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樂園下的人
“嗒,嗒,嗒,嗒。”
男一漫步走在一截螺旋下降的台階上,一手扶着牆,臉上帶着漫不經心的表情。
窗戶上投射進了窗外的光芒,白天、夜晚、清晨、旁晚、春天、夏天、秋天、冬天、晴天、雨天、雪天,所有氣象所有天候的光從窗外照進來,又像被一隻畫筆鉤住一般漸漸混合到一起,化為一隻平靜的眼睛,高掛在天穹上向下掃視,幾眼后又無趣地移開了。
台階逐漸開始傾斜、變得平緩,成為了一條道路,男一表情不變,繼續走着,灰色的霧氣飄搖,就像是蒸汽時代的英國倫敦一樣,街道上蔓延着霧氣,黃銅色的燈光在霧氣中泛起一個個光圈,街邊是一個櫥窗,櫥窗後面有一坨巨大又噁心的肉山,一個更加高大的只在櫥窗中顯出一條黃紅色圍裙的屠夫,用他那滿是汗毛的手高舉一隻銹跡斑斑的菜刀,狠狠剁了下去,肉山頓時劇烈地慘叫起來,一時間,沉悶的切割聲、沉重的剁板聲、還有撕心裂肺的哀嚎聲探出櫥窗,在街道上不住交織。
一扇扇的櫥窗連成一片,整齊劃一的切剁叫的聲音串聯成環,不斷地高速旋轉,化為一個環,接着這個環不斷地上升,不斷地上升,灰霧中浮現出一道巨大的頭顱的陰影,而後是肩膀、胸部、再到整個身軀,在霧氣后靜靜地注視着這個世界,就像在注視一個玩具盒。
霧中天使。
街道的傾斜並沒有停止,他變得越來越翹、越來越翹,男一站不住,便乾脆一手扶着光滑的地面順着坡度向下滑,不一會兒,男一眼前一黑,像是掉進了某個滑梯一樣的黑洞裏,身下是湍急的水流,於是男一又直接躺了下來。
他看見一隻手掉在地上,一個沒有皮膚和五官的畸形的人從斷口裏慢慢爬了出來,一個手拉手套手組成的巨大的環中環頂替了太陽的位置高掛在天上,腐爛的沼澤上,一隻烏鴉正在啄着自己的翅膀,半響,抬頭看了男一一樣,怪叫着飛走了。
“噗通。”
男一唰一下掉進了一個水潭裏,他嗆着水從低淺的潭子裏坐了起來,沒有試着抬頭看看自己剛剛順着什麼東西掉出來的,只是平靜地站了起來,一位披散着頭髮的女人低着頭,像一隻蜘蛛一樣默默從他腳邊經過,他也一眼沒看,深一腳淺一腳地在水潭中跋涉,腳下的水波在身後蕩漾開來,劃出了一副獵奇的畫,畫中的孕婦坐在地上,腹部被剖開,正溫柔地抱着子宮中的血淋淋的胚胎。
‘好想停下來打理一下啊。’男一有些無奈地想道。
他從水裏走到了一個黑乎乎的房間中,伸手摸索了一下,摸到了誰的背,又往旁邊摸去,好像摸到了他的頭,對方的臉上有一個方方的普通房間裏常見的開關,男一按了一下,屋子一下亮堂了起來。
一間普普通通的卧室,男一正站在牆邊。
他拉開了旁邊的窗帘,窗外有一隻巨大的眼睛默默地注視着他,男一面無表情地合上了窗帘,又轉身打開了身後的門,門后是另外一間卧室,不過這間卧室的床上多了一具蓋着被子的屍體。
不對,男一看了看,被子下面不像是人的形狀,圓圓的,不知是什麼東西,床上可能只有一個頭,當然,不排除他的身體變成了奇怪的形狀。
他又回頭看了看,身後是一片虛空,再將頭正回來,眼前是一個穿着一身昂貴衣裝、翹着腿優雅地坐在椅子上的牢房裏的男人。
“你好啊,我們又見面了。
”男一對着他笑了起來。
“也許吧。”鐵欄杆後面的男人不甚在意,閉着眼,一手撐着臉,臉上帶着快要溢出來的淡漠、冷酷和無視。
“啊呀,要見你一面可真不是容易的事,感覺自己隨時都會死在路上啊。”
“也許吧。”
“你知道小皇叔嗎?就是那種非常yellow的book。”
“知道。”
“你真的知道啊,那你手上有貨嗎?”
“呼……”那人嘆了口氣,身子微微前傾,看着男一,“硬要說的話是有的,那麼你打算付出什麼?”
“你不是想離開這裏嗎,就用這個來換怎麼樣?”
男人重新靠在了椅背上不再看他,無所謂地說道:“不怎麼樣。”
“你不想出去?”男一有些驚訝。
“算是想吧,但是我只是暫時被無沙遊戲束縛在這裏充當故事的背景板,如果有需要的話,我可以我想去的任何地方,做我想做的任何事情。”
“吼吼,我還以為你當時出現在我面前是因為你想我幫你出去呢。”
“並不是。”男人瞥了他一眼,“只是有趣。”
“可以告訴我為什麼嗎?”
男人摩挲着椅子的把手:“可不可以呢?”
“那你可以回答我接下這個問題嗎?”
“也許可以。”
“勝利屬於我嗎?”
男人看了他一眼,一成不變的臉上突然泛出一絲玩味。
“是的,當然。”
男一也笑了:
“那對我來說就足夠了。”
這樣一來,勝利的方程式就徹底固定了。
……
我是一個壞人嗎?
姑娘抱着她的法杖,沉默地站立在大廈的天台之上,抬頭仰望着天空,繁複而精妙的法陣在她的腳底下展開,像是一個星點,一個又一個,一個又一個,在一棟又一棟大廈之上亮起,於黑夜中勾勒出一個覆蓋整座城市的巨型法陣,一位位魔法師站在其他天台上,共同構建着這個法陣,也共同仰望天空,在地面上、房間裏,所有普通人和不普通的人都在仰望天空。
一輪佔據了幾乎全部視野的紅月壓迫在天穹之上,靜靜地向這個世界釋放着不潔的色彩。
在神的面前,人類只是螞蟻嗎?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姑娘蓬頭垢面,披着襤褸的衣服,長了老繭的手裏握着一把鏟子,用力地鏟在地上,淚水混着血往下流淌。
數之不盡的屍體堆砌在廢土之上,一座座墓碑在姑娘的身前連成一片,比樹林更密集,比泥土更稠密,數百萬?數千萬?還是上億的死者?姑娘根本分不清。
唯獨有一點她是知道的,她不想變成這裏的一份子。
塵土夾雜着血腥揚起,在屍堆上盤旋,又漸漸遠去。
這座屍山就是文明的墓碑,這座墓碑只有一個守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