋嶺坐到對面的沙發上。

他沒有立刻開口,就這麼靜靜凝視着白粵。

白粵看不懂顧修義的表情,或者說,他臉上沒有絲毫表情,讓人完全無從琢磨,可目光深處卻又彷彿隱藏着難言的晦暗陰沉,引得白粵頭皮發麻。

「我……」他逞強道:「我真的沒碰他,我沒想動手……」

顧修義輕輕撥弄着無名指的婚戒,不作回應,轉而接過宋嶺遞來的資料往白粵面前一扔。

「但你準備用這些刺激他,對嗎?」

白粵手指倏而捏緊,慌亂地舔舐嘴唇。

良久他緩緩抬頭,眼眶中緒滿淚水:「……這些難道不是事實嗎?」

他目不轉睛注視着顧修義的雙眼,生怕疏忽掉裏面一丁點隱晦的情緒。

「你以前原本是喜歡我的……」

「所以你才會下意識選擇和我相像的人結婚,雖然你現在不愛我了,但你不能不承認,最最開始的時候,讓你動心的那個人,是我。」

他眼淚啪嗒順着臉頰滑落,以無比清醒卻又無比失態的模樣注視顧修義:「我把事實告訴他,有錯嗎?」

憑心而論,白粵長得不差,面孔白凈五官端正,脊背瘦削但筆直,這樣含着眼淚看人時,頗有些我見猶憐的意味在其中。

至少天底下大部分看到這副畫面,無論和他認識與否,都難免會心生動容。

但顧修義視若無睹,他臉上毫無波瀾對白粵的眼淚不為所動。

他滿腦子想的都是要怎麼跟紀阮說手術的事,那孩子似乎對開刀有異乎尋常的害怕和抗拒。

心緒煩悶下,顧修義沒心情跟白粵周旋,直截了當:「我想你理解錯了。」

白粵輕笑:「怎麼,你想否認?」

顧修義搖頭:「雖然我確實沒喜歡過你,和紀阮結婚也跟你沒有絲毫關係,但我要告訴你是,紀阮並不是我自己選出來的結婚對象。」

白粵一怔,隨即像聽到什麼荒唐的事般笑出聲:「這是什麼意思,難不成你想說是別人逼你結婚的?」

顧修義鬆散地靠在沙發上,雙腿交疊五指交握,這個姿勢讓白粵感到格外刺眼。

他很清楚地記得,第一次在工作室看到紀阮時,那人就是這個坐姿,用十分漫不經心的眼神打量自己。

顧修義淡淡道:「這麼說你或許很難接受,但我不得不告訴你,我的結婚對象是秘書組按照需求精心挑選的。」

「當時他們認為紀阮年輕、優秀,沒有親人可以免去後顧之憂,且形象氣質俱佳,才主動聯繫,真誠地邀請紀阮和我完成一場婚姻關係。」

「可惜的是,他們並不認識你。」顧修義笑了笑:「而我原本也不在乎會和什麼樣的人結婚。」

他說著眼裏忽而展露出一絲柔情:「因為他是紀阮,事情才開始出現轉機變得不同。一切的變量都在他身上,只是因為他是紀阮而已,和所有人都無關。」

「至於你誤以為我喜歡紀阮是因為他和十年前的你形容相似,我感到很遺憾,這大概是一種妄想症的體現。」

他挑了挑眉:「無論如何,我很感謝我的秘書組,等紀阮身體好些了,我們婚禮的時候,會邀請他們坐主桌。」

「你還有什麼疑問嗎?」

白粵僵直地坐在原地。

顧修義一席話平靜卻極度傷人,他向來擅長用最簡單的話語去刺痛和攻擊別人,只是這些日子脾氣被紀阮磨好了不少,似乎很多人都忘了這才是他慣常的形象。

白粵被毫不留情地打破了多年來的幻想,一時做不出任何反應,甚至有一種信仰破碎般天崩地裂的失重感。

他臉上閃過無數難以描摹的痛苦情緒,最終化為混亂和崩潰。

「妄、妄想症?」極度失望之下,白粵竟然笑了出來:「所以你想把我也關進精神病院嗎?和林清一樣,像對付畜生似的對付我?」

顧修義薄唇微抿,似是不解:「當然不會,你還不知道嗎,你家已經破產了。」

他非常清楚現在跟白粵說這些無疑是第二次暴擊,但他不在乎,世界上他在乎東西很少很少。

「不僅破產,還負債纍纍,聽說你父母一大早就收拾逃往國外了,那些債務大概都會落在你身上。」

此刻,白粵神情看起來着實有些凄慘了。

顧修義頓了頓,給出一絲寬慰:「不過沒關係,海關機場在那之前就接到通知限制出境了,他們走不掉,你們一家人還有機會在監獄團聚。」

白粵面色漲紅,額頭青筋暴起,似乎有一口血正壓在心頭,再稍加刺激就能嘔出來。

顧修義也不是落井下石的人,不會欺人太甚,他起身理了理衣領準備告辭:「你今天行程應該挺忙的,後面還有人等着見你,我就不佔用你寶貴的時間了。」

白粵眼皮動了動,用僅存的理智看向顧修義:「什麼人?」

他今天明明沒有再約過任何人。

顧修義皺眉:「你爸借了高利貸的事你也不知道嗎?」

白粵驟然抬頭,眼神是難以言喻的驚恐。

宋嶺在一邊小聲補充:「他知道的,錢就是他自作主張去借的,現在人都找上門來了。」

顧修義瞭然,吩咐宋嶺:「那把他交出去吧,別讓那撥人鬧起來,再吵着紀阮睡覺。」

宋嶺忍笑:「誒好,這就去辦。」

顧修義點點頭,推開門揚長而去。

轉彎前他聽到裏面「咚」的一聲,大概是白粵昏倒了。

·

離開后,顧修義專門回去沖了個澡,又換上件乾淨的衣服,收拾整齊才去看紀阮。

萬幸的是,紀阮沒出一點事。

好吧,李綏安的原話是:這麼厚的地毯,能出事才有鬼了。

顧修義推門進去時,紀阮沒在睡覺,氧氣罩也被摘了下來,換成舒服點的鼻氧管,眨着大眼睛玩自己的手指,看到顧修義時還甜甜的笑了一下。

顧修義的心又在一剎那化成了水。

他坐到床邊,拿手背蹭了蹭紀阮的臉頰,再輕柔地將他抱起來:「耳朵還痛不痛?」

紀阮搖搖頭。

顧修義托起紀阮的手腕,白皙的手背上貼着膠布,還在淺淺地滲着血。

他親了親雪白的指尖:「手呢,痛嗎?」

紀阮還是搖頭,但眼睛彎了起來。

他張嘴想說話,到嘴邊了卻又停下,顧修義知道他聽不清時不願意講話,從衣兜里摸出體外機給他輕輕戴上。

紀阮:「……」

他終於知道自己為什麼死都找不到這玩意兒了,合著顧修義直接揣着跑了。

顧修義沒注意到紀阮的無語,有些緊張:「怎麼樣,會不會不舒服?」

不舒服倒是沒有,退燒之後他頭再也沒痛過。

紀阮眨眨眼露出巨無敵可愛的笑容,想讓顧修義放寬心:「都好啦,一點都不痛反而還有點木木的。」

顧修義神情卻更加複雜,紀阮自己不知道,感知麻木也是他耳蝸植入體移位的表現。

「對了。」

「對了。」

異口同聲。

紀阮笑起來。

「你先說。」

「你先說。」

又是一起。

顧修義低頭啄了口紀阮的臉頰:「寶貝先說。」

紀阮被親得有點癢,笑着撓撓臉頰,彎彎的眼眸里波光流轉,全是顧修義一人的倒影:「信在你那裏嗎?」

顧修義一時看呆了:「……嗯?」

「白粵的信啊,」紀阮撐坐起來,認真不少:「他說他今天來找我,就是想送一封信給我呀。」

顧修義:「……」

顧修義沉默了。

他為什麼完全不知道還有這回事?

顧修義表情變得凝重而嚴肅,他自以為掌握了事件的全貌,卻不想竟會出現如此大的紕漏。

他仔細搜索了記憶里的每一個角落,依然不記得有信的存在。

顧總眉梢吊起,露出了罕見的困惑:「……什麼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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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聾子受決定擺爛任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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