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永失吾愛
伴郎方思雅西裝革履、鬍子也颳得乾乾淨淨,往日那種瀟洒飄逸的帥氣卻蕩然無存。他的眼神黯淡,強擠出來的笑容堆在臉上,反而增添了許多不必要的皺紋,使他看起來滄桑了許多。此刻,最讓方婧雅心疼的,就是這個一夜蒼老的哥哥了。
方思雅總是不自覺地,看向那個空空如也的伴娘席……
儘管已經是半年前的事了,他卻歷歷在目。幾乎每天夜裏,他都會被夢魘中的這一幕驚醒——
子彈在飛嘯。顏香脂可憐的尖叫聲。方思雅沒有看到同伴們衝上去控制住董家父子,也沒有看到董事長絕望的眼神。他眼裏只有她一個人,在他的懷裏掙扎的她一個人。他兩手毫無感覺地把她翻過身來,想把她抱到什麼地方去,這時他看到她的左肋在出血,還有幾縷耷拉肩頭的細細的碎發——他在她朦朧的眼睛裏恍惚看到了死神的影子。
他抱着她漫無目的地朝着來時的方向奔跑,眼淚奪眶而出。
他看到一個寫着“藥房”的房間,破門而入。
他忙亂地把顏香脂放在沙發上,自己在一旁翻箱倒櫃。然而,這裏似乎沒有救命葯,藥瓶里裝着五顏六色的液體,上面貼着看不懂的標籤,看上去更像是毒藥。
他終於找到一包棉花,於是把一團團棉花壓在顏香脂的傷口上,又拿下來扔掉,棉花團浸滿了血,鼓脹起來,變成黑色。方思雅鎮靜下來,解開顏香脂的上衣領子,撕下自己的內衣,揉成布團,壓在傷口上,看到鮮血冒着泡往外涌,看到顏香脂的臉變成了青灰色,嘴在痛苦地哆嗦,肺還在不停地喘息。方思雅撕開她的襯衣,無所顧忌地露出她那垂死的白皙的身體,好不容易才用棉花團把傷口堵住。過了幾分鐘,顏香脂恢復了知覺。深陷進去的眼睛從充血的黑眼眶裏朝方思雅瞥了一下,顫抖的眼睫毛又把它們遮上了。
“水!熱死啦!”她忽然掙紮起來,叫道,“蘭煕哥哥!我好熱!啊!”
方思雅找到一個空杯子,衝到洗手間,接滿水。他把腫脹的嘴唇貼在她火熱的臉頰上,用杯子往她的胸膛上倒水。肩胛骨的窪窪里積滿了水,但不久就蒸發乾了。垂死的高燒正在煎熬着顏香脂。不管方思雅往她的胸膛上倒多少水,她還是翻來覆去地掙扎,從他手裏掙脫。
“火,火!救命啊,爸爸,媽媽,快跑啊……”
她變得軟弱無力,身上稍微涼爽了一點,半夢半醒地問道:“我們在哪……爸爸,媽媽,在嗎?”她半睜開好像是笑得眯縫起來的眼睛,突然清醒了似的瞳孔放大,驚恐地說:“着火了……全身都燒起來……快跑……”看到方思雅在痛苦地搖晃着腦袋,她皺起眉頭,“唉,悶死啦,悶得喘不過氣來……”
在疼痛間歇時,她不斷說胡話,說得很多,可並不像是對方思雅說的。她目光直愣愣地朝着一個方向,如同面對死神般冷峻。方思雅想要喚醒她,讓她發揮自己的芳療特長,跟死神來一場拔河;哪怕是,讓她說出一句承諾:我不會死,我會成為你的妻子……然而,方思雅懷着無限恐怖的心情看到,她始終神志不清,那張令他眷戀不舍的美麗臉蛋閃着亮光,鬢角處變得更加明澈,蠟黃了。他把視線移到毫無生氣地放在身邊的胳膊上,只見她的手指甲里正凝起透出粉紅色的青血印。
“水……水……啊,熱死啦!”
方思雅趕快去取水。等他返回來時,已經聽不到顏香脂的呻吟聲了。他哀嚎一聲撲到顏香脂跟前,看到冷冷的白熾燈光照在她抽搐扭歪的嘴上,照在像蠟塑般冷峻而動人的臉蛋上。他慢慢地抬起她的肩膀,把她抱起來,捕捉着兩道柳葉眉下面的瞳人里凝集的微光。軟弱無力地向後仰着的腦袋越垂越低,姑娘細脖子上的藍色血管里在跳着最後的幾次脈搏。
方思雅把嘴唇貼在她那半睜半閉的眼皮上,哭喊道:“了了,了了……”然而,再也沒有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