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故人來訪
Z市香格里拉小區，3號樓4單元502室。
“喂，媽，我剛進門，你繼續說，呼——”
葉娉婷順手將門帶上，長舒了一口氣。
樓里的兩部電梯同時罷工，她自己爬了10層樓上來。
“你那邊幹什麼呢？怎麼喘得這麼厲害？”
電話那頭的聲音很大，葉娉婷不由得將手機拿的遠了些。
“沒事兒，爬了幾層樓——對了，你剛說小丫的奶粉找不到了？”她徑直走到沙發旁躺下，將手中拎着的東西隨手扔到了茶几上。
“對啊！你說你們把孩子送過來也不知道把奶粉一起送過來？
你看看現在幾點了？要不是我出去又買了一罐，孩子不得餓壞了？
怎麼你們兩個總是一起加班兒啊？就不能找人替……”
“媽，小丫的奶粉應該在我送過去的那個書包里，就在側邊的那個兜里，你找找看。”
“是嗎？我看看……
哎！好像真的在……
不是我說你們，你們不能老讓我們給你們帶孩子……孩子長大了跟你們不親……”
電話里斷斷續續地傳來嘮叨的聲音，葉娉婷卻已經將手機放到了一旁，閉上了眼。
“聽着沒啊？”
“聽着呢媽！我這邊開着外放呢！”
她敏銳地捕捉到了需要回應的語句，及時做出了回答。
“我看你啊，還是把工作先辭了吧！你看看現在孩子孩子帶不好，樂言值班兒連一口熱飯都沒人給送……”
“……”葉娉婷睜開眼看了手機一眼，掛掉了電話。
陳樂言是她的丈夫，是市第一醫院的醫生，為人憨厚耿直，唯一的缺點大概就這他這個媽。
“23643”——這是她今天的運動步數。
作為Z市第一醫院心內科的一名護士，20000步是她每天要走的基礎步數，只多不少。
她和陳樂言雖然都在市第一醫院工作，但兩個人並不在同一個科室。
陳樂言目前是心內科的主治醫師，處於事業上升期，經常加班上手術，因此加班對兩個人來說屬於家常便飯。
“啊……做飯。”
將氣息喘勻之後，她爬起來開始準備今天的晚飯。
西紅柿炒雞蛋是她比較喜歡的一道菜，營養之類的問題撇開不談，最讓她中意的就是這道菜做起來十分簡單。
主食是她從樓下超市捎回來的饅頭，用微波爐打一下就可以上桌了。
從準備食材到烹飪到上桌，整個過程僅僅花費了13分鐘。
“開動！”
吃飯的是葉娉婷感覺最幸福的時候。因為吃飯的時候可以讓她忘掉工作上的煩惱，忘掉婆婆的嘮叨，忘掉明天的困擾……
“叮咚——”
將她一天中最幸福的時刻破壞掉的，是一道突兀的門鈴聲。
“呼——”
她花了3秒鐘努力讓自己平心靜氣，然後放下剛剛拿起的筷子去開門。
然而當她看到貓眼中的人的時候，心中的不快、煩悶、怨憤，全部消失不見，剩下的，只有不知所措。
現在是BJ時間20:55，她是一個有夫之婦，她的家庭很美滿，她有一個很可愛的女兒，她覺得她不該打開眼前的這扇門。
但她還是打開了。
“你怎麼來了？”她以盡量平靜的語氣問道。
“不歡迎？”男人笑了笑，反問道。
“我已經結婚了。
”
“我知道。”
“那你來幹什麼？”
“來看看。”
“……”
兩個人在門口僵持了許久，最終葉娉婷還是讓開了門。
“進來喝口水吧。”她徑直走向餐桌。
“謝謝。”男人笑了笑。
喝口水的意思就是喝完水就趕緊滾，他懂。
“吃飯了嗎？”
“沒有。”男人搖了搖頭。
“自己熱。”葉娉婷拿起筷子，自顧自地吃起了飯。
“好嘞。”男人開心地點了點頭，走到微波爐前，塞了兩個饅頭進去。
按下加熱的按鈕后，他開始打量起房子內部的陳設。
“你們買的？”他指了指天花板。
“貸款，他家掏的首付。”葉娉婷簡短地回答道。
“奧。”男人點了點頭。
然後兩個人陷入了沉默。
“叮！”
30秒后，微波爐的提示音及時地打破了這份尷尬。
“咳。”男人從櫥櫃裏翻出一個碗，坐到了葉娉婷對面。
“看完了就走吧，我明天還要上班。”葉娉婷一邊吃着飯，一邊下了逐客令。
“呃……”
男人摸了摸鼻子，不知道該怎麼接話。
他夾了一筷子炒雞蛋嘗了嘗，然後說道：“進步了不少啊……”
“啪！”葉娉婷突然將手中的筷子拍在了桌子上。
“呃……”男人身體不由得后傾。
“何許國！你少跟我套近乎！你今天過來到底是來幹什麼的？”葉娉婷直視着男人發問。
“嗯……”面對葉娉婷那猶如針刺般的視線，何許國猶豫了一下，說道：“我來這邊出個任務……”
“然後呢？”
“任務還有些時間開始，所以順便過來看看你。”
“任務，任務，任務，呵！”葉娉婷站起身來，將自己的碗連同桌上的西紅柿炒雞蛋一起端走。
“嘩啦嘩啦！”沒過多久，廚房裏傳來碗筷撞擊的聲音。
晚飯沒了。
“……”
何許國看了看手裏剩下的饅頭，搖了搖頭。
然後他起身走到廚房門口。
“對不起……”
“你跟我道個屁的歉！跟你老娘道去！”
葉娉婷背對着何許國，水池子裏碗筷撞擊的聲音絲毫沒有減小的意思。
“我這不是沒媽么……”何許國小聲嘀咕道，“而且我也跟她道過歉了……”
他是個孤兒，不知道自己父母在哪也不知道他們是不是還活着。所以每次出危險的任務之前，他都會去找個寺廟上柱香。
葉娉婷似乎並沒有聽到他的嘀咕，只是自顧自地將碗洗得嘩啦作響。然而畢竟只有一雙碗筷、一個盤子，終究還是洗完了。
“嗚……嗚嗚……”
隱隱的抽泣聲從廚房裏傳來。
何許國的身體僵了僵。
“對不……”
“何許國你就是個混蛋！嗚嗚……”葉娉婷緩緩地蹲下身，終於大聲地哭了出來。
“你憑什麼這麼欺負我啊？”
“你知不知道每次你出任務我都擔心的要死？你知不知道我等了你多久？
你知不知道我跟我媽吵了多少架？你知不知道陳樂言他媽有多刻薄？你知不知道我過得有多難？
你知不知道……你知不知道……我那次差點餓死……嗚嗚……”
“……”
何許國站在廚房門口，伸出了手，然而最終還是虛握了一下，放下了。
“陳樂言這個人還是不錯的，我查過他這個人……”
葉娉婷的話如連珠炮一般，何許國想插嘴卻完全沒有機會。
“你查個屁你查！你是天王老子嗎？什麼都管？”
“你要去死就去死好了！為什麼要來跟我說啊！？我已經結婚了！我已經有家了！我已經有孩子了！你憑什麼來找我啊！？”
“你知不知道不是每個人都像你那麼偉大！？我們都是普通人！我們知道愛國！可是你為什麼要那麼拼啊？”
“我知道國家養大了你！但是夠了啊！你還的已經夠多了啊！你非要死在這上面嗎！？”
“嗚嗚……”
一通發泄似的哭喊之後，葉娉婷坐在了地上，低聲地抽泣。
何許國走回客廳，從茶几上拿來了紙抽，放到葉娉婷身邊。
“這邊涼……”
“滾！”
“奧……”
何許國走到對面，坐了下來。
撓着頭想了半天，他說道:“這次的任務比較麻煩，不過肯定是我最後一次過來找你了。”
葉娉婷不說話，只是默默地擦眼淚。
等到她的情緒漸漸平復下來之後，才又出聲向何許國問道：“很麻煩嗎？為什麼……說是最後一個任務了？”
得嘞，還是跟以前一樣好糊弄，何許國暗暗笑了笑。
“要說麻煩的話，其實也就那麼回事兒。
跟一個目前還是普通高中生的孩子有關，差不多可以看作是一個帶孩子的任務……只不過上面說了，這次任務完成之後我就可以退役了。
但如果完不成的話……”~
何許國摸了摸鼻子，沒有把話說完。
“我們組裏來了幾個小孩子，挺有意思的。他們不讓我說退役之類的話，說是會立什麼……”
“佛……”
“，英文，就是旗幟的意思。”
“立會怎麼樣？”
“他們說，電視裏很多說過‘打完這場仗就結婚’的人都死了……”
“噗嗤——”葉娉婷沒忍住，笑出聲來。
“哈哈，你終於笑了。”
看到葉娉婷笑了，何許國也不由得笑了起來。
這是他進門之後葉娉婷第一次對他露出笑臉。
“滾！”葉娉婷拿起紙抽扔向何許國。
“照顧好自己。”何許國伸手接住紙巾，說道。
做飯是何許國教葉娉婷的，只不過他們兩個人在一起的時候葉娉婷從沒動過手，從來都是何許國做飯，葉娉婷進廚房最多只是幫廚。
“我又不傻。”葉娉婷回道。
她之所以會晚上八點多開火做飯，正是受何許國的影響。他們在一起的時候，何許國從來不讓她吃外賣。
習慣有的時候是一種很傷人的東西。
它們總會在你覺得你已經放下了的時候跳出來提醒你，提醒你還沒有完全忘掉那個人。
“我走了。”
何許國將紙抽放在地上，站起身來告別。
“我不送你了。”葉娉婷沒有起身，目光也看向了別處。
“好。”何許國點了點頭，微笑。
“好好活着。”葉娉婷道。
“會的。”何許國依舊點頭。
……
聽着何許國的腳步聲逐漸遠去，聽着他開門，聽着他關門。
“對不起。”葉娉婷低聲呢喃。
……
“嘭。”
防盜門被合上，何許國看着防盜門沉默了許久。
樓道里的聲控燈亮了又滅，他就在黑暗裏沉默。
他知道葉娉婷不會再來開門，即便是他再敲門，她也不會再開了。
但是他還是捨不得走。
“嘭！”
不知道幾樓的關門聲震亮了這層樓的聲控燈，重新出現在燈光下的何許國臉上沒了那些堅毅，沒了那些笑容，剩下的只有落寞、歉疚，以及不舍。
……
“叮咚！”
一個滿臉疲憊的男人摁響了門鈴。
葉娉婷打開了門，他打了聲招呼走了進去。
“我回來了……電梯怎麼壞了？”
“鬼知道它怎麼壞的……今天怎麼這麼晚？”
“加了一台心臟支架的手術……”
“嘭！”
關門聲響起。
門內和門外被隔絕成兩個世界。
何許國站從門邊的陰影中走了出來，點了一支煙。
“呼——”
白色的煙霧緩緩地從他口中噴出，飄散在逼仄的樓道里。
很快，一支煙便抽完了。
何許國再次看了那扇防盜門一眼，身影幻化成一道虛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