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9 章 往事
桑小寶又幫奶奶盛了一碗飯，才盛了自己的。
接着把奶奶的座椅拉了出來，這時桑奶奶剛好慢吞吞的走到了座椅處，她把拐杖嫻熟的掛在她面前桌子下的鉤子上，然後帶着滿眼的笑意落了座。
多了一個人，就好像這個家忽然熱鬧起來一樣。
看到這個景象，讓她不禁有些恍惚。
老頭子走的早，留他和兒子孤兒寡母的，好不容易把兒子拉扯大，看著兒子娶妻生子，她以為以後就都是陽光燦爛的日子了，可誰能想到，正值壯年的兒子，好端端的就出了車禍！
兒媳忍受不了獨自面對養老人又養孩子的壓力，一走了之，只留下嗷嗷待哺的小寶。
她不想讓小寶知道自己是被拋棄的孩子，所以索性在小寶懂事後問起的時候，直接告訴他，他的父母都不幸去世了。
讓一個孩子知道，自己是被親生母親拋棄的事實，太過殘忍，她不忍心。
也好在，她那前兒媳這麼多年，從來沒有上門找過小寶，這個謊言也就一直沒被揭穿。
在她還能工作的那幾年，一直在做保潔工作，收入還算穩定，平時自己省吃儉用，也不肯委屈了孫子半分。
可她這孫子偏偏像是天生懂事，看見什麼好吃的，好玩的，都好像根本不動心似的，每次她想給他買，都遭到孩子的拒絕。
「奶奶，小寶不喜歡這些東西，您別給我買了。」
「奶奶，小寶有您陪着就夠了，別的啥都不要。」
「奶奶，等長大了，小寶給您買個大房子好不好？」
「奶奶……」
每次看到小寶那麼乖巧懂事，她的心臟都揪着似的疼，甚至實在鑽牛角尖的時候，都忍不住偏激的想，要是當初自己不那麼逼著兒子結婚生子，是不是悲劇就不會發生？小寶就不用投生到他們家受苦了？
這樣乖的好孩子，合該投生到一戶好人家享福才是，而不是在他們家裏跟着遭罪！
見着給他買外面的好吃的，小寶不肯要也不肯吃，她就開始變着法的，給小寶做各種各樣好吃的飯菜，足足把小寶喂成了白白胖胖的年畫娃娃。
她覺得小寶能無病無災，健健康康，多多吃飯，她就已經心滿意足了。
然而禍福難料，後來她的行動越來越遲緩，腿腳反應越來越不靈敏，她心知自己身體要垮，可能照顧不了小寶了，那段日子，是她內心最為陰暗的日子。
長時間積累的壓力、對親人凋零的無奈憤懣、對命運不公的怨恨，一時間如洪水一般朝她席捲而來。
回想起那段日子的自己，說是心理極度扭曲的瘋婦也毫不為過。
如果自己不在了，小寶該怎麼辦？他自己一個人在這世上無依無靠，吃什麼？穿什麼？會不會被人任意欺凌？
一想到這些，這個堅強了大半輩子的婦人，被源源不斷湧出的無助淹沒了。
她就像對這個世界都充滿了怨恨，什麼修養面子全然不顧。
她心性大變，無理取鬧宛如家常便飯，沒事兒就跟鄰里街坊放肆的吵，恨不得鬧得人盡皆知，頗有些報復社會的意味。
街坊間都以為她是真的神志不清了，誰都不想跟她一般見識，只對她那個孫子更加心疼了。
平時把小寶送到學校之後，她就用那雙已經不怎麼靈活的腿腳，徒步幾個小時，走到社會保障局大鬧，社保局的人一查這老婦人，發現也是個苦命人，而且孫子還那麼小，同情心一起，也不跟她真的計較。
後來她還去了福利院鬧，去各種公益場所鬧。
總之，恨不得讓所有人都知道她的苦楚，一個瘋婆子，死了丈夫，又死了兒子，還獨自帶着個丁點大的孫子，現在腿又瘸……
人在陷入死胡同時，很容易因着一念之差，就做出一些失去理智的事情來。
人來人往的大街上，她歇斯底里的叫喊着、哭訴着。
「我周晚齡不管做錯了什麼，都請衝著我一個人來！奪走我的丈夫、兒子不算，現在還想讓我孫子一輩子孤苦無依嗎！賊老天，你是真的瞎了眼啊！」
可世人皆苦，又能指望誰去了解她的苦呢？回應她的，不過是被寒風吹起的幾片落葉，亦或是被她的嘶吼所吸引，而停下駐足的腳步。
原來真至絕境之時，路人能施與一個同情的眼神，已算至善。
她心有不甘，想與天爭，與地斗，和命運相抗衡，奈何乾坤不可轉，大勢不可逆。
真正讓她振作起來的，還是她那幼小的孫子。
前一天晚上，她躺在床上，哽咽到昏睡過去。
第二天起來，叫了好幾聲，小寶都沒回應，後來一看時間，知道應該是自己去上學了。
她搖搖頭，頭腦稍微清醒了些，就掙扎着從床上起來，跌跌撞撞的走出房間。
看到被她弄的一團亂的客廳，早已經整潔如初，一塵不染。
餐桌上，還擺着怕露在空氣中會涼掉，所以用蓋子蓋的嚴嚴實實的飯菜。
本來就哭的不成樣子的雙眼，再次變得通紅。
她捂着自己的嘴巴，靠在牆邊，嗚咽好一陣。
她的小寶，還那麼小啊！才八歲！別人家八歲的孩子現在在做什麼？可他的小寶又過着怎樣差勁的人生？還得自己去收拾她這個成年人造就的殘局。
那麼小的一個孩子就已經知道了，用自己那小小的肩膀來撐起一個家，她又有什麼資格放棄？
想起這些日子自己的瘋狂，再回想她的孫子看到自己這般瘋樣，不知道會不會對他的心理造成了傷害？
她捶打自己，一大把歲數就是這麼做事的？
那頓飯，至今她都想不起來，是什麼味道的，甚至都不敢去想，那麼丁點大的孩子，是怎能做出來的這一餐飯……
回憶漸漸消散，現實慢慢清晰。
看着對面的傅景嵐，用旁邊的公筷，夾起一塊咖喱雞肉里的大塊雞肉，放到小寶的碗裏，嘴裏還說著什麼：「我這來的匆忙，登門禮未能帶來，實在失禮，就當我借花獻佛吧~」
聽他這麼一說，桑小寶也只好把他夾到碗裏的肉吃下去。
然而，這只是個開始……
傅景嵐各種名目的給小寶夾肉吃，間隙，又給桑奶奶夾，桑奶奶直說夠了夠了，嘴角止不住的笑，看這倆孩子打心眼裏開心。
對傅景嵐又多了一層認知，明白這孩子表面看着，不像是會注意到周邊有什麼情況發生的人，其實心細如髮，什麼都看在眼裏。
他觀察的可以說很細緻了，看出小寶一直是飯比菜吃的多，又很少夾肉，所以才幫他夾的吧，而且還浪費腦細胞，想各種各樣的理由給他夾肉。
若是酒局，這孩子勢必會混的很開，巧立名目，從而勸君再喝一杯酒這種事，絕對信手拈來。
吃過飯後，傅景嵐依然很勤快的，幫忙把碗碟給撤到廚房。
期間，還各種大讚小寶的廚藝，說的天上有地上無的，桑小寶只當他用詞不當，沒多理會，一心忙活着手裏洗碗的活計。
桑小寶洗好了碗從廚房出來，就打算穿個外套送傅景嵐回家，然後去他家裏給他上課。
傅景嵐看出他的意圖，連忙說道：「小寶，外面天都黑了，再折騰來折騰去的太麻煩了，不如就在你家上課唄，又沒有多遠。」
桑小寶衣服已經披上，一邊整理袖口一邊說：「不行，太晚的話，季阿姨該着急了。」
「那我給我媽打個電話，告訴她一聲得了唄~」
「那怎麼行，讓季阿姨知道了，會認為我這是在偷懶的表現。」
「不會的，我媽那麼喜歡你，怎麼會那麼想你，就聽我的吧。」是我要上課，連在哪兒上還不能做主了？
說著就已經快速的把手機打開，撥通了季雲禾的電話。
「喂？媽，我今天……」
電話另一端的季雲禾打斷了他的話，「去小寶家了？」
「您怎麼知道？」傅景嵐由於驚訝，眼睛瞪的溜圓。
季雲禾笑的得意，「別小看你老媽，話說回來，既然去了，就跟小寶好好學，試着把學校留的作業寫一寫，平時上課的時候也努力聽一聽！」
「我知道了媽，那我先掛了。」
「哎，你這孩子！」
「嘟—嘟—嘟—」
被突然掛斷電話的季雲禾，不敢相信的看了看手裏拿着的手機，這孩子是嫌棄我嘮叨了？可我還沒說什麼呢啊！青春期來的還真是措不及防……
手機剛要收起來，就看見傅閔給她發了一條消息。
【在忙嗎？】
季雲禾白眼一翻，摁滅了手機，隨手放到一邊。
然而下一秒，又來了一條。
【我知道你不忙，有事跟你說。】
哈，真是神通廣大啊，什麼都知道，回去她得查查，看看誰是傅閔塞進來的女干細！
她悠哉的去接了杯水，捧在手裏喝着，這時，手機又來了一條消息，都不用看是誰發的。
她把水杯放下，拿起手機一看，果然。
【關於景嵐的，他白天給我打電話了。】
看到這條消息，季雲禾面色凝重起來，景嵐給他打電話了？難道出什麼事了？這孩子，為什麼不跟自己說呢！
季雲禾知道自己這邊瞎猜也沒用，索性一個電話打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