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泥腿子和文盲
四丫的突然出現象一劑潤滑劑,舒緩了兩個人之間沉默的對抗與尷尬。
“哈哈,閨女,你打扮好了,可真漂亮呀!”孟有田發出開心的笑聲,起身迎向四丫,一把抱起親了親,走到秦憐芳身旁,指了指,說道:“這位是——”
“秦阿姨。”四丫眨着亮晶晶的眼睛嬌聲叫道,顯然是柳鳳已經教過她了。
“噯。”秦憐芳臉上的冰霜被突然出現的小女娃給一下子融化了,笑着伸出雙手,“來,阿姨抱抱,你可真愛呀,叫什麼名字呀?”
“還沒個大名,在家裏就叫四丫。”孟有田把女娃遞到秦憐芳手裏,笑着說道:“別看是個女娃,可頑皮得很,連我家的狗都得躲着她走。”
“是嗎,四丫這麼厲害呀?”秦憐芳把孩子摟到懷裏,捏捏臉蛋兒,摸摸小手,稀罕個不夠,“瞧這小模樣兒,象你娘,你娘叫小嫚,對不?看我來得匆忙,也沒給孩子買點什麼。”
四丫咧嘴笑着,使勁瞅秦憐芳的眼睛,然後使勁搖頭,說道:“不象,不象,不象貓眼。”
“這孩子,再胡說揍屁股。”孟有田哭笑不得,心裏當然明白這肯定是柳鳳乾的。
“呵呵,不象嗎?”秦憐芳卻笑得開心,誇張地眨着眼睛讓小女孩看個仔細,對這個古靈精怪的小丫頭打心眼裏喜歡。
兩個大人,再加一個孩子,這樣在屋子裏說起話來,也就不會讓柳鳳等人拈酸吃醋了。
“中午在這吃飯,我已經告訴廚師了,多做幾個菜。”孟有田說到這停頓了一下,伸出一根手指輕輕晃着,“別做不討人喜歡的事情,別說讓人不高興的話。什麼資產階級享受,什麼剝削階級生活,你的那些名詞都給我打住。要實在吃不下,我現在讓人給你預備窩頭、鹹菜。”
“你本來就變成了資產階級,還不讓人說了。”秦憐芳不甘示弱地反駁道:“說你剝削也沒冤枉你,你開了工廠吧,你雇了工人吧。你沒從他們的勞動中獲利?剩餘價值懂不懂?”
“少拿你那套自己都不明白的東西唬人。”孟有田撇了撇嘴,說道:“你就是看不得我過上好日子,是羨慕、嫉妒、恨。什麼是資產階級生活,啊,就是比別人住得好,吃得好。這是我靠智慧和能力掙來的,沒偷沒搶,我心安理得。”
“心安理得?你怎麼不去看看那些勞苦大眾——”秦憐芳還沒說完便被孟有田打斷了。
“勞苦大眾啊,你說的是哪裏的勞苦大眾?是這裏的,還是那裏的?”孟有田帶着嘲諷的冷笑說道:“你打算怎麼幫他們,靠耍嘴皮子嗎?還是他們吃什麼,住什麼。得跟他們一樣,這才心安理得?解放了吧,入城了吧,你們這些幹部還住草房,吃糠咽菜?生活都在越變越好,勞苦大眾還永遠是勞苦大眾啊,我提前一步怎麼了,非要有你那樣的覺悟。憂國憂民,把自己當成救世主似的。”
“可你是不勞而獲,這總不假吧?”秦憐芳發現自己還是有些說不過孟有田,不過還沒最後認輸,強辯道:“你開工廠是為了利潤吧,靠着罪惡的資金積累,剝削工人的勞動價值。榨取他們的血汗才養肥了你。”
“學了點皮毛就自以為掌握了真理。”孟有田不屑地擺了擺手,說道:“開工廠不為了利潤,我開那幹嘛,腦子有病啊?剝削。你見過有不剝削的地方嗎?就算是國家經營,那不也是為了掙錢,為了擴大再生產,還養活着指手劃腳不幹活的幹部。說我不勞而獲就更是大謬特謬,你光知道體力勞動創造價值,腦力勞動呢,那些科學家,他們是掄鎚子幹活了,還是扛鋤頭下地了,但你能無視他們的發明創造對社會的推動嗎?能不給他們報酬嗎?”
“先聽我說完。”孟有田打斷了秦憐芳yu插話的衝動,繼續說道:“除了腦力勞動創造價值,資金和技術也能產生價值,你沒考慮到吧?不調查就沒有發言權,你去看過我工廠里的工人嗎,你覺得他們是希望我倒閉關門,還是希望工廠越辦越紅火,他們的工資能水漲船高。無產階級,嘿嘿,難道是越窮越光榮,就不能讓人家也發財致富?要是我領着這一大家子人流落街頭,吃了上頓沒下頓,恐怕就合了你的心意,對不?說你什麼也不懂,你還不服氣。”
“你是在狡辯。”秦憐芳的貓眼眨了又眨,仔細琢磨着孟有田的話,在其中尋找着漏洞。
“不把人民群眾的生活搞好,怎麼體現社會主義的優越性?”孟有田淡淡地笑道:“你是初中畢業吧,可惜這裏是香港,可沒人把你這學歷當回事。可得好好學習呀,要不四丫都能趕上你嘍!”
“對,香港,這裏是香港,老牌殖民者英國統治的地方,資本主義根深蒂固的地方。”秦憐芳好象抓住了孟有田的把柄,眼裏放着光,盯視着孟有田。
“沒錯,這裏是香港,目前歸英國人管轄。”孟有田不慌不忙地說道:“可你敢說這裏不是中國的固有領土?就因為歸英國人統治,你難道想讓所有華人都撤走,把這裏真正變成英國佬的地盤?我們哪,可是戰鬥在老牌殖民者統治的祖國領土上的英勇戰士,對,我們一定要堅持戰鬥,直到祖國把香港收回,你呢,要放棄抵抗了?”
秦憐芳目瞪口呆,終於無奈地發現,她萬萬不是孟有田的對手。但孟有田雖說有些詭辯,但她平常看來很簡單明了的真理竟然也說不過孟有田,心中不可避免地產生了一絲疑問。
孟有田得意地揚了揚眉毛,說道:“咋樣兒,大受打擊吧?以為自己很了不起,能幹很多工作,能改變很多事情,其實不過是人云亦云,連其中的道理都沒弄懂,靠着有點文化忽悠俺們這些泥腿子。”
“你要是泥腿子,那我就是文盲。”秦憐芳翻了翻眼睛,無力地靠在了沙發上,手指點了點四丫的臉蛋兒,嘆息道:“和四丫一個樣。”孩子覺得有趣,咯咯笑着順着秦憐芳的胳膊往上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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