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初見
耳邊的人語宛如一記千斤重鎚,狠狠地砸進了秦路延的胸腔,他稍稍分離毫釐,近在咫尺地捧着簡柒南的臉,呼吸有些重:「剛剛喊什麼?」
簡柒南咽了咽喉嚨,含糊不清:「哥……」
秦路延靜默了幾秒,覺得自己真是瘋了,摟着腰將人完全圈進了懷裏……
簡柒南躺在秦路延懷裏,午夜夢回總是錯雜混亂,虛實不清,他彷彿聽到了黑暗中女人的聲音,還有後背鼓勵着他上前的輕柔力道。
「南南,以後路凌就是你哥哥了,上前叫人啊。」
「哥哥……」
單薄的小男生緊張地抓住自己的衣角,同樣是十歲,簡柒南卻比同齡人要瘦小很多,他垂着眼眸,眉頭輕皺,小嘴緊緊繃著,不難看出這聲「哥哥」叫得極不情願。
路嫻是個剛三十歲出頭的女人,簡柒南能聞到她身上有很好聞的香水味,聲音清冽動聽,笑起來的聲音像所有母親那樣溫柔寵溺。
事實上路嫻確實面容姣好,柳眉紅唇,長了一副勾人的媚相。
路凌是她的兒子,卻和路嫻有着截然不同的孤靜。
這棟老式居民樓通風很不好,空氣悶熱,頭頂的吊式風扇一直在嗡嗡作響,彷彿隨時都有可能掉下來。
簡柒南額頭的碎發被汗水浸濕了,茫然又警惕地站在原地,無論女人怎麼勸,他始終沒聽到那位哥哥的一聲應答。
晚上路嫻給簡柒南洗漱完,換了乾淨的衣服,哄着他喊媽媽,大概是這個稱呼太陌生,簡柒南閉着嘴愣是沒喊出口,路嫻也不在意這些,這孩子長得很好看,路嫻實在是喜歡:「那就不叫媽媽,就跟你在孤兒院一樣,還叫小姨。」
房子不大,客廳、廚房、衛生間,還有兩間卧室,一間是路嫻的卧室,另外一間自然是路凌的,路凌這間裏邊還帶了個六七平的雜物間,裏邊塞滿了大大小小的箱子,和路凌住的地方僅有一門之隔。
晚上到了睡覺的點。
女人哄着路凌,說過段日子她有時間了,就把雜物間收拾出來給弟弟住,讓弟弟先跟他睡一張床,路嫻走之前把簡柒南送上床,蓋好被子,交代路凌不要欺負弟弟。
路凌沒有欺負弟弟,甚至沒靠近過床。
路凌始終離得很遠,只偶爾在桌邊弄出點響聲,動靜大了,簡柒南就會立馬揪住被子皺起眉,像小刺蝟般豎起尖刺,那雙空洞的眼睛不安地四下掃視。
書桌靠着窗戶,離床有兩米遠,路凌就站在桌邊,一眨不眨地盯着床上薄薄的小長條。
他右手摁在牆上的開關上,看着床上瑟瑟發抖的小人,惡劣地摁滅了房間的燈,然後又打開,摁滅,反覆幾次。
窗戶外的月光淺淺地落了進來,路凌藏在清光里,等待着那小孩的反應。
然而那小孩沒有哭也沒有叫,甚至連眼睛都沒眨一下。
路凌那冷津津目光掃興地暗了下去。
他沒靠近床半步,胳膊枕着腦袋在桌上趴了一晚上,翌日路嫻還沒起床,路凌已經拎着書包自己去了學校。
兩個小孩的狀態就這樣維持了小半月。
下午日頭正盛,路嫻跟大院裏的幾個女人坐在大棗樹下打牌,對面的女人盯着她問:「你不是從孤兒院領了個小孩回來?這麼久了怎麼都沒見過。」
即便是閑在家裏,路嫻也化着精緻的妝容,笑起來唇紅齒白:「嗯啊,那小孩認生,不出來。我有時候在劇組一待十天半個月,小凌性子獨,又沒有朋友,再領一個孩子在身邊,兩兄弟有個伴。」
女人壓低聲音擠眉弄眼:「那你怎麼也不挑個好的呀?挑個瞎子做什麼?」
路嫻渾不在意甩了張牌:「哎我這小孩長得可好看了,回頭你們見了也得眼饞。而且他要不是瞎子,領養條件可比這多了去了。再說了,眼睛看不見怎麼了?正好不會亂跑瞎鬧,多省事啊。還有,他那眼睛也不是沒得治。」
「你還想給他治眼睛?真沒見過你這樣的活菩薩,那得不少錢吧?」
「錢錢錢,滿嘴都是錢,俗氣。保不准我哪天就紅了呢?缺那點錢?」
路嫻是幾年前搬進這個院子的,來的時候帶了個四歲大的孩子,穿着時尚,打扮張揚,跟院裏的女人們格格不入。
一個沒老公還帶了孩子的女人,成為了那兩年鄰裏間最為津津樂道的談資。
起初大家表面客氣,其實很不待見她,可人家一點都不在意,逢人都笑臉相迎,時間久了,大夥發現這女人表面看着明媚張揚,可其實就是個在劇組跑龍套的小演員,倒也不算不正經,性格也很大方熱情,久而久之對她的那點偏見也就沒有了。
「最近又有戲拍了吧?」
「可不是,正打算進組呢。」
「這回又去多久啊?」
「半個來月吧。」路嫻說,「反正小凌能照顧自己,我也不操心,你們平時幫我看着點孩子啊,回頭給你們帶好東西。」
「誰稀罕你的東西。要我說啊,你這火熱性子,本來不該養出小凌那樣的性格。」女人嘆氣,「那時他才六歲吧,你就把他扔家裏,這一扔就是好幾年,這下好了,養出來的孩子跟誰都不親。」
路嫻那張能說會道的嘴這下倒是沒聲了。
金烏西墜,她想起什麼,站起身拍了拍裙身:「哎小凌這孩子,今天怎麼還沒回來。」
路嫻大步往院外走,剛到門口,就見路凌挎着書包站在門外,眼睛空蕩蕩地看着馬路對面,一動不動像個木樁。
路嫻從背後喊他:「不回家站在門口乾什麼呢?」
路凌一聲不吭,被路嫻半拉半拽拎回了家。
回到家,就見簡柒南趴在窗戶邊,路嫻嚇得趕忙過去把人捉回來,簡柒南嚇得縮成一團拳打腳踢,卻始終不吭一聲,路嫻把人抱在懷裏拍拍背:「怕什麼,小姨又不打你。記住了以後不準爬窗戶,下面多高啊,掉下去了怎麼辦?小凌這段時間你看着點弟弟,啊?」
路凌站在門口置若罔聞。
路嫻嘖了他一聲,把兩人拉到一塊,好聲好氣地哄路凌:「吃飯還是去在巷口李叔叔家的飯店,媽媽付了錢了,記得帶上弟弟,別讓弟弟餓着。零花錢就放在抽屜里,手機也在抽屜里,別再忘記充電了啊,媽媽打不通電話會很擔心的。」
簡柒南不懂拍戲是什麼,但他知道路嫻要離開了,要離開很久。
他其實很習慣一個人待着,但是身邊還有個奇奇怪怪的哥哥,這讓他心裏變得不安起來。
路嫻見兩個孩子這樣,不放心,想緩解兩人的關係,她握着路凌的手,去摸簡柒南的腦袋,笑着說:「弟弟多可愛啊,是不是?」
路凌把手緊緊篡成了小拳頭,就是不願意摸。
路嫻無法,走之前牽着簡柒南去跟院裏的鄰居們打了招呼,讓大家有空去家裏看看孩子,大家嘴上念叨路嫻沒個當家長的樣,但還是讓她放心去吧。
路嫻走之前,拉了一堆東西回來,都是給簡柒南用的,一副新的盲人拐杖,還有很多盲人兒童工具書,許多這個年紀小男孩喜歡的玩具。
路嫻摸摸簡柒南的腦袋:「南南想不想上學?等小姨回來,給你找學上好不好?」
簡柒南不知道上學具體是幹什麼,但他知道路凌不在家的時候,就是去上學了,他覺得上學就要跟路凌待在一塊,擰着眉使勁搖頭。
路嫻笑說:「不上學的小孩長不大,南南不想變成大孩子嗎?」
簡柒南遲疑了。
路嫻捏捏他的臉蛋:「那這段時間就乖乖聽哥哥的話,記住了?」
簡柒南點頭。
路嫻是周末的早上走的,走之前,她給臉上塗了厚厚一層粉底,堪堪遮蓋了細紋和憔悴,她身上的脂粉氣息更重了,一靠近,路凌就躲得遠遠的。
她嘆氣,揉著兒子的腦袋,語重心長:「我們小凌一定要好好學習,將來當醫生,當律師,做個有出息的人……不要像媽媽,將來千萬別走上演員這條路。」
-
路嫻一走,這房子裏就只剩下兩個十歲大的小孩。
簡柒南依舊趴在窗戶邊,外邊透進來的暖陽讓他很舒服,身邊靜悄悄的。
以前在孤兒院,耳邊總是很吵,他第一次知道有小孩跟他一樣能一整天都不說一句話。
簡柒南只在路嫻走之前吃了一碗小面,路凌並沒有像路嫻交代的那樣,帶着弟弟去巷口李叔家吃飯,一直到晚上,李叔才想起路家還有個小瞎子,端了碗飯給他送去。
送完飯,李叔在大院門口逮到了路凌,訓斥了他幾句,被路凌冷津津的眼神給看得沒了聲。
路凌也並不是每頓都會去店裏吃飯,但只要他來,李叔就會讓他把飯菜給小瞎子帶回去,路凌不願意,在店裏吃飯的鄰里都責備他:「怎麼能這麼對你弟弟呢?」
路凌冷聲:「他不是我弟弟。」
有人要笑不笑:「你媽都說是你弟弟了,那就是你弟弟。」
「你媽媽這次什麼時候回來呀?」
「她這回有別的小孩了,以後怕是真的不要你咯。」
路凌嘴上不說,也極力掩飾,可他不過是個十歲的小孩,眼裏的慌張憤怒還是會被大人們看見,然後又引得一陣玩笑逗弄。
最終路凌也沒給簡柒南把飯帶回去,李叔只好自己親自送。
李叔就這樣給簡柒南送了好幾次飯,簡柒南不抗拒他了,吃完晚飯,李叔半哄半拽地把簡柒南牽到了院子裏,引來了一群叔叔阿姨的圍觀。
簡柒南像個待宰的小羊羔,被一群人搓扁揉圓,越掙扎大人們就逗得越厲害。
路凌就站在大棗樹下淡淡地看着。
有個女人回頭朝他笑:「小凌啊,你弟弟長得真乖,以後你媽媽更喜歡弟弟了怎麼辦?你媽媽要被弟弟搶走咯!」
路凌扭頭就走。
簡柒南忽然掙扎地推開抱着他的那人,這麼大點的小孩不知道哪來那麼大的力氣,大聲道:「我不搶媽媽!我不要媽媽!」
「哎你這小子,小孩哪有不要媽媽的?」
簡柒南掙開跑了,杵着盲杖想要回去,卻找不到回去的路,在大院裏兜兜轉轉,還摔了幾跤,最後越走越偏,從後院的小門出去了,盲杖碰到了坑坑窪窪的石土路,陌生的環境讓他害怕起來。
他停下腳步,眼睛一眨不眨地四處掃。
路凌就坐在門口青樹的樹根上,手裏把玩着幾塊小石子,看到小瞎子出現,目光被吸引了過去。
小瞎子面前是草叢,這裏的雜草比院子裏的深多了,因為它們長在池塘邊,小瞎子再往前走,就是三米深的魚塘。
簡柒南在原地站了好一會兒。
路凌就在一旁安靜地看着。
半晌,簡柒南動了,他拿着盲杖,試圖跨過那堆雜草,這時只聽見前面突然響起撲通一聲水聲,像是什麼落入水中濺起來的聲響。
簡柒南收住了腳,知道不能再往前走了,慌張地往後退了一步。
他聽覺特別靈敏,緊接着身後又傳來兩聲細碎的聲響,他立馬警覺起來,舉起盲杖指着那個方向:「誰、誰在那裏?」
以前孤兒院的小孩就是這樣拿東西扔他、出其不意地推他。
路凌本來只是想離開,小瞎子居然聽到了他的腳步聲,他邁開的步子又收了回來,站在簡柒南面前,好整以暇地看着他驚慌失措的模樣。
簡柒南很快就猜出來是誰了。
以前孤兒院的小朋友,簡柒南只是討厭他們,但是路凌不同,他害怕路凌。
他小聲地開口:「……哥哥。」
聽到這聲哥哥,路凌眉頭皺起來:「我不是你哥哥。」
這是路凌跟他說的第一句話,簡柒南傻愣了好幾秒,然後開始小步子往後退。
眼看着人越過了雜草,路凌神情從容,眼睜睜看着小瞎子一腳踩空往後倒去——
簡柒南噗通一下摔進了池塘,水迅速漫過了他的身體和口鼻,他嚇得狠命撲騰掙扎,也不知道該喊誰,只能帶着哭腔喊岸上的人:「哥、哥哥!路——」
看到水裏掙扎的人,路凌平靜的眸子才回過神般動了下。
但他不敢靠近池塘,只是一聲不吭地站着,簡柒南的喊聲不斷刺激着他,路凌釘在原地的腳往前小幅度的挪了幾下,看到那深不見底的水,又頓住了腳步,手指不自覺篡着褲縫。
終於,路凌扭頭朝小門跑去,這時院子裏的大人們聞聲趕來,和路凌撞了個正着,路凌臉色蒼白:「小瞎子他……」
兩個大漢一把推開路凌朝池塘撲去,耳邊傳來大人們鋪天蓋地的責罵:「是不是你推的弟弟!小凌你這孩子,越來越不像話了!」
路凌被推倒在門口,所有人都撲向了池塘邊。
簡柒南被救上來后猛地咳了好多水,臉色慘白,渾身發抖。
路凌被摔疼了,沒吭聲,緩緩從地上爬起來看着小瞎子,看着大人們把他抱在懷裏,問他是不是哥哥推的?
十歲的路凌已經是個小大人了,自己吃飯洗衣服睡覺上學,不需要人照顧,也不需要人心疼,他不親人,也不禁逗,所以也沒人疼他。
但他畢竟只有十歲,即便再冷血,也天生比大人們更容易恐懼和害怕。
他緊緊盯着簡柒南,空蕩蕩的眼睛此時藏着隱隱的慌張。
簡柒南倔強地緊緊咬着唇,豆大的眼淚卻嘩嘩往下掉,在大人們一聲又一聲的質問聲中,顫抖着發出哽咽聲:「……不、不是。」
所有人都安靜了下來。
路凌的眼睛一動不動,手指緊緊抓着褲子。
「真不是他推的?別怕,回頭叔叔幫你教訓他!」
「一會兒我打電話告訴你媽媽,等你媽回來鐵定收拾他!」
簡柒南猛搖頭,還是說:「不是……」
不管大人們信不信,這事就這麼結束了。
簡柒南聽到大人們都說路凌冷血,半大的小孩怎麼這麼沒人性,看見弟弟掉水裏,就這麼冷眼旁觀。
簡柒南聽着,也這麼認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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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晚上下起了雷陣雨。
雨聲和雷聲從窗外噼里啪啦落進來,簡柒南縮在床角,雷響一聲,他抖一下。
路凌前幾天都沒進過這間卧室,這會兒卻站在門口,半晌,走到窗邊,爬上去把窗戶給關上了。
雷雨聲霎時間小了很多。
簡柒南聽到窗邊傳來踩踏的動靜,路凌跳下來落地的聲音嚇了簡柒南一跳,他猛地拉起被子捂住了腦袋。
路凌在原地站了好幾秒,半晌,少年稚氣的嗓音冷不丁地響起:「你告訴他們是我推的你,就不用跟我待在一塊了。」
被子裏的人好一會兒才探出一點腦袋。
簡柒南的發色偏淺,營養不良似的,頭頂豎起兩根毛躁的呆毛,還挺倔:「不是你推的。」
房間裏安靜了下來。
路凌沒出聲,他不知道路凌什麼時候走的。
但他知道窗戶和門都被人關上了,雷聲不那麼嚇人了。
翌日醒來,簡柒南聞到了一陣香味,淡淡的,引得他肚子咕咕叫,他摸索着,在桌上摸到一碗餃子。
李叔家不做早餐,早上也不會給他送吃的,他已經很多天沒吃過早餐了。
他知道,這是路凌留下來的。
從那天起,一日三餐,每天都準時出現在桌上,不過菜式不變,每天都是一樣的。
這天中午,簡柒南聽到了路凌回來送飯的動靜,也不知道哪來的勇氣,他慢吞吞從房間裏走了出來,趴在門框上看着客廳的方向,客廳里那點不大的動靜瞬間就沒聲了。
被抓包的路凌端着碗筷,跟個木頭人似的釘在原地。
簡柒南慢步朝桌邊走,路凌悄聲往後退,直到簡柒南摸到了空蕩蕩的桌子,低聲問:「哥哥,我的飯呢?」
路凌:「……」
路凌也不躲了,把碗往桌上一擱,站在一旁盯着小瞎子。
這小瞎子好像不怎麼怕他了,居然還敢跟他說話:「你不是在上學嗎?」
路凌站在原地,左腳挪完挪右腳,最後冷着小臉說:「離得近。」
「哦。」
從這天起,兩人的對話似乎多了起來,雖然每句都很短,說完也沒下文。
路凌會告訴簡柒南什麼東西放在哪裏,什麼東西是他的,不準碰,簡柒南都點頭記着。
短短的幾天,簡柒南就不那麼害怕路凌了。
然而這樣的日子沒消停幾天,簡柒南就出事了。
下午路凌剛放學回來,拎着飯菜盒子往樓上走,抬頭就見小瞎子杵着盲杖,忽然一腳踩空,順着水泥台階滾了下來,小孩子身子嫩,疼得在地上縮成一團,卻沒放聲大哭,只是憋着勁兒小聲哼哼。
路凌三兩步沖了上去,在小瞎子身邊蹲下來,手都不知道該放哪,不敢隨便碰,只是冷巴巴地說:「不準哭。」
簡柒南真的就不哼哼了,心想着路凌果然跟大人們說的一樣冷血,然後就被路凌揪住后領,從地上拎了起來,一路拎回家。
小瞎子膝蓋摔破了,疼得一個勁兒嘶嘶。
路凌蹲在地上給他擦藥,捏着棉簽的手離得遠遠的,聽得心煩:「誰讓你跑出去的?」
簡柒南咬着嘴巴不說話。
不管多大的小孩,在家裏待久了,總是會想出去的,簡柒南也一樣。他想着每天摸索一點,熟悉以後就能自己下樓了,沒想到第一天就摔得鼻青臉腫。
路凌說:「下次再摔,你就疼着。」
簡柒南表面聽從,然而第二天路凌一走,他又杵着盲杖去樓梯口摸索,這次他能下樓梯了,卻被樓梯拐角處的石墩子碰了膝蓋,昨天擦傷的地方又添新傷,很疼,但這次他不敢哼唧了。
結果晚上還是被路凌發現了,他瞅着小瞎子一瘸一拐的腿,緊緊皺眉。
他這次沒給簡柒南上藥,讓他疼着,疼了才能長記性。
可惜簡柒南就是個不會長記性的,第二天又溜出去了。
他不知道今天是周末,也不知道路凌一直在家,剛出去一會兒,路凌就悄悄跟在了身後。
簡柒南從五樓一直順利走到一樓,院子裏的女人們看到他,喲了一聲:「南南都能自己下樓了?過來,嬸子給你剝花生吃!」
簡柒南不喜歡這些鄰居,轉身就要走,上台階時一着急,又摔了個四腳朝天。
他聽到女人笑着朝這邊走來,不過很快笑聲就戛然而止,然後他的後頸又被人揪住了,他再次被路凌從地上拎了起來。
簡柒南下意害怕路凌罵他,結果這人什麼都沒說,從地上撿起盲杖塞他手裏,揪他領子的姿勢改做了揪他肩膀上的布料,命令道:「走。」
於是這一整個上午,簡柒南都被路凌揪着衣服在院子裏四處走,時不時踹一腳他的盲杖,引導他去熟悉那些障礙物和標記點,最後把他拎回家,說:「再記不住你就是笨蛋。」
簡柒南不服氣,黑着小臉反駁:「我不是笨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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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寓裏,簡柒南在酒精的作用下囫圇睡去。
秦路延指尖颳了刮簡柒南的臉頰,眼神中染上一層病態的冷懨,低頭親了親簡柒南的嘴角:「還知道叫哥。」
時隔六年了,這聲「哥」無論是出於愧疚還是念念不忘,至少這狼崽子心裏有他,既然揮之不去,就讓它生根入骨,讓簡柒南這輩子都沒法跟他扯清干係。
秦路延在他耳邊輕聲說:「都不知道跑遠些,又被我給抓到了。」
他知道,不把簡柒南困在身邊,他還是會跑。
這場久失而復得如鯁在喉,只能步步試探,只要打開天窗見了光,簡柒南就會再次像出了籠的鳥撲翅遠去,走得無影無蹤。
秦路延捏着他的下巴,下頜緩緩壓緊:「下次再跑,就把你關起來,好好教你怎麼聽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