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同床
現場的導演和工作人員回過神來,匆匆衝過來,導演忙問:「路延,是哪不舒服嗎?要不要休息一下?」
秦路延這才慢吞吞地抬起頭來,眼睛卻只看着簡柒南,彷彿已經屏蔽了周圍的動靜。
簡柒南跟他對視兩秒,轉頭對導演說:「我是他朋友,他今天估計是太累了,能不能先不拍了?」
導演為難地說:「這是路延最後一場戲了,我們計劃是今天殺青,這樣他也好安排之後的行程。這樣吧路延,你先休息,稍後再看看狀態行么?」
簡柒南卻很堅決:「一定要今天嗎?」
導演遲疑了下,向秦路延遞去一個詢問的眼神。
一直以來秦路延拍戲的計劃安排或調整都是他本人說了算,助理和他團隊裏的人都沒有話語權,導演也只跟秦路延商量。
可此刻秦路延卻只是垂着眼站在簡柒南身邊,好像只要簡柒南說什麼就是什麼。
導演說不清他們之間這種古怪的氣氛是怎麼回事,但他明白簡柒南現在可以代表秦路延,於是他點點頭說:「也不是不可以,今天可以先把其他人的戲份拍了。不過我之前跟他經紀人周薔核對過計劃,不知道你們明天是不是有別的安排?當然了,只要不影響路延後面的時間安排,明天拍也行。」
簡柒南愣了下,轉頭看了眼秦路延,對方正疲憊地看着他。簡柒南心裏一陣難受,憑什麼秦路延的時間要聽從什麼狗屁經紀人的安排。
他皺眉沖導演道:「等他休息好了再說吧,我先帶他走了。」
「行,那路延你注意休息啊。」
人群散開一條道,傅嶸桑就這麼空了出來,他愣怔地站在原地,腦子裏還是懵的。
他沒聽錯的話剛才簡柒南喊秦路延……哥?
小陽忙拿着外套跟上:「延哥,咱們現在去哪兒?」
傅嶸桑回過神來,回頭沖劇組的人打了聲招呼也趕緊跟上,一邊對小陽說:「你們劇組在這附近有休息的酒店吧?這郊區市區來回跑,人肯定受不住。」
「有有有。」
車就停在醫院大樓門口,簡柒南挨着秦路延鑽進了後座。
小陽趕緊上車發動車子說:「劇組酒店不遠,十分鐘左右吧。延哥你這是沒休息好嗎?怎麼忽然不舒服了?」
秦路延閉着眼靠在背椅上,簡柒南擔憂地看着他,伸手摸了摸他的額頭,蹙眉道:「有點熱……應該是發燒了,頭暈么?」
秦路延很輕地嗯了聲。
簡柒南看向駕駛位:「小陽,有退燒藥嗎?」
「真的發燒了?!酒店有葯!那我開快點。」
傅嶸桑從副駕駛探頭看回來:「怎麼這麼突然?這兩天下雨天氣確實有點潮,不過這麼容易發燒說明身體還是有點弱啊,是不是平時休息太少了?」
秦路延閉着眼沒說話了,好像陷入了深深的倦意,連眼皮都懶得抬。
傅嶸桑沉默地看了他一會兒,他算是看出來了,只有簡柒南跟他說話,他才會吭一聲,但也很簡短就對了。
不過傅嶸桑現在更想知道的是這兩人到底什麼情況?
他衝著簡柒南擠眉弄眼,簡柒南卻沒看他,目光一直落在秦路延蒼白的臉上。他手指蜷在身側,不自覺地隔着布料摩挲着兜里的那顆葯,怎麼都覺得不安。
到酒店后簡柒南拿來退燒藥給秦路延吃下,讓他先回卧室休息一會兒,秦路延躺在沙發上好像被怠意席捲了,壓根沒有動彈。簡柒南只好拿了條毯子出來給他蓋上,又叫了酒店的餐食,想着讓秦路延吃點東西。
可秦路延閉上眼后就久久沒有睜開。
三個人坐在桌前,看着食物慢慢變涼。
簡柒南眉心越皺越緊,普通發燒感冒怎麼會忽然來得這麼猛烈,好像一瞬之間就壓垮了一個成年人。
他走到秦路延身邊,拍了拍他的手臂:「哥,我們去醫院吧。」
傅嶸桑和小陽也湊過來。良久之後,秦路延終於睜開了眼,渙散的目光空落落地看着天花板……
簡柒南身子前傾擋住秦路延的視線,直視這人的眼睛,他看到秦路延的眸子輕微顫了一下,視線慢慢聚焦,半晌低低地喊了一聲:「南南。」
簡柒南立馬應答:「我在這兒呢。怎麼樣?還有哪兒不舒服?我們去醫院好不好?」
秦路延眨了下眼,伸出手,簡柒南立馬會意,拉住他的手借力把人拉了起來,秦路延開口:「剛剛困了,不去醫院。」
秦路延坐起來后,好像又慢慢恢復了精力,起身走到餐桌前坐下了。簡柒南忐忑地跟在他身後坐下,給他盛了一碗湯:「先喝點湯暖暖身子。」
「嗯。」
傅嶸桑看着兩人越湊越近,趕緊回頭示意小陽:「這裏有人照顧了,你要不先回去休息吧。」
小陽立馬會意,道了謝就離開了。傅嶸桑這才把視線重新投向對面這兩人,就算他再遲鈍,也明白兩人之間怎麼回事了。
簡柒南一回頭就對上了傅嶸桑沉沉的目光,他繃著眼皮:「看什麼?」
「卧槽……」傅嶸桑煩悶地揉了揉臉,「也就是說其實你已經知道他是路凌了?怎麼不早點告訴我?害我一路上心驚膽戰!」
簡柒南面無表情:「那你呢?你怎麼不早點告訴我?」
「我……!」傅嶸桑語塞,又氣惱地提高音量,「哎你怎麼不想想我為什麼不告訴你?為什麼要站在他那邊?我以前明明跟你關係更好,誰讓你叛變呢?!簡柒南,你到現在都沒給個解釋,當初為什麼一聲不吭就走了?」
兩人都極力迴避着,始終沒有提起的話題,忽然被猝不及防地撕開了一個口子,鮮血淋漓地鋪在了他們面前。
簡柒南拿着勺子的手頓在空中,久久都沒有落下。
他垂着眸,甚至連餘光都不敢往秦路延那邊瞥一點,好怕一轉頭就對上對方同樣失落責備的眼神。
傅嶸桑咬着牙抵了抵眉心。
這段時間他夾在中間替兩人粉飾太平,心裏那道天秤每天都在左右搖擺。
他恨簡柒南不辭而別,可內心深處卻總有個小人在告訴他,那人一定是有苦衷的。於是他心裏開始試圖替簡柒南辯解,可他親眼目睹過路凌這些年是怎麼過來的,又覺得所有辯解的語言都蒼白無力,簡柒南就是個白眼狼。
現在看着兩人能坐在一起,風平浪靜地相處,他當然是慶幸的。
畢竟他見過兩人相依為命的時候有多麼美好,知道路凌等待簡柒南的這些年有多麼的艱辛,作為朋友他當然希望兩人能得償所願。
可是他也曾見過兩人當初是怎麼被摧毀的。
那段時間學校里流傳開來的流言蜚語,那些頻頻回首的探究的目光,像一把把無形的小刀在兩人身上刮磨,一寸一寸地將他們劃得血肉模糊。
所以到了今天又怎麼樣呢?風平浪靜背後隱藏着的洶湧暗流,隨時都可能將這兩人傾覆,悲劇還會再次上演。
與其重蹈覆轍,那還不如索性互不打擾各自安好。
想到這傅嶸桑那顆心又提了起來,一時間口不擇言:「你說你走了就走了吧,為什麼又回來?回來之後繼續跟你哥糾纏不清?這樣一切不是又回到了原點?非得這麼互相折磨嗎?!」
餐桌上一片寂靜。
這一字一句重重地砸在簡柒南身上,壓得他忽然就喘不過氣來了。心口被深深剜了一刀,疼得他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秦路延眉心蹙了起來,終於抬起頭來睨了傅嶸桑一眼。
傅嶸桑升起來的情緒被這冷冷的一眼瞬間澆滅了,他聲音立馬低了下來,煩躁地拿起杯子喝水:「算了算了,你們的事情我不想摻和了,愛怎麼著怎麼著吧。吃飯!」
簡柒南感覺手臂上的布料傳來觸覺,就見秦路延的手伸過來,在他碗裏放了一塊排骨:「嘗嘗這個,味道不錯。」
他哥的這句話把他架在半空中不上不下的心臟撐住了,簡柒南眼眶一陣泛酸,他飛快地眨了眨眼,然後沿着他哥遞給他的梯子緩緩爬了下來。
他想他真的做錯事兒了嗎?
那個時候他才十八歲。
他的感情純粹熱烈,來勢洶湧,好像只要自己願意,就能把全世界都掏出來送給路凌。
可在這麼一個不對的時機下,他忽略了只靠意願築起來的牆有多脆弱,經不起流言蜚語,抵抗不住路嫻眼底的失望和歇斯底里的懇求。
他和路凌懸在一把利刃上,腳下的支撐脆弱得風一吹就能斷。
他恍然明白,所有的這一切都是因為他的出現導致的。
是他不經得路凌的同意就擅自闖入了他的人生,是他把他從一條筆直寬廣的大道拽進了污穢黏膩的沼澤。
路凌染了一身厚重的累贅,拖着他艱難地往前走,他卻只能拽着路凌不斷往下墜。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鬆手。
簡柒南天真地想,他和路凌在兩道截然不同的軌跡中爬行了數年的時光,也許某天會在某個岔路口突然遇見,那個時候他們都有了堅實的鎧甲,也許他們可以再次並肩起行,哪怕依舊走得跌跌撞撞,也可以肆無忌憚。
也或許路凌會選擇跟他分道揚鑣,但無論哪一種可能,至少都可以由他們自己來選擇。
所以他記得某天秦路延問過他,你有沒有做錯過什麼事兒?對不起過什麼人?
他的答案是,他或許對不起過什麼人,但從沒做錯過什麼事。
可真到了在路口重逢的這一天,他一眼看去,看到的是路凌支離破碎的人生,看到他身後的路遍地荊棘。
他才發現儘管走出了那片污穢黏膩的沼澤,壓在路凌身上的厚重並沒有隨着流年淡去,他還回去的路凌依舊遍體鱗傷。
那句「沒有你他才能更好」成為了最大的笑話。
所以其實他真的大錯特錯,錯得離譜。
這個話題就這麼結束了,誰也不願再提起,也期望着生活能一直這麼風平浪靜下去,那些過往再也不會被大浪掀起。
晚上劇組結束拍攝回來,導演帶着幾個製片人過來詢問秦路延的情況,秦路延身體已經恢復了,又變回了一如往常的模樣。
簡柒南聽着對方的意思,是希望之後能跟秦路延合作,秦路延雖然不熱情,但是該有的禮數還是有,沒點頭也沒拒絕,沒有把話說死。
其中一位男人還笑着拍了拍秦路延的肩膀,言語中透着關切,實則套近乎的意圖很明顯。
簡柒南繃著臉,目光沉沉地落在他那隻手上。
等人終於全走了,秦路延轉過身來,看到的就是簡柒南這副吃了餿飯的表情,被抓包了,然後又若無其事地悄悄轉過了身去。
秦路延無奈,走過去就從身後抱住了簡柒南,下巴親昵地蹭着他的後頸:「怎麼一臉不爽?」
簡柒南收拾沙發上的毯子,不承認:「什麼不爽?」
秦路延鼻息落在他耳側:「沒有么。」
簡柒南受不住地縮了縮脖子,抿着唇硬邦邦地說:「那人好煩,動手動腳。」
秦路延終於久違地笑了一聲。
他抽出簡柒南手裏的毯子扔回沙發上,抵着他往後退,快親到簡柒南時被對方用指尖抵住了嘴唇,簡柒南擰眉說:「你得趕緊回去好好休息,你今天那樣……」
他想說你那樣嚇到我了,可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不想顯得太矯情。
秦路延拿開那隻手,稍稍偏過頭和他鼻尖交錯,輕輕在他唇上貼了一下:「嚇到了?」
簡柒南舔了下嘴唇。
秦路延又貼上去親了一下,輕聲說:「別怕,就是累了,你抱我一下就好了。」
簡柒南心底酸軟,伸手圈住了秦路延的腰,半推着把人攆着往門口走,耳尖有點紅:「你房間在對面,今晚好好休息,明天殺青了……就再多抱你一會兒。」
眼看着已經被攆到了門口,秦路延輕嘆了口氣:「多抱一會兒是多久。」
簡柒南想了想,從唇縫裏含糊地擠出幾個字:「聽你的。」
秦路延靜默片刻,輕輕嗯了聲。
他想,應該來得及吧。
他只是想多抱簡柒南一會兒,就多一會兒。
……
秦路延一走,簡柒南就趕緊拿出手機,掏出兜里的那顆葯,對着拍了好幾張照片,然後打開他之前偷偷約的網絡醫生的對話界面,把照片給人發了過去,求問醫生這是什麼葯。
等待總是漫長又焦灼。
簡柒南連洗澡都把手機放旁邊,可現在已經很晚了,回復消息一直沒有跳出來,於是他又連續點開了好幾個醫生,把同樣的問題發了過去。
他邊吹頭髮邊盯着手機,這時門鈴忽然響了,他匆忙摁下鎖屏鍵去開門。
秦路延站在門口,穿着剛洗完澡的浴袍,頭髮上的水還沒擦乾,一滴一滴沿着髮絲滴落進掩着胸膛的潔白浴袍里……
簡柒南喉結動了下,眼睛忽然就不知道該往哪兒放了,只好盯着秦路延的那張俊臉:「怎麼又過來了?」
秦路延眉心輕皺:「我房間有女人。」
簡柒南一愣:「什麼?」
「床上。」秦路延伸手抱住簡柒南,半推半蹭地抵着他往裏走,順手關上了身後的房間門,「不知道誰弄進來的。」
簡柒南終於聽明白了,有人趁秦路延洗澡,往他房間裏送了人……
他不想去思考那是為了討好秦路延還是別有用意,只無比覺得惡寒。他無法想像他哥這些年在這樣的名利場中,到底經歷了多少類似的事。
秦路延聲音低下來:「我想跟你睡,好不好。」
簡柒南心口被撓了一下。
他怎麼可能不懷念路凌的懷抱,可是……他下意識瞄了眼床頭櫃的手機,不知道他等待的消息什麼時候會收到回復……
秦路延頭髮在滴水,皮膚在燈光下有些蒼白,眼神低低地垂落下來,透着種孤零零的脆弱感。
簡柒南多看他一秒,就往下陷落一寸,拒絕的話終於還是說不出口:「好。」
簡柒南路過床邊,想順手拿起手機,卻被秦路延輕輕抽了過去,放在了桌子上,又把吹風機遞給他:「幫我吹頭髮。」
簡柒南跟那支手機彷彿隔着山海在對望:「……」
吹完頭髮,洗漱完,兩人終於躺到了床上。
簡柒南再次想起桌上的手機,想去拿,卻被秦路延撈進了懷裏,這人的胸膛溫暖的貼着他的後背,低聲說:「睡覺別玩手機,聽話么。」
簡柒南又乖乖縮回了秦路延懷裏。
他哥睡覺時不愛說話,以前簡柒南睡不着,總愛在他耳邊絮絮叨叨,可是話說出去就像沉入了大海,一點回應都沒有。
尤其是上了初中,簡柒南話慢慢多了起來,好奇的東西也變多了。於是晚上寫完作業躺到床上,空閑下來之後總是時不時蹦出兩個問題,然後並沒聽到回應,就閉嘴待一會兒。
過幾分鐘好像好了傷疤忘了疼,小問題繼續孜孜不倦地往外蹦。
也不是非得有個回應,但就是想問,就是想撓一撓,像貓一樣總在人面前晃來晃去,只是想引起某人的注意。
他知道路凌沒睡着,也知道路凌不會生氣。
可這會兒簡柒南卻沒了那個習慣,明明有很多問題,卻問不出口,也不敢問。彷彿心底壓着一塊石頭,又大又沉,壓得他不敢隨便動彈,生怕掀翻石頭就會砸傷身邊的人。
於是他選擇閉嘴,一夜無言。
翌日簡柒南先偷偷起了床,掀開被子小心翼翼地準備貓着腰下床,又被逮了個正着,被重新卷回了被子裏:「……別動。」
秦路延嗓音里透着清晨特有的低沉沙啞,鑽得簡柒南耳朵癢,骨頭也軟。
直到秦路延拖着疲倦醒來,兩人下床洗漱換衣服吃早餐,準備出門拍今天最後一場戲,簡柒南終於拿到了手機。
他看到手機消息欄有新的回復提示,立馬找借口溜進廁所關上了門。
……
秦路延拿着外套走到門口等,低頭回復導演的消息,這時電梯門「叮」了一聲,高跟鞋踩着地面的「咚咚」聲越來越清晰。
秦路延抬起頭看去,就見周薔面帶微笑走了過來,雙手抱胸看着他:「聽說你拍攝昨天結束,我還多給你余了一天,怎麼樣?可以走了吧。」
秦路延眉心輕皺,拿着手機的手蜷起又鬆開,正要開口,就聽見身後的房間裏傳來重物磕碰的聲音。
他趕緊轉頭看去,只見簡柒南渾渾噩噩地沖從房間裏出來,臉色慘白,眼底的情緒複雜得無法形容……秦路延對上他的目光,心底猛地一沉。
意識到兩人昨晚住在一間房裏,周薔臉色沉到了底,冷聲說:「路延,拍攝結束了,我們該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