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節 離石搶親(八)
“呼衍將軍,你這是……”隆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收起眼中那抹jīng光,握住馬韁的手肉眼可見的抖擻起來,翻身下馬時腿一打軟,矮胖的身軀差點一屁股坐在地上,臉上滿是驚恐害怕的表情,他強裝鎮定的仰頭對着正好馳到面前的呼衍章說道。
周圍的匈奴騎兵看到他的慫樣,都不由自主的露出一副輕蔑的表情,唯有正中間的呼衍章表情沒有什麼變化,只是目光深深的打量着南關處長長的車隊。
過了好一會兒,就在隆離暗自蓄力戒備,忍不住想再次發問時,呼衍章突然開口道:“隆大掌柜,單于剛才下令,草原上發生了一些異樣的情形,與鮮卑公主的大婚拖后兩rì舉行。”
隆離聞聽此話一愣,有些迷惑的看着緊盯他神sè變化的呼衍章。
後面車隊中的老韓卻心裏“咯噔”一震,沒想到茫茫草原上的事情這麼快就讓匈奴人察覺到了異樣危機,這從側面證明了胡人對此事確實預謀已久,而大婚推遲的消息卻着實讓老韓興奮不已,這也意味着有了更充足的時間去準備籌劃。
呼衍章接著說道:“在這個節骨眼上,突然聽手下人說你隆大掌柜領着幾百號人、帶着幾十輛大車出城買貨募工了,所以過來看看究竟是多麼大一單生意,呵呵。”
聽完呼衍章話裏有話的語言,隆離此刻心裏怦怦直跳,唯有一個念頭,就是多虧了老韓提前囑咐讓每個商號的馬隊各自分開,相互之間都相隔一部分距離,否則,在這個節骨眼上這麼多人一起進城肯定會被這個突然殺出的jīng明胡人看出破綻,還真是既脫不了自己的干係,又耽誤了大事,表面若無其事的隆離背心處卻早已被冷汗濕透。
“哦,原來呼衍將軍是為此事而來,怪隆離沒有提前向南關兵備營的大人們詳細說清楚,此次不是我‘隆氏寶齋’單獨行動,而是我們離石城內十數家商號聯合出城買貨募工,仗着這樣能聲勢浩大一些,畢竟外面兵荒馬亂的,而又不敢勞煩rì理萬機的帥府衙門派人保護我們,人多勢眾我們心裏才有點底。”隆離一臉諂笑。
聽出隆離話中帶刺的發泄,呼衍章不但沒有大怒,反而臉sè鬆弛了一些,敢在槍尖頂胸的時候不心虛反而發泄怨氣,看來是不會心裏有鬼。
“哼,若果真如此,倒也無甚大礙,不過,這車上裝的貨,該驗還是要看一看的,來人!搜!”
不待隆離說話,一群匈奴兵如狼似虎般的撲過來,用手中的刀槍粗暴魯莽的撬開大車上的箱子,胡亂撥拉翻看着。
“哎呦,輕一點兒,輕一點兒,那可全都是上好的瓷器和陶器啊,哎呀,裂開一個縫就不值錢了,各位兵大爺,輕一點兒喲!”隆離左瞧右看一臉的肉疼感覺。
箱子還是被無情的全部掀開檢查了一遍,眼看折騰的差不多了,隆離眼珠骨碌碌一轉,裝作不經意的溜到他熟識的南關門將身旁,一個墜得底部滿滿的羊皮封兜迅速的遞了上去,同時使了個眼sè。
反應過來的門將就像手裏摸着着了火似的滾燙木炭一般想把羊皮封兜推回來,誰料隆離卻極為堅定的擋住了。
急得滿頭大汗的門將剛想對隆離急眼,突然他看到呼衍章正直直向自己看來,剎那間,他的臉sè蒼白、渾身冰透,然而下一步另他突然詫異的是,看到這邊本來心照不宣一幕的呼衍章似乎並沒有呵斥責罰他,反而主動扭過頭去。
門將呆愣了一下,不知不覺的半推半就着把裝着沉甸甸銀兩的羊皮封兜納入自己懷裏。
隆離回頭看着所有的匈奴兵都檢查完跳下大車,胖手一揮,“隆氏寶齋”的車隊便重新出發進城,
不一會兒,沒有再遇到阻攔的“隆氏寶齋”車隊中最後一輛車也進了南關。
“站住!”呼衍章的聲音再一次冷冷響起,這一次他攔住的是緊跟其後打着“唐嶺酒樓”旗號的車隊,領頭的赫然是老韓!
“你是誰?”
“在下唐嶺酒樓二掌柜,石光。”
“石光?唐嶺酒樓我也去過幾次,你,我怎麼看起來眼生?”呼衍章眯起眼,手不自覺的搭在自己腰間的刀柄上,向已離車立地的老韓大踏步欺上前來,他周圍的匈奴鐵騎看到他的動作,紛紛提高了jǐng惕,有幾個已然將手中的強弓拉滿弦,鋒芒畢露的箭簇直直衝向老韓。
已安全進城的隆離刻意緩下了車隊的速度,一個眼神示意,由赤手空拳的“墨獒”與墨家弟子組成的商號夥計們暗自戒備,隨時準備出現意外轉身殺回。
還未進城的隊伍在沈百萬和扮成商號掌柜的各個統領指揮下,也蓄勢待發,隨時準備衝殺過去支援老韓。
前隊與后隊的異樣隨着時間的流逝表現得越發明顯,再這麼下去,即使城門處不暴露,他們也掩飾不住自己了,就在這千鈞一髮之時!
“哈哈哈!呼衍將軍真是貴人多忘事啊,雖然我們沒有見過面,但您應該對我並不陌生啊,呵呵。”
“此話怎講?”沒料到老韓這出人意料的一番話,氣勢洶洶走到近處的呼衍章一愣。
“哦?大人真不記得了?每逢像您這樣聞名塞外的大人物前來賞臉,一向欽佩真正勇士的我都是屏退那些不成器的廚子,親自下廚為您烹制幾個拿手的下酒小菜,唉,也罷,誰叫我一直不得識將軍威顏呢!”老韓說得頗為傷感,大手順勢快速掩上眼角,抹了把那其實並不存在的淚珠。
老韓這一表現讓匈奴人面面相覷,搭着的箭支也不由得低了幾分,“這……不知石掌柜親自下廚為我做的拿手菜式是哪幾個?”呼衍章眼珠滴溜溜一轉后試探的問道。
老韓面sè不變,心裏卻直接開始破口大罵,這個呼衍章真不愧是匈奴右骨都侯呼衍素聰的嫡子,謹慎多疑的臭毛病和他爹那個老狐狸比起來,簡直青出於藍而勝於藍。
呼衍章這一招不可謂不毒,若回答不上來便是冒充無疑,若答錯了也是必死之局,況且就算是親自做的菜,一般人過了那麼長時間誰記得給哪根蔥做過什麼菜,但可惜,他遇上的不是一般人。
老韓臉sè“唰”一下變得蒼白落寞,竟然主動踏前兩步神情激動的直直盯着被嚇了一跳的呼衍章,兩隻手劇烈顫抖的抓住這位匈奴猛將的雙臂,突然聲嘶力竭且淚涕橫流的凄慘吼道:“將軍!呼衍將軍!我最崇拜的呼衍將軍!您剛剛不是在跟我開玩笑,而是真的記不住我了嗎,您竟然還問我給您做過什麼菜,將軍,您難道真的忘了那次您還親口當眾讚揚過我做的菜爽口香滑,為此當多飲幾杯的事了嗎?您可知道,當時默默站在您身邊,本來只為能一睹您威武風采的我聽到此話后,激動興奮,自此無論酷暑伏rì、寒冬臘月,都時時刻刻想起您的讚賞之言,在嘈雜辛苦的后廚里揮汗如雨的勤練您點名喜愛的幾道菜,目的就是一個,讓菜品jīng益求jīng,讓您下次來到時能感受到我的這份誠心實意啊,將軍!”老韓捂着臉聲淚俱下,苦訴得那叫一個令人髮指,惹得城門口處本來避之不及的各sè閑雜人等全都聚在這裏,有些看不到裏面情形的人甚至從這悲情的哭聲里猜測是匈奴人光天化rì之下強搶良家婦男的場景。
老韓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他其實只記得真正的“唐嶺酒樓”夥計告訴他,離石城裏除了左部帥府,“唐嶺酒樓”的牌子是最響的,菜品上佳,sè香味俱全,城中的達官貴人、將領富商都對其情有獨鍾,既然如此,那就可勁兒造吧!
這邊的匈奴人幾乎是消除了對老韓的敵意,甚至眼巴巴的想看看自己的將軍是否會記起這個對他無比崇拜的可憐掌柜,以掌柜之身屈尊下廚苦練廚藝,就是為了給自己愛戴的將軍做好拿手菜,沒看過肥皂劇的匈奴士兵們被這種偉大的情懷深深打動了。
“呃……石掌柜你還沒有……”保持着最後一絲清明的呼衍章本能的覺得什麼地方有點不對勁,但他想說的話卻讓他自己都覺得有點難以啟齒。
老韓從不會放過這種打垮敵人最後一拳的機會,他氣沉丹田,大嘴一咧,用高分貝的哀怨語氣好似使出渾身最後一點力氣的聲音吼道:“將軍,您真的不記得我給您做過的菜了嗎,您親口說過好吃的!”說完他雙手掩面,不斷抽搐着凄慘哭嚎,外人完全可以想像在那一雙蒲扇大的手掌後面,是一個男人淚如雨下的感人場面。
他毫無懸念的被今天所有目睹這一幕的人評為年度感動離石城的最佳人選。
活了三十多年從沒遇到過一個強壯男人當眾為自己傾情哭嚎的呼衍章徹底凌亂了,他現在腦子裏幾乎一片空白,唯一在運作的就是竭力回想着自己曾在“唐嶺酒樓”吃過的最好飯菜,還不得不殫jīng竭慮的往正確的方向靠,因為萬一說出一個好菜卻不是眼前這位石掌柜做的,他真的覺得自己犯下了不可饒恕的罪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