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嘆息之牆
空戰指揮號,觀景台。
梅西望沒想到征北軍為了他會做這麼大動作——整個征北軍連空戰1號,一共12支主戰艦,將空戰1號交付給陳靜初后,11支主戰艦組成一支天藍星迄今為止最龐大的戰艦群,只為護送他離開。
望着舷窗外遠處的景色,他怔怔出神。
先是一個點。
點由遠及近,逐漸構成豎直的虛影,起初只能隱隱約約看到大概輪廓,隨着戰艦接近,輪廓愈發清晰,看上去像一面牆,但梅西望記得剛剛遠處看到的,是圓柱形輪廓。
因為太過巨大,戰艦停靠時,眼前已經看不到其他景色。
從人類的視角看,這面牆是直的,沒有圓的弧形輪廓,實在是太大了。
淺棕色的牆體表面佈滿抓撓的痕迹,甚至有些地方缺了一大塊,新增區域如同一張巨大補丁,貼在表層,由於靠的太近,補丁反而更像一塊獨立的光潔牆面。
一股難以言語的滄桑、厚重之感撲面而來,彷彿在敘說些不為人知的歷史。
梅西望陷入了震撼,他甚至失去了語言組織能力,連“卧槽”、“壯觀”之類得詞語都說不出口。
這種巨大的奇觀本就能輕易動搖人的心神,從遠處看,不是很起眼,靠近仰望,才會發現自己的渺小。
“這是嘆息之牆,或者說,我們稱之為嘆息之牆。”老人走到梅西望身邊,“一共798座,每一座都是50米直徑,2400米高;看到牆側邊發出的淺紅色光幕嗎?”
2400米?梅西望錯愕,地球最高的建築,杜拜高塔也不過再828米,高山倒是不少,但高山都是連綿起伏的自然景觀,不是人所創造出的產物。
當然,在這個世界,有這樣的建築,也不奇怪,自己不就在處處是黑科技的戰艦上么。
順着枯槁的手指,梅西望看到牆體的側邊沿有一層淺淺的薄光,光幕不是一直存在,像是流動的水幕,自嘆息之牆的主體兩側發出,流向遠處,片刻后又折返。
“看到了,這是?”
“腐蝕之塔,來自影之國的技術。兩座塔之間,由腐蝕光幕相連,人也好,獸也罷,經過這層光幕,體內的核能量都會被一種詭異的能量侵蝕;獸類的核晶,會因為核晶內的能量消失導致獸類失去活性,風化成粉塵;人類會被體內核能量的灼燒,最終只留下一具紅色枯骨。”
老人的聲音透露着感慨,感慨中還蘊藏着莫名的悲涼,“原本,這是用來保護生存區不被入侵的救命稻草,花了全人類一百多年,才建成;後來——”
“後來怎麼了?”
“後來啊——”手指在面前滑過,一張自上而下拍的俯瞰圖被老人放大,798座高塔兩兩相連,形成一個正八邊形,從內向外,一共三層,組成了衛星社區的模樣。
“後來這就成斷了征北軍回家之路的罪魁禍首,因為經過這層光幕,就沒救了,來不及說一句話,在絕望中被慘烈灼燒,哀嚎致死;看到的人總忍不住嘆息,所以我們稱之為嘆息之牆。”
“為什麼不摧毀?”梅西望指着牆體表面的抓痕和各種坑坑窪窪的地方,“既然能留下痕迹,那摧毀應該不難吧。”
“恰恰相反。”調出一個視頻替換圖片,老人用手捂住嘴巴費力的咳嗽兩聲,“早期還沒吃透影之國的技術,想在這塔上留下痕迹都難,更別說摧毀;後來擁有部分技術,能對牆造成傷害,但這牆有自我修復的功能,
那些被吸取的能量只要沒被耗空,就一直可以復原,甚至光幕還能吸收空氣中的遊離能量儲存在塔內。”
手掌微微打開,裏面沁着血,血液已經沒了正常人的健康光澤,暗黑帶些青的顏色散發出微弱的酸刺味。
“現在倒是有能力摧毀了,但我們放棄了,摧毀又如何?”挺拔的背因為咳嗽而傴僂,但老人還是竭力的想直起腰,梅西望見狀,走上去扶住老人,並用左手放在他背後墊着,幫助老人站直身姿。
“做決定只是那小部分人啊,那將近10億的戰士、平民沒有錯,摧毀了塔,這些人怎麼辦?”示意梅初見扶着他走向觀景台座位,老人將另一隻沒沾染血跡的手覆蓋在他攙扶自己的手上,又道,“其實我們這些人,早就看開啦。”
略作無奈的搖搖頭,“利啊,權啊,這些我們都不在乎咯,唯一還有點念想的,也不過是一個名;可這名,出發點還是擊退外敵,盛世太平,然後家家戶戶過上好日子,等我們這些人死後,活着的人,能念一念我們的好,就夠了;但哪怕當時我們願意交出軍權,人家依舊還是把我們趕了出來,知道為什麼嗎?”
“歸根到底,還是利益相爭,就算有人願意支持征北軍,但這些人背後的集群也不會同意。”梅西望似乎想到了什麼,嘆了口氣,“世界的運行規律是價值交換,最牢固的友誼,就是利益捆綁,利益共同體一旦形成就牢不可破,我猜以共鳴院為中心的群體,話事人甚至話事人背後的人,年紀應該都不大。”
略微驚詫的看了梅西望一眼,老人沒想到他會說出這樣的話,頓時來了興緻,尤其最後那句年紀都不大,讓他最感興趣,“說說看,為什麼有這樣的結論?”
“競爭意識和團體合作是相輔相成的,缺一不可,這是生存的哲學,沒有長輩教,年輕人不懂,現在長輩不教了,自然會出問題。”
“繼續說。”老人的臉上浮出笑意,“生存的哲學說得很好,有一點你說的很對,共鳴院也好,其他城區也好,話事人都是最早接觸核,獲得力量的人;或許因為年輕,他們變強的速度更快,固有的階級自然就打破了。”
“這是我父母自小給我灌輸的理念。”提到父母,梅西望的臉色變得柔和,道,“我生活在一個和平的世···和平的地球村,至少表面和平,因為和平,所以自小大部分家庭的父母、學校老師只教我們做人要正直,要勤勞,要善良。”
“這是怎樣的一個時代!”老人不禁打斷梅西望的敘述,“抱歉,太過激動,這樣的時代我們這些老傢伙們,只在夢裏想過,對不起,你繼續說。”
“我的父母也教我這些,但除了這些,他們說的最多的就是,在不觸及底線的情況下,人與人之間的關係就是利益關係,不要把利益想的太物質化,因為利益是生存的必需品,但小時候的我不明白,父母只是教我,卻從來沒讓我去實踐,直到高中讀書開始,我明白了一點——”
“不參與小團體同學不會一直跟你走得近、成績不是很好老師不會一直關注你、買東西不給錢老闆不會慣着你、工作太過優秀同事還會提防你;我沒正式參與過工作,只是在一群年紀相仿的年輕人圈子裏,做非常普通的代練,因為技術更好一些更受歡迎,被未成年人舉報,因為我技術好訂單多,分流了他們的客戶,無形中侵佔了他們利益。”
說到這裏,梅西望嘆了口氣,“實際上,他們如果跟我溝通,我是願意將這些訂單給出去的,因為我那時候還在讀書,沒時間也沒精力包攬所有;就算不讀書,我也有自己的興趣愛好,代練只是我一個階段性工作而已。於是我主動找到這些抹黑我的人,表達我願意建成一個群,分享訂單給她們,30元的訂單,我給他們,每單我只收3元,正常的標準是30%收9元,您猜結果怎麼著——”
“他們搶走了你客戶,在你的客戶面前抹黑你,並繼續舉報你。”老人的回答不假思索。
“沒錯,那時候年輕氣盛,我也仗着自己有點技術,就去找回場子,要個說法,結果說法要回來了,卻讓我心灰意冷。”梅西望自嘲的笑了笑,“他們跟我說,施捨的他們不要,寧願餓死也不要跪着掙錢,不要我的黑心錢。”
“您說這有道理嗎?”梅西望的聲音忍不住拔高,“我的一切是我自己的天賦和努力換來的,我不偷不搶,用自己的實力、資源競爭,最終主動讓利尋求合作;但他們寧願找別人付出70%的利益,也不願接受我10%的提議,甚至我是和聲和氣的去談,而他們自己找的合作夥伴,經常拖欠工資不說,還會鼓勵惡意競爭。”
“你的父母是有智慧的人,但就像你所說的一樣,大部分的家庭,父母不會教孩子這些。”
“是啊。”梅西望情緒有點低落,忽然覺得這個話題沒意思,轉而道,“地球村有很多屯,我們屯與其他屯不一樣,我們的屯長都是60歲、乃至60以上的老人,到這個年紀才能成為話事人;父母告訴我,我們一輩子努力不到的終點,只是這些人的起點。”
“當他們成年的時候,已經經歷了普通人一輩子經歷不完的事;當他們30歲的時候,已經步入了一個群體的最高峰;當他們40歲的時候,卻又沉下來,回歸普羅大眾的生活;當他們50歲的時候,又繼續往上走,已經初步具備了統領一個屯的能力;當他60歲的時候,已經完全能隨時切換自己的身份,從屯長到普通人,從普通人到屯長·,永遠不會脫離群眾,會真正從考慮到普羅大眾的利益。”
“在這樣的屯,我們是安全的,也是幸福的。”梅西望的聲音透着感慨,“小時候不懂事,會想我命由我不由天,換成我,我上我也行,後來才知道,有些事,我真的不行。”
“我們屯,以前非常憋屈,苦的時候,遺失的先輩遺物尋不回,甚至低聲下氣的買都買不到;後來經過一位位屯長的努力,一次次在底線基礎的上的委曲求全,我們發展起來了,別的屯看到我們厲害了,不用主動去買,免費就把先輩遺物送還。”
“看似低聲下氣,不斷地置換利益,損失大於收穫;但真要讓一幫年輕人熱血上涌,昂着脖子找人干架,我們早就沒了。”
拍拍梅西望的手,老人示意他聽自己說。
“小艾告訴我你的情況后,我們這幫老傢伙都坐不住了。”老人的笑容愈發溫和,“原本,我們這些老傢伙給你的後半輩子都安排好了,打算直接派人保護你,這輩子都不讓你離開徵北軍的基地,這樣至少能在我們死之前,保證你的安全——”
“但現在,我想聽聽你的意見,只要能說服我,我會尊重你的選擇,並讓那些老傢伙們尊重你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