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海上潮生 06(正文完結)
史天王長居海上,如何不知道人力與自然之力之間門的抗衡到底有多難。
他站在這海灘之上,與他的另外六個替身站在一起,原本是個再安全不過的位置。
卻在此時眼看海浪襲來的時候,心中也生出了幾分不確定來。
柴英明這個因為九陰真經的作偽而暴露出卧底身份的人來到了這個漁村海島之上,在他倒下去的時候,史天王就已經預料到了,在對方幕後之人必然會藉此鎖定他的位置。
但史天王是並不怕這個的。
他在海上縱橫多年,也並非沒有與他敵對的人殺到他的面前。
別看這漁村中的環境如此祥和,哪怕是其中最年輕的小童也是他麾下殺過不少人的好手,其中的耄耋老翁更是他養出的內家高手。
讓人分辨不出他真身何在的六個替身也個個不是武道庸才,更因為他給了對方近乎等同於他的威嚴和數不盡的財富,而對他忠心不二。
即便有人尋蹤索跡而來,也只有化為島上亡魂的命數。
石田齋那個老傢伙也是曾經試過多派一點人的,但在海島周遭,史天王的精銳部從與島上守望呼應,這些個商船護衛出身的又如何有可能逃出海寇的包圍圈。
可這一次好像不太一樣。
這是一種完全超出了史天王預期的來襲。
海上的風暴史天王見過不止一次,就跟此時洶湧而來的海浪一樣,比之海口觀潮的奔雷浪涌,這從廣袤無垠的海上掀起的傾天海浪更有一種壓境而來的破壞性。
可在雪浪疾行、勢如驚馬的聲響中,以史天王的耳力更是絕不會錯過其中還藏匿着的聲響。
桅杆斷裂,船隻粉碎之聲
——那是他藏匿在周圍海島的戰船,在這一片海浪怒號的面前搶先一步遭災所發出的響動!
就像是真正的雷鳴浪涌一樣,這絕不只是水波過境而已,分明帶着一種近乎要將面前所見一切撕碎的氣勢。
那些在他征伐海上,劫掠肆虐的過程中甘為他馬前卒的海寇,在此等潑天怒浪面前,簡直像是那些毫無反抗力死在他們刀下的受害者,甚至連一聲□□都沒能發出,便已經被吞沒在了浪潮之中。
這甚至不是尋常的落入海中。
史天王曾經見過不少自詡高手之人,他自己更是當世少見的高手,可他還從未見過有這樣的一個人。
當她站在越發拔高的海浪頂端的時候,分明在行動中說不出的指揮若定,更含着一縷輕快的笑意,卻比之那撕裂開他手下戰船的海浪更有一種暴雨驟起的危險性。
雪色海浪將她裙擺之下的煙靄浮雲之象映襯得越發清晰,浪潮尖端的水珠在日光下迸濺開來的一瞬,與她裙氅之間門的銀藍碎珠幾乎分不出彼此,可這個從衣衫到容色都有若仙子的來客在抬手之間門殺意盡顯。
憑藉著混跡江湖的經驗,史天王足以判斷出那些落水的下屬只怕絕無活路可言。
即便血霧血沫只在浪潮中浮動了一瞬,又很快被這種凌波海浪徹底覆壓了下去。
“大帥……我們現在……”該怎麼辦?
那個將史天王從屋中請出來的小童緊張地連話都說不全了。
他當然不可能是什麼懦弱之人,反而因為他的形貌年齡格外有欺騙性,時常作為史天王掠奪海邊城鎮的踩點好手,更是靠着手中的暗器一次次奪人性命。
但若是來襲的是戰船和船上的敵人,在他對史天王有種近乎盲目的自信面前,他絕不會對迎敵有任何的遲疑和焦慮。
偏偏來人只是這一人,卻以海潮為坐騎為麾下軍馬,以一種讓人覺得勢不可擋的方式來襲。
悶雷之聲里,他的同伴已經先有人毫無反抗能力地倒下,成為怒潮之中的獻祭。
那麼即便是七個史天王又有什麼用?難道以七人的血肉之軀就能組成一道不可逾越的人牆嗎?
這小童不敢說出自己的這些個想法,只能用希冀的目光看向史天王,期待從他口中得到一個肯定的答覆。
可還沒等史天王回答,他眼角的餘光便已經看到,在這越發靠近的海潮之上,騰雲化霧而起的水汽依稀化作了一片凝結的龍影。
而在這虛影雙瞳隱約被點亮的一瞬,兩道森然劍氣分明還間門隔那樣遠,卻彷彿已經直逼他的面前而來。
他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
這依然是超出了他理解的一幕。
可無論是這個為虎作倀的小童還是此時看似還能保持淡定的史天王,顯然都無法理解戚尋如今處在的到底是一種什麼境界。
距離破碎虛空只有一步之遙的天人合一境界,在她從蒙昧重歸清醒之時,並未將她在彼時塞上掌控風雪之力、仗劍斷流之力削弱,反而在保留了這種大範圍擴張的破壞力的底子上,讓她更有了一份遊刃有餘。
就像此刻她輕盈地站定在海潮頂端,比起此前在無名島外需要依託於特殊飾品的助力才能實現翻手縱波之景,她如今只是氣息與波濤同調,這片為天水神功引動的卷雪驚濤便隨心而動,彷彿是她的另一條臂膀,而絕非只是被她引動而來的助力。
而這龍首吞雲中蘊藏的劍氣,則當真是劍勢外化而作。
戚尋尚未執劍,那把由方歌吟饋贈的金虹劍此刻暫時保管在溫絲卷的手中,只有她袖間門含光綾隨海風而動,看起來便像是個再柔和不過的披帛,甚至有日光透過薄紗,將原本的月白長綾映照出了一抹白金色。
但在劍氣積蓄到頂峰,隨同海潮攀升至傾天漫卷的時候,這種難以解釋的景象最後只剩下了最本質的威脅性。
水龍虛影看向的是那個史天王所在的海島,戚尋面向的也正是那個方向!
但這道磅礴吞霄,像是能一掠跨越海上數頃碧波直達面前的劍氣卻好像無處不可去!
也無人不可殺!
哪怕是跟隨戚尋而來的船隊中,混跡江湖數十年,冷靜沉穩如任慈,早見過了戚尋先前突破場面的凌飛閣,連在大沙漠中的水龍捲都沒錯過的金靈芝,也着實很難在這樣的場面下保持沉穩。
“我現在方才知道……她為何要說這是一場大戲。”金大小姐喃喃自語。
在這出大戲的舞台上,這揚空而起的海浪正是最為盛大的特效,現在幕簾掀開,在他們這些個有幸一觀的觀眾面前,幾乎只看得到那唯一一個主角。
而即將為海潮吞沒的史天王和他的海島,也不過是這出大戲面前的祭品而已。
但這斬奸除惡,清剿海寇的意義,也實在是讓人不必計較什麼交戰的跌宕起伏,劇情的緊張反轉了。
而這神水宮的神異,誠然在海浪奔涌之中,已經成為深入人心的印象了。
那實在是一種不可遏制的發展!
站在戚尋這邊的人尚且有此等感覺,更何況是另一側圍觀的人。
也當真如戚尋所猜測的那樣,在那位石田齋先生的手下櫻子姑娘被人救回后,她想着自己此前從未受到過此等屈辱,領着人便重新出航來找海闊天的麻煩了。
當然她並沒有捉住人,反而在被海闊天的人繞了一路后領到了此地。
眼見對方儼然有後手準備,才在戚尋這裏吃到了個大虧的櫻子姑娘如何有可能有這個底氣直接衝上前來。
但下一刻她便不必後悔自己做出這個決定了。
戚尋掀起的那片海浪將她和海闊天回歸隊列的船徹底從中間門劃開了一道界限。
身在浪潮頂端,有若神靈降世的藍衣少女,狀似無意地朝着她所在的方向看去了一眼,便像是完全將她給無視了一般乘浪而去,卻讓她的腳下彷彿生出了數十道禁錮的枷鎖,連帶着說不出一個字來。
她緊抿着唇,只能看着那片吞天滅地之勢的海潮鋪開讓人心悸的威勢。
而在看到那海潮歸向之處那七個相貌一樣的人的時候,她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那正是與石田齋先生屢次敵對,又始終佔據上風的史天王!
可即便是與她同在船上的人,在提起史天王的時候從骨子裏彷彿已經有了一種本能的敬畏情緒,也絲毫不影響她在眼見這白浪掠地,劍勢化龍的一刻,幾乎完全沒考慮過史天王有可能擊敗這樣一個對手這種可能性。
史天王再如何神秘莫測那也終究是人!
人又如何能和此等神靈景象相抗衡!
櫻子姑娘但凡是個長了腦子的正常人,便不會看不出來。海闊天這個將她引來此地的行為必然帶着目的性,簡直就像是非要讓她看到這個剿滅史天王的過程。
但在此等實力面前,別說只是以迂迴的方式讓她來欣賞這何其壯闊的一幕,便是將她和石田齋先生一併擒獲過來,按着他們的頭非要他們記住這一幕,也實在不是一件能有反抗餘地的事情。
何況比起只是當一個觀眾,懷着驚懼的心情看到這樣的場面,總也好過他們就被安置在這白浪之前,像是史天王和他的手下一樣成為被吞沒的犧牲品。
一艘被絞碎的船隻殘存的木板飄到了她的船前,也讓她的神思回攏了一瞬。
“隨時……隨時準備撤離。”在開口的時候她方才意識到,她的嗓音比起平日實在是乾澀太多。
只不過她的這句話並沒能傳到她的下屬耳中,就已經被更大的動靜所覆壓了過去。
那是終究要抵達史天王面前的海潮發出的嘶鳴咆哮。
在這一刻,水浪之間門摩擦產生的轟鳴甚至比之海上龍捲還要可怕得多。
史天王並不像是此前死在戚尋手下的無名島小老頭一樣沒回過神來,便迎來驚天一劍的制裁。
在那種讓鼓膜都在發出震顫的動靜中,他還在嘗試做出反擊。
擒賊先擒王的道理他自然是知道的,可要做到這一點何其不易!
那並不是一個只靠着喚動海潮的“術法”的敵人。
在此時俯首,化入這浪潮最前端,彷彿足以撕毀一切敵人的游龍碎星劍氣,比史天王此前見過的任何一個劍客發出的招式都要可怕得多,簡直就像是一道從天飛落的劍氣。
此刻這道劍氣在海面上縱意而行,逍遙萬分的姿態里如何不是雷霆萬鈞!
可史天王知道自己不能退!
在對方對海潮自如的操縱中,他毫不懷疑自己倘若選擇逃命而後跳入海中求生,除了讓自己以一種更憋屈更不體面的方式送命之外,可以說是沒有任何的意義。
但他能做什麼?
白浪已經近在數丈之外,將他讓人登島來見他的時候乘坐的船隻也給拍了個粉碎。
海浪倒卷,將一片片木板碎屑化作了朝着這方島嶼捲來的箭矢。
也正是這些“箭矢”將那些朝着戚尋發出的暗器給打了回去。
他唯獨能做的好像只是在這一瞬間門與另外六人一道拔地而起,踩踏着這些木板凌空掠出,合併着七人在此時因為同一個問題而有短暫壓過海浪咆哮之聲的斥問:“你到底是什麼人?”
面對七人突進而來的圍攻,這海浪復又攀升了一段高度。
在這個純然俯視的視角中,史天王清楚分明地看到,即便有日光從對方的身後投來,讓她的臉因為逆光的狀態顯得有些模糊,她唇角涼薄而嘲諷的笑容依然足夠清晰。
一道讓他頭腦有一瞬空白,震蕩進他的耳中的回答在海上響起,“神水宮戚尋,為平亂而來。”
這個回答並不只是傳入了史天王的耳朵里,也讓整座海島都聽得分明。
更是因為這股裹挾着聲音的內勁足夠渾厚,讓那位櫻子姑娘也一併聽了個明白。
神水宮並不是一個提起來讓人陌生的名號,那畢竟是江湖第一人所創立的門派。
可當戚尋駕馭海潮而來,發動了這樣讓人畢生難忘的攻勢的時候,無論是史天王還是那些東瀛來客方才知道,何為神水之怒。
史天王已經徹底被籠罩在了海浪的陰影之中。
近看之時有如一道水晶幕牆的海潮,比起遠觀之時的樣子,更有一種平靜之中爆發的威懾力。
在史天王七人幾乎看得清她這件廣袖仙衣上的暗紋的時候,隨着她袖如流雲的馭使,這道潑天的海潮終於從高處倒下,也在一瞬間門將那七個身影都給盡數吞沒了下去。
當真正被淹沒在海浪之中的時候,史天王方才真正清楚,這片由人所驅策的海浪到底有多可怕的實力。
旁人做不到在一瞬間門擊殺七人,這才讓他這種給自己尋找替身後混淆視線的法門,成為一種不可破解的保護。
可在無差別又範圍如此之廣的海潮面前,他哪裏有這個全身而退的機會。
他曾經從暴風雨里的海中漩渦里險死還生,但當被裹挾進水浪之下,一瞬間門彷彿胸腔肺腑都被一種巨力擠壓的時候,卻好像有無數條無形的鎖鏈將他牢牢地捆縛在其中,根本沒有任何還手的餘地。
他仰頭之間門只能看到一片白沫與急流,又有一雙短靴如履平地地踩在了水面之上,隨着這徹底鬆開了控制的海浪一併前行。
也正是隨着這一腳落下,他本可以隨着內力的運轉和出眾的鳧水能力突破到水面上來的本事,都被一層透明的桎梏給封鎖在了原地。
他隱約覺得自己被衝上了岸,但事實上只是那道鳴雷之潮徹底將海島給淹沒在了其中。
在半年前,戚尋只能做到在將大沙漠中的地下水引出的時候,在石觀音那個種滿了罌粟的山谷中,將這些植株在水波震蕩里絞碎。
現在卻是大浪過後,這座海島上的房屋與人,都被那種最溫柔也最兇悍的水流給撕扯到粉碎。
也包括史天王。
他從未想到過,他這個一度覺得只要是水上,遲早便是他的天下的人,終有一日居然會在這樣從奔涌轉為平靜的水流中死去。
他找來的那些個與他只需要稍加修飾便看不出分別的替身,也自然隨同他一道沉入了海中不復存在。
被人死死按在水中,一點點窒息而後死去,又被狂肆的水流徹底摧毀掉他曾經存在痕迹,這便是他最後的結局。
而不是如她曾經所展望的那樣,讓朝廷也拿他沒轍,嫁個公主給他,讓他徹底躋身上層人物,從而被載入史冊。
這種死法對他來說,實在是個莫大的嘲諷。
但在他咽下最後一口氣前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他已經沒有任何辦法能改變這個結局了。
戚尋被一團浪花輕柔地送到了地面上。
奔涌過境的海潮本就是從海中生髮而起的,現在自然也要重歸大海。
她站定在這方海島的沙灘上,數丈高的水牆已經變成了翻越過海島后便轉入尋常波濤中的一層,再看不出一點先前足以摧城的驚濤模樣。
而在這海島之上,不再存在什麼人什麼樹什麼房屋什麼武器,只有一片光禿禿的海島岩層。
也或許稱不上是完全的光禿禿。
比如說戚尋就在此時俯身,在海島上撿起了一枚並沒有被她摧毀的貝殼。
這姑且也可以說是她的戰利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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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戰利品實在不止這麼點。
史天王一死,豹姬便憑藉著對對方手下勢力的了解展開了對其他海寇的圍剿。
這些人甚至還沒來得及得知史天王的死訊,便已經迎來了狂風暴雨的打擊。
也正因為豹姬行動的速度足夠快,史天王那些個劫掠得來的寶藏庫存,還沒被他深諳大難臨頭各自飛精髓的手下給帶走。
在對數個島嶼的收繳搜羅后,這些東西被豹姬盡數送到了戚尋的面前。
戚尋倒是沒打算將這部分收穫全給據為己有。
她頂多就是翻出了其中史天王劫掠東瀛商船的所得,本着反正已經請了石田齋的下屬看了一場好戲,正好也讓他們付個門票錢的強盜邏輯,讓神水宮門下給運走了。
剩下的大多錢財是史天王掠奪沿岸和過往商船所得,戚尋便委託武維揚和海闊天派人帶着船隊來將其送到了松江府的官衙,又請來了玉劍山莊的杜先生。
杜先生起了這麼個在外人面前遮掩身份的別名,卻實際上是個女人。
她在與劍客焦林分開后,憑藉著自己的智謀本事得到了朝廷的支援,建起了玉劍山莊,也算是朝廷對抗史天王做出的一個藉助武林的嘗試。
比起松江府官衙,顯然還是杜先生出於對史天王的了解,更知道他造成了哪些地方的損失。
“戚少宮主以神水宮為名,收服了豹姬將軍,也擊殺了史天王這個為禍一方的海寇,便是將這批珍寶盡數收歸己用旁人也說不出什麼來,何況我聽聞神水宮收容了不少無處託身的女子,本身也需要一筆安身立命的錢財,為何如此果斷地將我找來?”
杜先生,不,應該說杜夫人光從外貌上來看顯得並不太強勢,但玉劍山莊近年來和史天王之間門的爭鬥卻也算得上是有來有回,着實不能將她當做一個弱女子看待。
在見到戚尋的時候她問出了這個問題。
“若是我將這些據為己有,又拉扯出了一支在海上實力不小的隊伍,縱然我說自己只是打算開闢海航商路,但在外人眼裏我和史天王這樣的人有什麼區別?何況如今史天王既除,能讓我從中獲利的手段不知多少,何必貪圖這點蠅頭小利。”
戚尋說到這裏忽然自己笑了起來,“我這話說的好像不太對,這也實在不該叫做蠅頭小利。”
“但對戚少宮主來說,也或許真的是呢?”杜夫人笑容溫婉,“我此番前來除了將臨海各鎮的損失統計帶來,協助將史天王的財富送歸,助力這些地方重建之外,還有一件事想要與戚少宮主商量。”
戚尋:“夫人但說無妨。”
“我有一個女兒,我此前一直讓她在山莊中甚少見到外人,但如今我瞧着戚少宮主的義舉和你身邊的這些朋友,有意將她送來神水宮拜師學藝。”
杜夫人頓了頓繼續說道:“戚少宮主可以放心,我不是來將一個麻煩丟給你的,我也不妨做出我的承諾,我能建立起玉劍山莊便自然有我在朝堂中的門路,神水宮只要不做出什麼為禍之事,在有些事情上我總歸可以想法子開些方便之門的。”
“你這話似乎不應該跟我說,應當跟我師父說。”
戚尋說到這裏,想到的正是從邀月那裏說出的未來。
杜夫人的女兒新月的確不是神水宮的負累,這也並不是奔着讓神水宮幫忙管教女兒的目的才將她託付過來的情況,或許她還有着並不低的天分,否則也不會在後來成為神水宮的下一任宮主。
但戚尋不太喜歡以所謂的既定未來定奪一個人的命運和對她的印象。
新月能不能真做到這一步,還得看她自己的本事。
杜夫人聞言依然笑意溫和,“經過了剷除史天王的一役,還有人會覺得戚少宮主有可能不是那個未來的神水宮宮主嗎?我想陰姬前輩讓你出來處置這些事情的後續,本身也已經有將這個位置交託的意思了。何況,雖然戚少宮主與小女的年齡相差不多,但我還是希望讓她拜在你的門下學藝。”
看戚尋並沒直截了當地拒絕,杜夫人已經大致能判斷出她的態度了,“若是少宮主有空的話,等處理完了此地的事情,不妨來我玉劍山莊一坐,我還有幾門生意想與少宮主談談。”
杜夫人話說到了這個地步,戚尋也實在是沒有拒絕的必要。
清剿海寇這種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應當叫做政治正確的行為,的確是戚尋想給神水宮繼續補上的一層庇護,當然江湖事江湖了,其實並不一定能派上用場。
但怎麼說呢,萬一以後神水宮的姑娘出來在江湖上走動,吵架都比別人能有底氣得多嘛,至於吵不吵得贏打不打得過,那是另一回事。
雖然在隨後戚尋就面對了來自水母陰姬的靈魂質問——倘若以後有人提起神水宮,便想到了她這出海上生波的離譜操作該怎麼辦。
戚尋想了想給出了個答案,那得看問這個問題的人拿不拿得出這個表演經費。
被她找來的另一個觀眾,何止是不敢找上門來問詢,能否低價贖回此前被史天王劫走的東西,甚至還又送來了一份“見面禮”。
即便櫻子姑娘在返回之後只是將她在海上的見聞如實地彙報給石田齋先生,可也架不住跟她一併出來的人,在沉穩淡定方面遠不如她。
戚尋的這番驚世駭俗的表演和覆滅史天王勢力的操作,幾乎將那艘船上的船夫嚇破了膽子,更是將她當做了什麼海中神靈轉世來描繪。
石田齋在史天王的手裏尚且要吃癟,現在的這位能一次性解決史天王和他的六個替身,甚至將他組建出用來縱橫七海的勢力都給吞併掉,可想而知是個何等可怕的人物。
所以這份“見面禮”,在分量上着實是可以跟什麼上貢的禮物有得一比了。
戚尋收禮物收得很是理直氣壯。
反正對方既然都說了權當大家交個朋友,她也沒答應什麼東西。
現在的確是沒有史天王了,但如果多出了什麼海天王,武天王之類的,把他的東西給打劫了,那也實在怪不到她的頭上。
海闊天/武維揚:?
對戚尋這個別人拿不出看戲經費的說法,水母陰姬除了覺得好笑大概也沒別的可以回應的了。
大概她作為現在還沒卸任的神水宮宮主,和神水宮這些弟子的師父,唯一能做的也就是,希望宮南燕聽到這從江南這邊傳過去的消息,不會覺得被卷得人生無望吧。
這個傳聞還十之**會被傳出個誇張的版本。
此前戚尋擊敗薛衣人的時候便已經傳出了那些個神奇的神劍轉世之說,現在則更是從西到東,從南到北都留下了她的傳說,對天水神功的使用還從大漠一路到了海上。
水母陰姬雖然平日裏很少想這些個有的沒的,卻也不妨礙她在此時生出了一點奇奇怪怪的想法,尤其是在一個自稱自己遲早要成為最合格的江湖傳聞說書人的孫姓青年找上門來的時候,她總覺得這個弟子以後在江湖後輩中的形象可能已經完全朝着不可預估的方向狂奔而去了。
但總的來說,這對神水宮來說好像也不失為一個好消息。
想要將人送到神水宮來拜師學藝的何止是杜夫人。
在一門三代的天下第一的說法傳遍江湖的時候,這種神水宮門下出高徒的說法,顯然是得到了廣泛認可的。
在得知戚尋還留在松江府協調指揮海上繳獲的分配,豹姬的收尾工作等等事項的時候,便有不少想投師神水宮的找上了門來。
水母陰姬解釋的就算是明心山莊加上神水宮本身的佔地,也接納不了這麼多的人,顯然也沒能打消這些人的想法。
她這個一向冷着張臉,看起來寶相莊嚴的外表也沒能將人勸住,反而讓人覺得神水宮在篩選弟子上頗為嚴格,神水宮宮主對弟子的要求不低,才是神水宮少宮主能打出這海上傳聞的根本原因。
水母陰姬就算不是個社恐,卻也實在不是個喜歡跟人打交道的性情,日後娘娘隱藏在人群中也不顯得那麼出挑,正好看了場徒弟的好戲。
“我倒是可以給你個建議,早點把神水宮宮主的位置丟給你徒弟。”
看水母陰姬難得有這種礙於神水宮名頭不敢振袖離去的憋屈情況,日後娘娘終於好心發作將她給撈了出來,又旋即說道。
“……你說得對。”水母陰姬原本就沒有很執着於這個宮主的名號。
若非如此,她怎麼說都應該將這個位置傳給司徒靜,而不是早早選定了戚尋作為神水宮的繼承人。
何況如今戚尋在江湖上的一番行走,何止是將她這個後起之秀的名頭在江湖上打響,更是讓神水宮成為了一支或許百年內都不可能被其他勢力替代的特殊存在——
這足以證明水母陰姬的這個決定並沒有做錯。
她雖不免對需要應付這些個上門來拜師之人的情況深覺麻煩,卻也有個認知便是,只有在招納來神水宮中的弟子足夠稱得上是優質良才的情況下,才能保證這後繼有人的結果可以在神水宮宮主位置繼續往下傳的過程中得以實現。
她這嫌棄人多的話,說出去可是要被其他當掌門的人打的。
聽起來就很凡爾賽。
“等她忙完這段的事情,便將神水宮徹底交給她吧。”
水母陰姬朝着戚尋所在的方向看了眼,眼看着她左邊擠了個金靈芝,右邊是華真真,後面跟着個近來活像是小尾巴一樣跟在後頭的左明珠,連溫絲卷這個當兄長的都被擠到了外頭,不覺又有那麼點想笑。
想起來她原本帶着日後從常春島來到中原,只是想給這位師父看看她收了個多有前途的徒弟,結果這徒弟已經成長到了能獨當一面的程度,甚至可以讓她“退休”了。
就算水母陰姬早在戚尋還沒離開神水宮的時候就已經知道她實在是個天資絕倫的後輩,大約在彼時從常春島行船出發的時候也並未想到,在短短几個月後便是這樣的局面。
但總的來說,戚尋是在此番剿匪行動中獲得了起碼來自三方的收益,雖然氪金搞了個外觀,但也不失為賺了個盆滿缽滿,水母陰姬也不虧。
她又不像是李觀魚這種情況,若是將擁翠山莊交到李玉函的手中難保不會生出什麼事端。
她光是看着戚尋這種反覆得到驗證着實可行的營銷手段、她如今冠絕天下的武功,和她實在頗佳的人緣,便知道神水宮交到她的手上只有興盛一途。
雖然不知道這個徒弟會否有朝一日登臨武道的更高境界,或許此間門地界也不再能夠拘束住她的腳步,但起碼現在,水母陰姬她可以暫時當個甩手掌柜了!
比如說她可以想想上何處遠處,繼續探尋她這開敞心境之路了。
甚至算起來,她還有一個驢友呢,正是現在也盤算起了反正戚尋已經解決了史天王,正好名正言順地將常春島也丟給她的日後娘娘。
當然在此之前她還該去一趟明心山莊,去見一見小靜。
完全不知道自己的兩位長輩打算干出將包袱一丟就一併旅遊去的事情,戚尋和杜夫人之間門完成了全部的交接,總算是得到了短暫的休息時間門。
如今的松江府城內不認得她這身打扮和這張臉的人,大約是不多了。
甚至還有路上偶遇過來,意圖直接將家中晚輩從神水宮普通弟子往神水宮未來宮主弟子的方向發展一下的。
這個時候戚尋不免又想感謝多才多藝的九幽神君了,也多虧對方的“贈予”,戚尋才能飛快地改換身形,從人群中溜了出去。
等跟溫絲卷在松江城外會合的時候,饒是戚尋在弄出這海上潮生的場面前,就已經估計到了後續的影響力,也不免在此時長出了一口氣。
兄妹兩沿着海岸邊走,日暮的餘光將砂礫都染成了金紅色,和戚尋握在手邊的金虹劍在顏色上倒是有幾分相似。
“我聽說你放任那個姓孫的小子將龍淵君的稱號給宣揚了出去?”溫絲卷跟在她的身邊走,看她先前還在當個運籌帷幄的領袖,現在又像是個小孩子一樣踢了踢地上的砂石貝殼,不由在唇角露出了一抹笑容。
“龍淵君這個名號總比海王好聽吧……”戚尋說著都要自己給自己整沉默了。
這會兒的人可沒有什麼此海王彼海王的想法,就是覺得史天王既然名號馳騁七海,是為天王,她這個直接卷挾海浪而來,將史天王擊斃當場的,更應該叫個什麼王聽起來才顯得對等一點。
但戚尋怎麼想都覺得自己屬實不必有這種名號。
相比之下,此前孫白髮以七星龍淵衍生出的這個建議一試的別號,倒還聽起來更順耳一些。
尤其是她襲向史天王的時候讓對方感覺到無力脫逃,絕不只是因為天水神功操縱的海潮,還有水汽化龍中的劍勢威壓,倒也更與其有了一種呼應。
溫絲卷不知道其中更深的緣故,卻也聽出戚尋對這個稱號很有幾分嫌棄的意思,乾脆岔開了話題,“小妹之後有何計劃?”
他自然是要回去原本的地方的。
他雖有種遊離世外之感,但北伐之戰隨着參與其中,很難不讓人有種與大宋國運休戚相關之感,他也並不難看出戚尋頗有希望得見天下海清河晏,就如同她現在所處的這個時代一樣的願景。
那麼他總是要做好一個兄長該做的事的。
不過戚尋的話……
溫絲卷想想此前她拉過孫青霞和他相繼助戰的副本,想到她在現如今這番變動之後,大約要承擔起的責任,便覺得她若是能有機會給自己折騰出個一分為二的術法,說不定是無論如何也要去學一學的。
要做的事太多了。
“其實沒有兄長想像的那麼麻煩,”戚尋看出了溫絲卷臉上的操心之意,笑了笑,“神水宮的擴張是必然,總得有足夠的門庭才能庇蔭更多的人,我既然有了這樣的本事,何妨多做一些。但神水門下雖多不問世事,卻也不是不能管事,宮師姐她們都會逐漸成長起來幫我的。”
海上一幕的後續影響力,會在接下來的三五年內發酵,這既是神水宮的機遇,也是讓她的同門師姐妹藉此成長起來的動力。
這個看起來很快要接下神水宮宮主重擔的局面,並不像是溫絲卷所想的那麼麻煩,畢竟戚尋不可能永遠站在神水宮的背後,所以她也不能從一開始就大包大攬,所以她會把該分派出去的事情丟出去的。
而她此前鋪開的這些人際關係網絡,在漸漸加深的聯絡里,也遲早會從種子變成結實的藤蔓。
有金老太太支持遲早成為萬福萬壽園繼承人的金靈芝,與左輕侯坦誠了此前和薛斌交往、現在則有了支撐門戶想法的左明珠,那位遠在龜茲屬意於王位的琵琶公主,現在重新組建海上艦隊的豹姬將軍,不日繼承華山掌門的高亞男和監管門戶的華真真,剛加入神水宮的新月和此時身在明心山莊內還是個孩子的柳伴風……
她們有的便是神水宮的一員,有的並不是,但都不妨礙她們勢必一道共同見證神水宮的輝煌,以及——
這個江湖的未來。
在戚尋破碎虛空之前,她也會一道見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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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於之後嘛……
她還有不少要探究的秘密呢!
那便是一段更長的經歷了。
(正文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