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1輩子的痛
孔楸炎放肆大笑着,兩行污濁的淚水劃過臉頰,在下頜匯聚成兩滴油墨,砸在坑窪不平的地面上,擲地有聲。
“呵呵,我在幹什麼?我在救我們孔家,不想咱們孔家就此家破人亡啊,爸。”
老一輩人,忌諱“死”字。
孔楸炎如此的喪心病狂,還說什麼家破人亡,再回想起自己大兒子的死,老爺子更是氣不可遏,揮起手狠狠的給了孔楸炎一個大耳貼子。
孔楸炎眼中含着淚,右手緩緩撫上被老爸掌摑的臉頰。
疼,火辣辣的疼。
曾幾何時,孔楸炎頑劣不堪,屢教不改。
老爺子更是恨其不爭,拎着棍子足足追過他三條街。
可後來,老爺子老了,再也打不動了。
上一世,他是多麼想老爸再狠狠的打他一次,把他打醒。
甚至他指天起誓,如果老爸能活過來再打他一頓,他絕對不跑。
而今天,夢想成真了。
感受着臉頰上老爸留下來的溫度,孔楸炎既高興又欣慰。
老爺子手勁還是這麼大,一點兒看不出生病的樣子。
可這個小酒館,是無論如何都要改造的,不僅僅是為了自己曾經的遺憾,更是為了長久的把老爸的遺志繼承下去。
“爸,已經進入新時代了,小酒館以往的經營理念不行了,我們得改,得適應發展啊。”
老爺子氣的呼哧呼哧直喘粗氣,朝大門口外憤怒一指。
“你給我滾,你給我滾出去。”
孔楸炎苦笑,老爺子這個脾氣,還是一點都沒變。
他知道自己上年紀打不動兒子了,乾脆求個眼不見心不煩。
可滾出去,還怎麼滾回來?
“爸,您自己看看,就您守了大半輩子的小酒館,如今還有客人嘛。退一萬步說,百年之後您不在了,這小酒館不還是我的嘛。又沒什麼生意,難道您讓我天天喝西北風?”
老爺子氣的渾身發抖,滿院子找笤帚,即便是孔楸炎看見了,也毫不在乎。
他發過誓,不跑,就不跑。
“我打死你,打死你個小兔崽子。告訴你,你別打我小酒館的主意,這個小酒館是我給你大哥留着的,跟你沒一毛錢的關係。”
孔楸炎不跑不躲,任憑堅韌的笤帚疙瘩打在自己的腿上,疼得他渾身戰慄都不皺一下眉頭。
這可是,時隔三十年,老爸又一次真真實實的打在了自己身上啊。
他這時候要是躲了,等兩年之後老爸駕鶴西去,他得後悔死。
可當他聽到老爸提起大哥,眸子裏當即噴射出足以燃燒一切的火焰,一把將老爸手裏的笤帚奪了過去。
“您老糊塗了,大哥已經死了,沒啦!這個家裏,除了我,再沒別人啦。”
彷彿一道晴天霹靂,狠狠砸下。
老爺子頓時呆立當場,踉蹌後退,一屁股摔在了地上,忍不住老淚橫流。
是啊!
老大已經死了!
他此生最得意的兒子,沒了。
就剩下這個不成器的混賬東西了。
雖然這件事已經過去了快一個星期,可老爺子仍然不願意相信這個事實。
那是他,耗費了畢生精力培養出來的兒子啊。
就這麼沒了。
怎麼就沒了呢。
看着老爸痛不欲生的樣子,孔楸炎一樣心如刀割,緩緩走上前去,蹲下身子。
他沒有把老爺子扶起來,而是跟老爺子面對面的蹲下,
抬頭看向天空上的蒼翠。
“爸,人總不能一直活在過去,我們得向前看。”
這還是這些年來,孔楸炎第一次和聲細語的跟老爺子說話,老爺子更仿若置身夢境。
多少次,他都幻想着,老二能浪子回頭。
如今。
難道是老大的魂兒到了老二身上嗎?
不然,他怎麼會這麼和氣的跟自己說話?
抬起頭,看向那些蒼老的,蔓延到整個院落的粗枝大杈,老爺子笑了。
“還記得小時候我爬到樹上給你們哥倆摘槐花嗎?”
孔楸炎怎麼會不記得,那是每年的夏天,他們哥倆最開心的時光。
小時候全國都不富裕,一到了夏天,老爸就會用草繩綁着自己吊到樹上去采槐花。
若非這棵老槐樹夠大,槐花夠多,他們不一定能活到現在。
“怎麼會不記得呢。當時沒有農藥,樹上滿是竇蟲。大哥還哄我說,竇蟲就是肉,讓我多吃點。”
老爺子開心的笑了,孔楸炎看得出來,老爸的笑,完全沉浸在對以往的回憶中。
可是六天前,孔楸炎意外落水,為了救孔楸炎上岸,他大哥永遠的留在了那裏,到現在連個屍首都沒找到。
這是孔楸炎,一輩子的痛,不允許任何人提起,更不允許任何人說他大哥的壞話。
老爺子嘆了一口氣,收回目光,放到孔楸炎的身上。
他當然知道小酒館的生意一天不如一天了,可又能有什麼辦法呢?
本指望着,把自己一身的釀酒技藝傳給老大,自己就能享享清福了。
可誰會想到世事無常。
現在老大沒了,竹籃打水一場空。
這個小酒館,不還得留給老二嗎?
老二說得對,以前的自己,太偏愛老大了。
也許,這就是報應吧。
“你為什麼要把這裏改成飯店?”
聽着老爸的語氣逐漸恢復正常,孔楸炎此時身上的醉意也消散了個差不離,乾脆就盤腿席地而坐。
又看了一眼旁邊的李璐,直接在旁邊的地面上拍了拍,示意讓他也坐下。
“爸,現在已經是新社會了,全國各地都在蓬勃發展。你看看那些高樓大廈,一個個的多氣派。同樣是咱們宅子這麼大點地方,如果蓋成高樓大廈,那就能憑空多住進去十幾倍,甚至是幾十倍的人口。換做您是市長,會不會把咱們的宅子征走,然後建成高樓大廈?”
老爺子沉默了,全國各地不敢說,但如今的天津城,給他的感觸還是很大的。
到處都能看到巍峨聳立的大高樓,而反觀原來的老居民區,卻是越來越少了。
該搬的搬,該拆的拆,到處都充滿了鋼筋水泥味,哪裏還有以前的那股子老氣兒?
“你有辦法把這裏保住?”
孔楸炎嘆了口氣搖了搖頭,目光又轉回到四周所能看到的每一個角落,無奈苦笑。
“您兒子我又不是市長,哪拆哪不拆我又說了不算。不過不代表我們不能爭取,您想想看,就算市政要拆老房子,會拆狗不理嗎?”
話剛一出口,不僅是老爺子,就連李璐都愣住了。
什麼意思?
孔老二要開一個跟狗不理一樣大的大飯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