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綁架
三月桃花開的時候,縉雲大小姐的桃花也開了。
在一個陽光明媚,風和日麗,還有一點惆悵的清晨,縉雲大小姐坐在自家府邸的前廳里,看着自家門庭若市,玄關那大排長龍,她忽然覺得帝王選妃也不過如此嘛。
她盯着門外枝頭上嘶叫的家雀兒一個勁兒出神兒,眼前這個素未謀面的男人正對着她喋喋不休。
她的眉頭皺得越來越緊,額角的青筋越來越緊繃,嘴角抽搐得也越來越頻繁。
她暗自捏緊了拳頭,不斷進行深呼吸。她極度忍耐地抹了一把臉,牙齒咬得咯咯響地重複了第十遍,「我再重申一遍,我叫縉雲嵐,不叫縉雲男!」
對面的男子傻呵呵地笑着,操着一口獨特的鄉音說:「男小姐!偶明白滴。縉雲男,扇風男嘛。」
縉雲嵐徹底放棄,直接自暴自棄,笑容僵硬地回答:「阿對對對,扇風男,扇風男。您哪兒涼快哪兒獃著去吧。行吧,去吧,扇風去吧。」
樸實男人被拒絕了,一顆樸素的心登時碎了一地。他被侍女圓滿送走時,還挺依依不捨的,老實巴交地還回頭求機會:「男小姐,難道偶嗦錯了咩?不是扇風男的男,是男色滴男咩。」
縉雲嵐實在忍不可忍,伸出雙臂,仰天長嘯,欲哭無淚:「離譜啊,太離譜了,簡直離大譜,我爹哪兒借來的神通啊,究竟是從哪個神仙寶地搜羅來的這麼些奇人異士啊。」
質樸男子聽到這話,忽然轉過了身,直勾勾盯着她看了良久。
盯得縉雲嵐心裏直打鼓,一時後悔自己當著人家的面說了這樣的話。不能因為自己審美疲勞久了,就將積攢已久的壓力發泄在這個無辜的相親對象身上。她心中頓時幾分悔意,方要開口道歉,便看見那樸實的男子臉上冒出兩團微妙的紅暈,羞怯怯地說:「男小姐,你則樣嗦偶,偶會驕傲。」
縉雲嵐徹底戰敗,向他豎起一個大拇指。
你贏了。
縉雲嵐才過十七歲的生辰。她的父親,縉雲一族的族長大人就迫不及待地要她成婚,目的是為了能讓她順理成章地成為族長的候選人。
可族中耆老始終因為她是女流之輩而多加非議。與此同時,她的親弟弟,縉雲崇已過十五。雖然資質上不比她,但亦是人中佼佼者,且勝在是縉雲宗室的長子,身份上比她更加名正言順。只是他年紀尚小,暫時無法擔當大任。
而縉雲嵐的缺陷則在於,她是女子,將來嫁人不免要為夫家操心,重心轉移至家庭瑣事,如何能再有精力掌管族中事宜。因此他父親決定找人入贅,以此來向族會證明,縉雲嵐即使成婚也依舊會以族事為重,家庭絕不會成為她的累贅。
但這也同樣意味着,她的丈夫註定只會是一個庸碌之輩。畢竟在這世間,但凡有點本事的男人誰會甘心向女人伏低做小,安心代替妻子之職,料理家事。
是以,即使她一連相親了七八日,從睜眼相看到閉眼,她一個也瞧不上。奇奇怪怪的人倒讓她開了眼界,但儘是些胸無大志,遊手好閒的男人,想借她的枝頭當鳳凰。
以至於她最近看見雞窩裏的雞,她都作嘔。
她趁着晚飯前,離開了會兒,找了個清凈地方喘了口氣。
說實在的,她壓根兒就不想做什麼族長,縉雲的榮辱與安危她也懶得擔負。若非她父親堅持,對她軟硬兼施,她才不屑和這些不務正業的男人們周旋。難道真要在爛柿子裏挑個好的,湊合過?然後成天跟族會裏那群老頭兒鬥智斗勇?
這日子,想想都倒胃口。
侍女圓滿滿府里四處找她,最後在後院的屋頂上發現了她的蹤跡。她輕盈一躍,來到她身邊,發現好端端的黛瓦已被她家小姐掰成了碎片。她使着責怪又嬌憨的語氣對她家小姐說:「小姐,您怎麼又到處亂跑啊,還有七八號人在門口等着呢。」
縉雲嵐欲哭無淚,展開雙臂,面對漫天的夕陽,大喊道:「老天爺啊,帶我走吧。」
話音甫落,從天而降飛來三個大字。
「滿足你。」
兩隻麻袋瞬間將二人兜住,主僕倆眨眼間淪為肉票。
縉雲嵐見怪不怪地問道:「又來了。第幾起了?」
圓滿躲在旁邊的麻袋中淡定地掰着手指回答她:「第七,哦不,第八起了。」
縉雲嵐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罷了。正是厭倦之時,來得時機倒也不錯。」
對於惡性的綁票事件,她已司空見慣。
她身份貴重,乃族長之女,洛城周邊山脈頗多,土匪山寨也多。她五歲時,被人販子抱走,卻反將人販子給賣了。一句,人不販我我不販人算是將周邊的土匪山寨的館給踢遍了。
之後許多圖謀不軌的歹徒慕名而來,甚至以此當作同行間比試的項目。然而至今無一有人能將她拿下。
縉雲嵐也樂在其中。侍女圓滿從起初的驚慌失措到鎮定自如也並未花費太多時間。
兩人被套在麻袋裏,打橫抱着不知顛簸了多久。
圓滿率先睜眼醒來,發現自己被五花大綁捆在了一根木樁上,而她家小姐倒在地上,上半身依舊套在麻袋裏,貌似並未清醒。
怪了,小姐的修為可比她這強多了,沒道理到現在還昏迷着啊。
她環顧四周,發現她們正身處一間柴房之中,四壁並非磚砌,而是以竹子為建築材料,這倒少見。她凝神嗅了嗅空氣,略感稀薄,看來這間竹屋應當是在某處山頭之上。若是白日或許還能觀察到了更多的細節,只是眼下外頭漆黑一片,連朦朧的月光都不肯施捨半分,她只得依靠附近一盞即將燃盡的油燈維持一點模糊的視線。
她壓低了嗓音呼喚了幾聲,小姐。
縉雲嵐無動於衷。
她不死心又連着喊了幾聲,依舊沒有半點回應。她心中疑竇頓生。
恰在此時,一群人來勢洶洶地闖入了竹屋。為首之人捧了一盞油燈,始終為他身後之人照亮前路。
一群人在與她們隔開一丈之地站定,一位背着劍的少年由內走至最前。
兩盞燈火將他未遮掩的俊逸面容映照得一覽無餘。
圓滿見之,嘴角難忍上揚,低聲呼喊道:「小姐,小姐,快起來,有美男!」
只見縉雲嵐露在麻袋外頭的左腳小幅度地抖動了一下,但身形依舊沒有任何動搖。
黎梔冷冷瞥了一眼犯傻的圓滿,緊接着將目光投向躲在麻袋裏縉雲嵐。他給身旁之人拋去示意的眼神,兩人得令,立馬上前將縉雲嵐扶了起來,背靠在牆壁上,並將罩在她身上的麻袋抽走。
縉雲嵐露出昏迷的真容。兩名副手見狀有點犯嘀咕。
「沒道理啊,我下手沒那麼狠啊?」
其中一人伸出一指探了探她的鼻息,若有似無。他大驚失色,「貌似沒有氣息了呢。」
黎梔半信半疑地來到她眼前,兩人立即退去一旁。她托起她的下巴,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倏忽鬆開手。
縉雲嵐愣了一下,才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
眾人,包括圓滿,一致露出了鄙夷的目光。
她果然在裝死……
黎棠壞笑道:「既然這主要人質都死了,那她的婢女也沒必要留着了。小梔,我帶幾個人,把這姑娘拉去後山埋了吧。」
黎梔不動聲色地瞧了眼腳邊這個毫不顧惜容顏,不惜將嬌嫩的臉孔赤裸裸按在地上以求演技逼真的女子,剛要說出個「好」來,圓滿在旁當場倒戈,氣憤道:「小姐!你太過分了!他們都要活埋我了,你還無動於衷。前幾日還拉着我的手說什麼姐妹情深,全是騙人的!你給我起來!」
縉雲嵐麻木不仁,沒有分毫動彈的意思。
圓滿暴跳如雷,瞬間化身成綁架犯的一員,對着她服侍了十年的主子,狠狠威脅道:「是你逼我的!在你梳妝枱下,左手邊第二層的抽屜里有你私藏的春……」
她話音未落,縉雲嵐一個鯉魚打挺站了起來,臉色深沉地道:「圓滿是我的好姐妹!我決不允許有人對她下毒手!」
在場眾人包括圓滿狠狠地鄙視她一眼。
黎梔開門見山地道:「既然你醒了,那我想跟你談一談。」
縉雲嵐聞聲而去,藉著幽微的光芒見識到了黎梔俊美的姿容以及撲面而來的清冷。
他有着一雙十分少見的眼睛,漆黑的瞳孔之外圍着一圈墨藍的光環。他竟有一雙藍色的眼瞳!
他的服飾也不同尋常,透露着一種異域風情。衣襟、衣袂以及下擺處皆綉了奇異的圖騰。
危險的信號在她腦中閃過,然而臉上仍舊保持鎮靜。她假意熱情地一把握住了黎梔微涼的手,自說自話道:「談!馬上就談!」
黎梔當即露出厭惡的眼神。
圓滿忍不住插嘴:「小姐,你清醒一點,不是要跟你談情說愛。」
縉雲嵐滿臉堆笑:「不談情?不談情好啊,直接成親!我知道了,你們是抓我來做壓寨夫人的吧。我同意了。什麼時候辦事兒?」
黎梔冷漠地抽出自己的手,極其厭惡地在衣擺上擦了擦,「我們抓你來,不是讓你來耍寶的。我們要拿你作為籌碼與縉雲談一場交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