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解卦 紅光
「那你怎麼不走?」
卧槽了兩聲,年輕男人伸手將脖子處的衣領塞進外套里,
然後緩緩頓住動作,轉過了頭,望向了景諶。
難道是這位看起來有些年輕的算命先生觀察力更仔細,看出了自己的心思?不是來抓擺攤的。
也是,自己還刻意將制服套在外衣內,但凡再多琢磨下,都能想出來自己不想被人看到制服,多半是有私事兒而來。
畢竟當個城管,又不可能微服私訪的。Z.br>
年輕男人腦子裏心思千轉百回。
心裏已經在讚歎,這年輕算命先生有兩把刷子。
「我為什麼要走……我就是個民俗愛好者,在這兒社會實踐,也不收錢。」
「攤位上就三塊破布,壓布的石頭都是旁邊樹下撿的,你要沒收就都拿去吧。」
景諶不是看不出來這些細節,他是懶得管。
老頭急急忙忙跑了,他是懶得動。
他今天出來擺攤就是腦子一熱,明天還來不來,人在哪兒都不一定。
說著話,再咬了口手裏沒吃完的蘋果,看了眼這年輕男人。
年輕男人聽着景諶的話,有些沉默。
要讚歎的話卡在了嘴裏,重新咽回肚子。
不是,大哥,你怎麼這麼坦然啊。
坦然的他都不會了……他是想這年輕的算命先生有所憑依,才能面不改色,坦然自若。
沒想到是這種憑依,和他想得不太一樣啊。
「……民俗愛好者好啊。」
年輕男人張了張嘴,還是決定掠過剛才那些亂七八糟的想法,
然後心情舒暢了,鬆了口氣,
再想到自己的事兒,又再輕鬆了些,
「哥們,你幫我看看這個唄。」
「本來想着河岸邊上先生多,平時還都能看到不少。今天真有事兒找他們的時候,一個個跟成精了似的,看着我過去,隔着百來米人就溜了。」
大概覺得是同樣是年輕人,互相好說話些,年輕男人說起話來隨意了些,
就在景諶的攤位前蹲下身,然後將手裏一直捏着的東西朝景諶遞了過來。
「這是?」
景諶看了眼,將手裏吃完的蘋果核一拋,精準扔進了旁邊的垃圾桶。
然後扯起地上鋪攤位的布,擦了擦手。
接過來年輕男人遞來的東西。
這就是張紙條,還是像從什麼本子上撕下來的。
「簽,就是廟裏求來的簽。」
「我媽去北山清明寺求得簽,讓我今天出來的時候,順便找個先生給她解一下。」
景諶沒張開摺疊起來的紙頁,而是抬起了頭,望向了這年輕男人,
「廟裏能求籤,沒人解簽?」
「有啊,但我媽不信他們。」
年輕人隨口回答道,
「我媽是信佛的,可是只信佛祖菩薩,不信廟裏的和尚。」
「她是覺得佛祖佛法廣大,慈悲廣濟,廟裏的和尚卻不是,說不定就中飽私囊,吃得滿肚油腸。」
「所以她每次去廟裏都只燒香,不捐錢,香都得自己帶去。像這簽,她覺得是佛祖幫她抽得,是給她的指點。但廟裏的和尚會忽悠她,所以就記下來簽文另找人解。」
聽着這年輕人的話,景諶有些沉默,
就是有些不知道該說啥,有點想給這年輕人的母親點個贊。
「你母親信佛信得挺智慧的。」
「哎,她就這樣,就這樣想的。」
年輕男人再應了句,
「兄弟,你幫忙給看看吧,看看這簽文有沒有什麼說法沒有?我記下來回去說給我媽聽。」
景諶點了點頭,打開了這摺疊起來的紙條,看到了上面的簽文。
然後就頓了下。
「你看過上面的簽文嗎?」
景諶沒抬頭,只是出聲問道。
「怎麼了?」
年輕男人被問得莫名其妙,然後有些好奇地望過來,
「我媽說讓我別看,說是簽文是佛祖給的,除了解簽的人,越少人看到越好……我也不稀罕看什麼簽文。」
景諶聽着這年輕男人的話,還看着手裏這簽文,上面寫着,
「鳳凰落在弱水中,青龍到了墜龍坡。」
「大雄寶殿染上黑塵,縱然金身難逃獠牙。」
「若問前程,前程斷,若問世事,事事休。」
即便是景諶不懂解簽,都能看出來,這是支下的不能再下的下下籤。
好傢夥,這是正經廟裏求來的簽文嗎?
正經廟裏會往簽筒里放這種簽文嗎?
人就來旅遊順便上香,體驗下你們廟裏的特色項目,結果抽出這種簽來,
那不是找人晦氣嗎?這廟裏和尚這麼頭鐵,不怕被打嗎?
「哥們……簽文有什麼問題嗎?」
看着景諶看簽文不說話,年輕男人蹲在攤位跟前忍不住再問,
同時前傾些身子,也想望一眼。
「嗯……是有點小問題。」
景諶不懂解簽,重新合上籤文,抬起頭,想了想,還是準備看看。
「你先坐吧,讓我想想。」
「行。」
景諶再指了下攤位跟前的馬扎,年輕男人看着景諶的反應,還有些莫名其妙,從善如流地坐了下來。
景諶望着年輕男人,集中注意力,然後,一幅有關的畫面開始逐漸浮現在景諶眼前。
「嗡嗡……」
這是間卧室里的畫面,卧室床上,躺着的就是這年輕男人。
年輕男人睡得正香,床頭櫃邊上充着電的手機這時候卻孜孜不倦響了起來。
先是有些煩躁地,在刺耳地手機鈴聲中,翻了好幾遍聲。
等着手機鈴聲又第二次響起了,年輕男人手撐着,翻過些身,有些煩躁地睜開了還酸澀的眼皮,
「瑪德……大早上的誰啊……休個假都休不安生……」
有些爆炸的拿起手機,手機屏幕上顯示着是他母親的電話。
年輕男人臉上的煩躁止住了些,皺起了眉頭。
「……喂,媽……你不是去廟裏上香了嗎?這會兒給我打電話幹嘛,我這會兒正補覺呢。」
年輕男人打着哈欠問着。
但電話那頭,響起的卻不是他母親的聲音,
「請問是劉翠喜的子女嗎?」
「我是。」
年輕男人臉上神情逐漸收斂。
「您母親今早到北山上廟裏上香的時候,不幸從山坡上滑落,從山上摔了下來。」
「我們是山腳下北山醫院的。你母親送過來的時候,就已經……希望你儘快趕過來一趟。」
年輕男人臉上所有神情都逐漸消失了,張了張嘴,想問什麼,
但什麼都沒問出來,只是臉上帶着茫然。
只是腦子一片空白,愣愣拿着手機,似乎還沒反應過來電話對面人說得話的意思,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
「……好。」
「嗯,那你儘快來一趟。」
電話那頭的人說完就準備掛電話。
臨着電話結束之前,年輕男人似乎反應過來一點,他有些迷茫地再問道,
「上山的路不都有護欄在嗎?她怎麼就摔下去了?」
「……我們也不知道。只是聽送來的人說,你母親自己脫離了本來上山的路,救援的人和其他人,只是看到你母親從山上摔了下來。」
結束完電話。
畫面中的年輕男人依舊愣愣着拿着手機,一動不動,
然後再像是突然反應過來什麼,一下爬起身抓衣服,穿褲子要出門,
只是動作才一半,又漸停頓住。
似乎是終於反應過來發生什麼了,年輕男人眼眶紅了。
這簽文還真應驗了?
這麼准?
景諶看着眼前的畫面逐漸消失,再看向眼前還坐在攤位跟前,有些莫名的年輕男人,
抬起手裏這張紙上的簽文,景諶再看了眼。
「哥們?」
年輕男人再小心地喊了聲。
雖然他不是很信這個,但是看着給他母親解簽的先生一直這樣不說話,還是心裏忍不住犯嘀咕。
「沒事兒。你回去告訴你母親,這些天都不要出門。更不要往山上去。」
景諶感受了下,剛才那幅畫面是三天後的,也就是說,這年輕人的母親是三天後的上午出事的。
「至少五天內,都不要出門。」
「哦哦……」
「這就是解簽出來的結果?」
年輕男人還有些莫名其妙,只是點頭應着。
「你把這話,告訴你母親就行……另外……你的話,這些天起早一些。」
「嗯……」
年輕男人更覺得有些莫名其妙,不過也沒說什麼。
「對了,你剛才說,你母親去的寺廟是哪個廟來着?」
「北山上的清明寺。只要不是去外地,我媽經常去的寺廟就是這個。」
「嗯……」
景諶看着手裏這簽文,感覺這寺廟多少有點邪門,同時也有點好奇。
再應了聲,景諶將這張紙重新紙上,遞還給了這年輕人。
「那這樣就行了嗎?先生?」
景諶的態度讓年輕男人感覺有些莫名其妙的同時,也有些心有戚戚。
就像是大多數不燒香拜佛,但廟裏說壞話也不敢。
景諶的話,忍不住就讓年輕男人有些擔憂,萬一呢。
接過遞迴來的簽文紙,年輕人拿在手裏,然後站起身,低下些身,有些小心地再問道,
對景諶的稱呼都變了。
「當然不。」
景諶回過神來,看着已經起身的年輕人,順手指了指攤位旁邊兩條長幅。
聽着景諶的話,原本就開始有些緊張起來年輕男人心裏先是咯噔一下,
然後一看長幅上的內容,頓時無語了。
「……不是說民俗愛好者,不收錢,社會實踐嗎?」
「不收錢。不過今晚家裏還缺點菜,我看那邊菜攤上的菜就挺不錯的。」
年輕人臉有些黑,更無語了。
不過還是幾步走了過去,聽着景諶的話,去把旁邊那老太太菜攤上剩下的青菜也給買了回來。
「這樣行了嗎?」
老太太笑容滿面,有些高興小心着將錢揣了起來,扁擔挑着空籃子走了。
年輕人提着菜,重新走了回來,放到了景諶攤位旁邊。
「行了。」
景諶笑了笑,轉身,再摸起了個蘋果,自顧自吃了起來。
年輕男人看着景諶一幅送客的模樣,吐了口氣,也轉身離開了。
倒也沒有生氣,畢竟他本來也是打算給錢解簽的。
只是想着景諶先前的模樣態度,心裏還是有些擔憂。
低着頭,捏着手裏的紙條,年輕男人有些匆匆地往前走,
等走遠了,走了好一陣,
突然又覺得自己想通了,
「……我他么糾結個什麼勁兒……就算命先生的話不都是這樣嗎?就說得不清不楚的,人都給嚇死。」
一拍自己的頭,年輕男人洒然一笑,
覺得自己剛才的反應真是***。
然後……他有些好奇地打開了那張紙條。
「……卧槽!」
「尼瑪什麼破廟,給的什麼破簽……我還怪人先生解簽。」
然後……路邊響起了年輕男人的爆粗聲,
「我他么……」
河面上依舊波光粼粼,還反襯着下午的陽光。
景諶坐在河邊攤位后的馬紮上,一邊望着河面,一邊吃着蘋果。
老實講,這個蘋果真不算甜,不過酸甜酸甜的,也算是別有風味。
然後,正悠閑吃着蘋果的景諶,就看到了先前一溜煙跑了的算命老頭,這會兒又擺着兩張矮凳,拿着擺攤的傢伙事兒,重新從另一邊繞了回來。
一看就是精通游擊經驗。
景諶看向老頭,老頭也望向了他。
老頭眼裏流露出一些疑惑。
正在樂滋滋地重新鋪開攤位的洪老頭,看着景諶還好整以暇的坐在原地,有些疑惑,
沒道理啊?
剛才他跑的時候,這年輕人還在原地。
他小小繞了一圈,卡準時間回來,這年輕人又在這兒。
現在年輕人都跑這麼快了?
或者說,他就沒離開過?
那更沒道理了啊?
望安市不創文明了?
或者說,這年輕人真有些本事,震懾住了那城管?
城管敗退而逃?
莫非年輕人真厲害?
老頭有智能手機,也是上網的。腦海中頓時浮現出一大堆爽文橋段。
然後……
洪老頭停下了擺攤,提着張凳子就走了過去。
洪老頭覺得自己和其他算命的是不一樣的,
最不一樣的,就是……他真信。
這邊,
景諶就看到那老頭提着凳子,「氣勢洶洶」地走了過來,有些好奇,
這是來砸場子的?
果然,同行是冤家,算命的也想着死同行。
景諶看了眼自己身前的三塊布,思考下要不要起身就走。
倒不是怕攔不住要砸場子的老頭,主要是怕老頭往攤位前一躺,他就說不清了。這附近也沒看到監控。
就在景諶認真思考着的時候,
那洪老頭,提着凳子再加快了步子,幾步就走到了景諶攤位跟前,
然後,就在景諶的目光中,
洪老頭放下了凳子,低下頭,低下身,
極其客氣而崇敬地說道,
「……大師,小道洪山,在家修行。先前在一旁看大師給人說命,即便以小道粗淺認知,都覺大師神通廣大,法力高深。」
「不知道……大師能否不棄小道年邁,收小道為徒。」
「小道研習道經多年,今日才終於得見真人,還望真人垂憐……」
「……???」
原本已經做好這老頭要來砸場子的準備,
此刻,看着這洪山洪老頭低頭低身,聽着這說出的話,
景諶滿腦子打出問號。
有病吧?
「我只是個民俗愛好者。道長別在這兒開玩笑。」
只希望如果是發癲,請往別處。
「看來大師不肯收我……那大師能給我算一卦嗎?」
這洪老頭先是頗為遺憾地嘆了口氣,
然後就跟先前說得話都是放屁似的,一下就再坐下了身,
坐在攤位跟前,有些興緻盎然,甚至興奮地對着景諶說道。
「……」
「想算什麼?」
雖然感覺這個洪老頭有些發癲。
但好像給另一個算命的算命,也挺有意思,
景諶沉默了陣,還是出聲說道。
「……想讓大師幫我算算,我什麼時候才能得道?」
「……」
景諶看着這興奮的洪老頭,沉默了又沉默。
洪老頭坐在凳子上,認真而緊張地等着景諶的話。
景諶看着洪老頭這模樣,更沉默了。
「看來修道之事真不能取巧……那大師幫我看看,我什麼時候發財吧……」
「行吧……我幫你看看。」
「嗯,大師我的八字是……」
洪老頭念着自己的生辰八字,
景諶聽都沒聽,只是看着洪老頭,再逐漸集中注意力。
然後,
入眼,卻沒看到什麼關於洪老頭的畫面。
而是滿目血光綻放,紅光瀰漫。
驟然,有血紅色的光芒爆發出,淹沒了景諶眼前的整個世界。
除了這血紅色,就再也沒其他東西。
景諶頓了下,閉上了眼睛。
這和眼前的洪老頭沒什麼關係,
也已經不是第一次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