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六章
老張只送紀阮到公司樓下,來接紀阮上去的是一位高挑的秘書小姐。
顧修義總裁辦的秘書也完全是小說里的長相,漂亮大方,一見到紀阮就露出非常養眼的笑容:「紀先生您好,初次見面,我是顧總的秘書,您叫我小雅就行。」
紀阮剛從車裏出來,被陽光刺得睜不開眼,抬手遮在額頭上朝小雅笑笑:「你好,不過你別叫我紀先生了,直接叫紀阮就可以。」
他們秘書組為顧修義挑出結婚人選后,一直都是宋嶺在接觸,小雅還是第一次見到紀阮本人,比照片里看起來還要小很多,叫先生確實有些違和。
但小雅還是開朗一笑,沒有應下紀阮的話,只說:「我們都是跟着宋特助的叫的,先生聽起來禮貌一點嘛。」
紀阮沒多想:「可宋特助現在也叫我小阮了呀。」
「啊?」小雅一愣,她分明記得前幾天宋嶺抱着電話的時候,還是很專業的一口一個「紀先生」,怎麼忽然就變成小阮了?
不過稱謂本身也不算很重要的事,小夫人喜歡聽什麼他們就怎麼叫唄。
小雅隨即和張叔打了個招呼,領着紀阮進了公司。
一路上人來人往,不少人一個接一個地跑來和小雅打招呼,眼睛卻都釘死在紀阮身上。
周圍有人小聲議論着什麼,但紀阮沒聽清。
顧修義對結婚沒有任何隱瞞的意思,但合約的事並沒有廣泛外傳,絕大部分人只知道,他們單身了快30年的老闆,突然老樹開花有了對象。
大概在一個月前,秘書組秘密篩查人選的時候,公司內部就已經開始蠢蠢欲動。
「那就是小夫人嗎?好小啊,成年了嗎?」
「結婚能不成年嗎?老闆雖然加班的時候不做人,也不至於那麼刑!」
「但怎麼突然就要結婚了,老闆以前不是還說過「結婚就像上墳一樣是不詳之事,不如上班來得吉利」嗎?」
「你瘋了吧,顧修義怎麼可能說這種話!」
「真的!他年輕的時候也長過嘴的,是前幾年真正掌權之後才變成的啞巴霸總!」
「哈哈哈哈草,我進公司晚你別騙我。」
「騙你幹什麼,每個老員工都有一本槍版員工手冊,裏面好多顧總大學時候的經典語錄,我網盤發你呀!」
於是今天,紀阮本尊出現,沒有人按捺得住那點八卦的心思,都想知道讓他們老闆回心轉意,甚至急於往婚姻墳場裏跳的人,到底是何方神聖。
小雅原本擔心紀阮一個剛成年的孩子,面對這種陣仗會不適應,加快腳步將他往專用電梯上帶。
可紀阮就好像完全察覺不到周圍的議論和目光,也可能是察覺到了卻不在意,一個眼神都沒有分出去。
小雅他們這種看上去高大華麗的寫字樓里打拚的人,每天需要很用力地挺直脊背,才能讓自己在沒有硝煙的戰場裏不失掉氣勢。
但紀阮卻像單純得沒有任何考量,又或者說其實是聰明到顯得遲鈍,穿着T恤短褲帆布鞋出現在這裏,卻用一種絕對鬆弛自然的姿態不緊不慢地走路,偶爾還低頭看手機和朋友發消息,露出淺淺的微笑。
這种放松和無端而起的底氣,是在場所有人都永遠不可能有的,真的就像是被寵得天真爛漫的小夫人。
「是哪家的小少爺嗎?有沒有人認識?」
「反正不是那群闊少圈子裏的人物,沒出現過。」
「有沒有可能是商業聯姻?集團最近不是和凌洲走得近嗎?」
「凌洲董事長只有一個獨生女好吧。」
「啊……」
電梯門合上,交談聲被隔絕於外,小雅才悄悄鬆了口氣。
在大樓頂層辦公的人數不到一層的十分之一,籠罩着嚴肅的寂靜,也不再有人對紀阮的到來表現出震驚。
小雅帶着紀阮往顧修義辦公室走,終於可以放鬆下來大致介紹一下周圍的環境。
紀阮看她說著說著神色越來越放鬆,眉宇間透露着喜悅,是一種持續性的好心情,不由地被感染到,安靜聽她說話。
小雅見紀阮笑了,停下來問:「怎麼啦?」
紀阮搖搖頭,坦然道:「就是覺得你最近一定有什麼開心的事。」
他身上有種神奇的親和力,很難讓人對他產生戒心。
「那倒確實,」小雅合不攏嘴,悄悄告訴他:「月底我們整個秘書組都要加獎金!」
「真的?恭喜你呀。」紀阮略帶欣喜地笑着說。
「哪有,」小雅看紀阮像在看個錢福星,「都是多虧了你。」
紀阮微怔:「我怎麼了?」
小雅突然閉嘴,只遮掩地笑笑,打開門對紀阮說:「沒什麼,快進來吧,老闆還在開會,讓你稍微等一下他。」
她引紀阮坐到沙發上,彎腰柔聲問:「你要喝甜牛奶還是純牛奶呢?」
紀阮:「……」
怎麼這些年輕小姐姐都默認他喜歡喝牛奶呢?
紀阮抿唇,微微一笑:「可以給我一杯冰水嗎?」
天氣真的很熱!
·
顧修義開完會回到辦公室,桌上的冰水被喝得只剩下幾顆沒完全融化的冰塊,杯壁的水珠滑落到金屬桌面上留下一小塊水漬。
紀阮站在落地窗前,雙手趴着玻璃,聚精會神地不知道在往下面看什麼。
「紀阮?」
……
這孩子沒反應。
顧修義上前幾步,輕輕拍了拍紀阮的肩膀,他果然又被嚇到了,輕呼一聲躲開,肩頭抵到玻璃牆上。
顧修義:「……」
他發現紀阮雖然看上去比一般孩子沉穩些,膽子也不算小,但很容易被一些突然出現的事物嚇到。
哪怕顧修義沒那個意思,拍他肩膀的力道也很輕,他還是會突然變成一隻彈開的兔子。
紀阮和顧修義對視幾秒,把人工耳蝸按開:「……我都不知道你進來了。」
他臉頰被曬得有點紅,睫毛在陽光下看起來很長,一顫一顫的。
顧修義注視着這張漂亮臉蛋,旋即撩開他右耳邊的頭髮,看了眼那隻小小的體外機:「怎麼又自己關了,李綏安不是說要多戴着適應適應嗎?」
紀阮答得飄忽:「習慣了,我以前也總是關來着。」
顧修義沒說話,定定地看了他一會兒,忽然問:「是戴着不舒服嗎?」
這倒是沒有。
紀阮摸了摸耳朵,說:「是它比我以前那個清晰太多了,我不習慣。」
顧修義轉身去桌邊拿了個沒用過的水杯接水,淡淡道:「那就戴着,免得叫你聽不見,拍你一下又總是嚇到。」
紀阮跟上去,小聲反駁:「沒有總是。」
顧修義掀起眼皮掃他一眼:「嗯。」
「對了,」他抬着水杯指了指紀阮,問:「你有白襯衫嗎?」
白襯衫?
紀阮衣櫃裏全身清一色的T恤T恤T恤,買不起好看的襯衫。
紀阮老實搖頭:「沒有,怎麼?」
顧修義抿了抿嘴,放下杯子:「走吧,先去買幾件。」
且不說拍結婚照得穿白襯衫,就紀阮這一身行頭要是直接去民政局,顧修義一定會被來往行人當成誘拐小朋友的變態。
紀阮被帶去了顧修義經常來往的一家店。
進門直接被領進VIP休息室,一排排衣服褲子被店員推到面前,除了白襯衫還有很多日常休閑的款式,紀阮只需要坐在小沙發上喝咖啡吃蛋糕,隨便挑自己喜歡的。
但他其實對穿什麼沒有強的需求,在眼花繚亂的服裝里晃得頭暈不想動,顧修義就一言不發上上下下給紀阮挑了好幾套。
最後紀阮自己挑中了一件襯衫。
是很簡單的款式,只是袖口綉了一顆墨竹,看上去低調不引人注意,其實針腳綿密,細膩雅緻,是很有經驗的漢綉師傅的手筆,應該還是個大師。
紀阮以前家裏世代都是做漢繡的,從太爺爺起就是漢繡的非遺文化傳承人,他也跟着爺爺學了很多年,如果不是年紀輕輕就死了,大概以後真的會繼承這個衣缽。
紀阮也沒意識到自己盯着這件衣服看了很久。
「這是程雲琇程老師的作品,」經理在紀阮身邊柔聲說,「我們品牌意在弘揚經典傳統文化,這些綉紋都是程老師和她的弟子們親自繪圖親手繡的,每種綉紋都只有一件,程老師也說希望有緣人可以穿上它。」
紀阮抬頭看向顧修義。
他有一雙很柔軟的眼睛,像春天的泉水,也像吹動風鈴的輕風。
顧修義和他對視了很短的一瞬,而後面無表情看向經理:「買。」
一直到宋嶺提着大包小包跟着兩人走遠,店員們都還躲在經理身後偷笑。
「沒想到顧總真的會結婚,還是年紀這麼小的。」
「話說他們這種鑽石王老五是不是都喜歡小的呀,老夫少妻在他們圈子裏很流行嗎?」
「我也好想有個這種男朋友,不張嘴說話,但指哪買哪。」
·
紀阮和顧修義穿着白襯衫到民政局時,正好掐在午飯前的點,早上來領證的已經辦完了,下午領的又還沒到,現場正正好只有他們一對。
工作人員看到兩人時都愣了一瞬。
顧修義在京市確實算得上有頭有臉的人物,只要平常多關注新聞,基本不可能不知道他。
從早上紀阮出現在公司,到被顧修義帶去買衣服,一路都被拍了放到網上。
有人爆料說顧修義要結婚了,對象是某豪門從未露臉的小少爺,此乃商業聯姻。
也有人爆料說,顧修義就是當和尚修行久了,包|養了個年輕漂亮的大學生。
還有人相信他們是真愛。
一時間眾說紛紜。
直到他們出現在民政局,不管理由是什麼,至少直接證實了結婚傳言,一石激起千層浪。
紀阮率先打破沉默,站在顧修義身邊柔柔地笑着:「中午好。」
聲音又清又軟。
民政局的職員們,只用了不到一秒就立刻恢復專業。
「中午好,兩位是來領證的吧?」說話的是位四十歲左右的中年女性,看起來應該他們的小組長。
顧修義點頭:「是的,請問需要辦哪些手續?」
話音一落,牆角站成一排的職員們都悄悄倒吸了一口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組長得體地笑了笑,說:「請跟我來。」
她把兩人帶到休息區的圓桌前坐下,招呼同事拿了幾張單子過來,擺到兩人面前。
「先生您好,我是結婚登記員小張,很高興為您服務。這是兩份《申請結婚登記聲明書》,請兩位分別填寫,再將戶口本和相關證件交由我們進行審查處理。」
紀阮道謝,接過聲明書,顧修義將證件交給組長。
這時宋嶺帶着小雅從外面進來,手裏提了好幾盒包裝精緻的巧克力,送給到組長手上。
「大喜的日子,顧總給大家送點喜糖,多喜多福,希望大家不要嫌棄啊。」
結婚登記處最不缺的就是新人的喜糖,一般他們給,登記員都會收,不想在好日子拂了人家新婚燕爾求喜的心意。
組長這次也沒客氣,笑吟吟收下巧克力,「那我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聲明書兩位慢慢填,我先去看看證件審查得怎麼樣了。」
她提着巧克力進辦公室,放到同事們面前,「新人的喜糖,待會兒大家都分點。」
「這包裝看着有點高檔啊。」
同事拆開一盒打開百度,十幾秒后倒吸一口氣:「意大利純手工製作,一盒兩三千,一送七八盒?我還是頭一次收到上萬塊的喜糖。」
組長審着資料,聞言緩緩扭頭,眾人對視片刻后,心照不宣地瓜分了一盒。
休息區里沒有別人,紀阮和顧修義並肩坐在一起安靜填表。
紀阮的字和他的人一樣,都是秀氣斯文,而顧修義的字無疑是很好的,筆力勁挺,大氣磅礴。
「咳……」這裏冷氣開得比紀阮習慣的溫度低很多,他呼吸道敏感,小半天沒喝水嗓子發啞,掩唇咳了一聲。
顧修義筆尖頓了頓,沒抬頭:「怎麼了?」
「沒事。」紀阮專心填表,一行一行讀得很仔細。
只是安靜的休息區間或響起紀阮的一聲聲咳嗽。
「啪嗒——」
顧修義放下筆,起身去飲水機接了杯水,拿回來放到紀阮手邊:「難受就喝點。」
紀阮有個毛病,一旦很專註的時候就會忽略掉很多事情,還是顧修義在一邊冷不丁開口,他才意識到自己咳了很久。
不過有人幫忙端茶倒水,總好過自己動手吧,紀阮捧起紙杯笑出兩個酒窩:「謝謝顧先生。」
顧修義看着紀阮的酒窩,不解風情:「笑什麼,趕緊寫。」
紀阮:「……」
填好聲明書,組長那邊表示資料沒有問題,將兩人帶進了拍照室。
拍照前,小雅爭着給紀阮塗了點口紅,非說紀阮臉上血色不好,要塗點口紅上鏡才會好看,拍結婚照得漂漂亮亮的。
紀阮坐着微微張開嘴任由小雅擺弄,顧修義就站在一旁邊喝水邊看。
紀阮就連嘴唇也很好看,唇瓣薄厚適中,上唇墜着一顆小小的唇珠,紀阮每次擦嘴都會用紙巾在上面輕輕點一下。
口紅塗上之後,看起來和紀阮最喜歡吃的櫻桃很像。
不過在顧修義的略顯直男的審美里,總覺這張嘴唇什麼都不塗,就原本淺淺的粉色更漂亮些。
組長在一邊等着,同事悄悄湊過來小聲說:「你說這顧總,一大杯水都快喝完了,怎麼就光看不說話呢?」
組長睨他一眼,將食指豎到嘴邊:「噓!」
拍照室里有一座放滿鮮花、印着國徽的木質宣誓台,台後是大紅色的背景布。
一直到站在宣誓台前,紀阮才終於有了要結婚的實感,突然有點緊張,又有點恍惚不敢相信。
身邊這個人,是一個和他沒有任何感情基礎的男人,而他們因為一紙合約,站在了被所有人祝福的、莊重的宣誓台上。
紀阮手心微微冒汗。
照相師還在調相機,大多數新人領證時都會有些緊張,職員們習慣性地開玩笑緩和氣氛,但顧修義向來沒什麼表情,只偶爾出於禮貌地回應,紀阮則是緊張得面部肌肉僵硬。
幸好兩人顏值是真的高,再怎麼僵硬也是賞心悅目。
照相師已經調好相機,招呼兩人看鏡頭。
紀阮和顧修義肩並肩站着,胳膊緊緊貼在一起,能很清晰地感受到對方的體溫,隨着快門聲想起,紀阮裂開嘴,笑得有點被迫營業。
就連照相師看了都有點忍俊不禁,寬慰道:「小紀放鬆一點,不要緊張笑起來會更漂亮哦。」
紀阮點點頭,深呼吸一口重新開始拍,可又拍了好幾次他始終進入不了狀態,兩個人在鏡頭裏,不像拍結婚照,倒像是來辦離婚的。
一旁的職員們都忍不住小聲吐槽:「這顧總幹嘛呢,怎麼也不哄一下……」
「就是啊,小朋友看起來好緊張……」
一連照失敗好幾次,紀阮也有些氣餒,用力地搓自己的臉,企圖讓面部肌肉放鬆些。
手腕被人拉住,顧修義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很害怕嗎?」
但紀阮把頭偏了過去,不願意承認自己的慌張。
他皮膚很白,留着看起來很柔軟的黑色短髮,低頭的時候睫毛長且密,微微向下垂着,在卧蠶上投下細密的陰影,是非常驚艷的長相。
顧修義伸手,十指抵在紀阮臉頰上,低聲說:「抿一下嘴,把酒窩露出來。」
紀阮倏而抬頭,臉頰微鼓地盯着顧修義。
他都這麼緊張了,這人竟然還逼他露酒窩!
好過分!
顧修義看着紀阮,少年明亮的大眼睛裏全是自己的倒影,只是蘊了好多憤憤不平,他也知道自己說話不好聽。
但他真的不會哄人。
顧修義僵持半晌,終於妥協似的輕嘆一聲:
「酒窩真的漂亮,笑一笑?」
紀阮瞧顧總那神情,也能感覺到這大概是他能表現出的最大的溫柔了。
他深吸一口氣,照顧修義說的,慢慢抿起嘴。
隨着紀阮的動作,顧修義指尖緩緩陷進一個小窩裏,觸感相當奇妙,是他整個人生中都沒感受過的。
顧修義唇角不受控制地彎出細微的弧度,然後輕輕碰着紀阮的下頜把少年的臉轉到正面。
照相師心領神會,咔嚓一聲,畫面定格在此。
拍好照,頒證員將宣誓詞遞給他們,開始走宣誓流程。
那是一本實木質感很有分量的暗紅色保護殼,結婚誓詞就卡在裏面。
頒證員:「我很高興在這樣一個神聖的日子為二位頒髮結婚證,請二位鄭重回答我的問題:請問你們是自願結婚嗎?」
兩人看着誓詞異口同聲,聲線交織在一起:「是。」
「我國實行婚姻自由,伴侶雙方應當互相忠實,互相尊重;家庭成員間應當敬老愛幼,互相幫助,共同維護平等、和睦、文明的婚姻家庭關係。請問你們能做到嗎?」
「能。」
「請二位面對莊嚴的國徽,一起宣讀《結婚誓言》。」
顧修義翻開厚重的實木殼子,遞到兩人中間,紀阮看了他一眼,停頓兩秒,然後跟着他的節奏一起讀了出來:
「我們自願結為伴侶,無論順境還是逆境,富有還是貧窮,健康還是疾病,青春還是年老,我們都風雨同舟,患難與共,相濡以沫,鍾愛一生!」
紀阮的聲線溫軟清淺,而顧修義低沉穩重,在莊嚴的誓詞下,除了他們本人,任何人眼中他們都像一對真心相愛的戀人。
室內響起祝福的掌聲。
頒證員將結婚證遞給他們。
「祝福二位,新婚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