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傾訴
秦路延說不用看了。
房間裏又一次陷入了寂靜。
簡柒南心跳快一陣慢一陣,直勾勾地看着秦路延,像是想確定什麼似的,可就算秦路延不解釋,就算他再遲鈍再不敢相信,也明白秦路延這句話里的意思了。
他周身緊繃的神經在這一瞬間轟然斷裂,混亂的情緒到了極致原來會不知所措,那片被秦路延親過的眼尾一片通紅。
簡柒南腦子很空,無數的言語和疑惑堵在胸口爭先恐後地想要湧出來,最後卻找不到一個合適的豁口。
他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了。
秦路延近在咫尺地看着簡柒南,被他眼底的茫然驚愕和不解深深刺痛着。
他輕蹙了下眉,捧着他臉的手緩緩往後勾住他的後頸,低下頭來,心疼難耐地從他的眼尾吻到鼻樑,順着往下吻上了他的嘴唇。
簡柒南被抵在了地毯和沙發之間的斷橫處,又被對方摟着腰撈起來,稀里糊塗地被摁在了沙發上。
秦路延吻得很深很重,幾乎快要把他的呼吸逼停了,那隻扣在他髮絲里的手指太用力了以至於扯得他頭皮生疼。
簡柒南心口又澀又脹,緊緊閉着眼睛想要把那股酸澀壓下去,可是又捨不得,他太想再仔細看看這張臉了,眼睛幾次睜開閉合之間,眼淚終於從眼尾落了下來……
秦路延嘴唇觸到了一片濕漉,微怔了下,輕輕鬆開了毫釐,嗓音低啞地喊了他一聲:「……南南。」
這聲稱呼彷彿穿越了的流年落在了簡柒南耳邊,他徹底綳不住了,緊緊抿着唇,眉心擰成一團,眼淚卻不受控制地從眼尾滴落在沙發上,他別開眼不敢再看眼前這個人。
好丟臉。
太丟臉了。
小時候哭是因為不知道流眼淚是一件很丟臉的事情,只知道他從來沒聽路凌哭過。後來他長大了些,就知道只有脆弱的人才會用哭的方式來宣洩自己的情緒。
再後來他開始在方方面面有了莫名其妙的勝負欲,於是再也不會當著路凌的面哭了。
可現在他又發現,原來不是每一滴眼淚都能用想和不想來決定。
他其實根本控制不住。
秦路延伸手輕柔地替簡柒南擦拭掉臉上的淚珠,他喉嚨像被一隻手緊緊攥着,幾次想開口卻發不出聲,良久才擠出低啞的一句:「別哭。」
簡柒南抓着沙發沿的指骨攥到泛白,他聽到自己終於喊了一聲:「……哥。」
電視屏幕里切換的光影淺淺地延伸過來,落在秦路延淺淡的眸子裏,半晌,那抹光亮才在他眸子裏反應遲鈍般輕輕顫了一下。
他從踏入家門和簡柒南對上目光的那一瞬間,就知道一切都藏不住了。
那一刻反而沒了慌張和錯愕,只剩下如釋重負。
他以為他一直足夠穩重平靜,可聽到這聲稱呼時,那些藏在暗無天日裏掙扎了數年之久的暗潮終於變得洶湧起來。
他閉了閉眼,終於還是再次低頭吻住了簡柒南,好像只有這樣親密地感受着彼此才能緩一緩心臟傳來的痛楚,從眼睛鼻樑到嘴唇,呼吸交錯,細細密密……
簡柒南抓着沙發的手不受控地鬆了開來,那些藏在骨子裏的惶恐和不安警示着他不能繼續下去,他恍惚間想要推開秦路延,含糊地說:「……哥,我們不能這樣。」
秦路延親吻他的動作頓了下,他稍稍抬起頭盯着簡柒南,眼裏的情緒無法形容是憤怒還是痛心,眼底劃過一絲冷戾,鉗制着簡柒南的脖頸強迫他看着自己,沉聲問:「什麼叫不能這樣?」
以前簡柒南看不見,從來不知道秦路延眼底的情緒原來可以這麼洶湧,讓他幾乎不敢直視,他掙扎着想要坐起身子,又被對方摁了回去。
「哥。」簡柒南嗓子裏帶着輕顫祈求,「我們這樣不對——」
話音未落,秦路延帶着狠勁將他的聲音堵了回去,簡柒南感覺腦子都要炸了,唇舌間傳來細細密密的疼,像極了秦路延把他堵在洗手間那天,又狠又重。但秦路延終於還是沒捨得咬他,只是啞着聲音又問他:「怎麼不對?秦路延可以,我不行?」
簡柒南胸口一陣悶痛,不知道該怎麼解釋,他知道現在說這個,只會讓秦路延更加執拗,於是沉默而僵持地看着秦路延。
對方眸光垂下來,輕輕啄吻他的唇角,聲音又低又輕:「南南,別害怕,好不好。」
簡柒南說不出話了,只能難受地勾住秦路延的脖子,不管不顧地回應了這個吻。
這個吻持續了很久,直到在反覆的勾纏中呼吸愈發深重,簡柒南才終於受不住地偏開了頭:「……哥。」
秦路延抬起頭,沉靜地描摹着簡柒南的眉眼,喉結乾澀地動了下:「口渴么?」
簡柒南舔了下嘴唇,點點頭。
秦路延這才鬆開他起身去接水,簡柒南坐直身子,下意識低頭看了眼,然後不動聲色地拽來旁邊的抱枕抱在了懷裏。
他恍惚地看着吧枱的背影,那是他想像了無數次的模樣,沒想到有一天會以這樣的方式呈現在他面前。
他開始搜索記憶里第一次見到秦路延的樣子,那人坐在暗處,看着他眼神晦暗洶湧。
他把滾燙的煙頭掐滅在手心裏,簡柒南卻只覺得他病態古怪。他不敢去想那一刻秦路延內心在承受着什麼,這段時間又是怎麼過來的。
簡柒南咽了咽苦澀的喉嚨,秦路延拿了杯水回來遞給他,簡柒南全部灌下,腦子才清醒了些。
他有太多話想問了,卻不知道從何問起,所有的問題在嘴巴里兜兜轉轉,最後他垂下眼眸,只是含糊地說:「為什麼騙我?」
秦路延沉默地站在他面前,彷彿也在尋找一個答案。
最後他輕聲說:「我怕我一出現,你就跑了。」
簡柒南心臟狠狠地抽痛了一下,眼眶頓時紅了。
簡柒南很了解自己,如果這人一開始就以路凌的身份出現在自己面前,他一定會不知所措,愧疚害怕彷徨不安。不知道路凌是不是在怪他,這些年有沒有恨他,最終在還沒有確定路凌對他是什麼樣的感情之前就再次逃走。
可是秦路延不一樣。
他在他面前可以坦坦蕩蕩,可以毫無顧忌地去感受和接受他的愛意。
六年過去了,人和物都在變,太多事情都已經不再是最初的模樣,可路凌換了種方式告訴他,他對他的愛意還是一如既往,沒有變過。
簡柒南不敢再問下去了,兩人又沉默了好一會,都在消化着經年和此刻衝撞在一起時的恍惚悵然。
秦路延俯下身來,像幾年前那樣撫上他的耳朵,緩緩地揉捏,他輕聲說:「南南,別走了,好不好。」
簡柒南剛平復下去的酸澀又泛了上來。
他被秦路延摟進了懷裏,腦袋靠在對方胸膛,聽着這人不同於平靜表面的心跳速度,心裏不由得一陣酸軟。
秦路延甚至沒問當年他為什麼走,為什麼又回來,就好像離別的這六年,只是小瞎子不聽話背着大人出了趟門,現在回來了,就還是什麼都沒變。
簡柒南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也根本沒有答案,只知道至少在這一刻他拒絕不了。
他鼻尖泛酸,點了點頭。
然後秦路延彷彿終於確定了什麼,一顆心重重落回了胸腔,親昵地親了親他的臉頰。
簡柒南仔細看着秦路延,忍不住問:「哥,你聲音怎麼不一樣了?」
秦路延沉默片刻,稀鬆平常地說:「發燒,變聲了。」
「你不是早就過變聲期了么。」簡柒南不解,「而且發燒會變聲嗎?」
秦路延只是嗯了聲:「會變。」
一如往常那樣,他哥說什麼他就信什麼,簡柒南哦了聲就沒有追問。
他沒有抬眼,但他知道秦路延在看他,只要他回視過去,秦路延就會親下來。
以前就是這樣,每次曖昧在隱秘中糾纏蔓延,只要簡柒南不說話就代表在沉默的等待,而秦路延從來不會讓他落空。
終於簡柒南還是忍不住地掀起了眼皮,目光觸及的那一刻,秦路延不出所料地低頭靠了過來,兩人很快又倒在了沙發上……
窗外的大雨漸漸平息下來,貓踩着地毯搖搖擺擺地從兩人面前晃過去,又跳到桌上,踩得那袋月餅發出窸窣的塑料聲響。
簡柒南平息着呼吸,眼神迷亂:「……哥,月餅還吃嗎?」
秦路延的吻落在他嘴角:「晚點吃。」
不知道過去多久,兩人終於從沙發上坐了起來,秦路延挑了兩塊月餅拆開給簡柒南,又將人摟進懷裏,下巴親昵地蹭着他的頭髮。
簡柒南以前很少吃月餅,分不清裏邊是什麼餡的,吃到嘴裏也分不清甜苦,只覺得喉間的苦澀一直沒散下去。
「怎麼買這麼多?」簡柒南問。
「不知道你喜歡什麼樣的。」秦路延說。
這話說完,簡柒南垂下眸難受地咽了一口。
習慣慢慢在變,他們彼此已經不知道對方的喜好了。
簡柒南試圖找話題:「你今天怎麼回來這麼晚?」
秦路延把下巴支在他的肩膀上:「拍攝結束得晚了。」
簡柒南抿了下唇,又問:「為什麼做演員了?」
他其實無法接受他走之後路凌的人生軌跡發生了那麼大的變化。
他原本以為,只要他走了,路凌就會回到屬於他的正常的軌跡。
會依照路嫻給他規劃好路線,保送名校,成為一名優秀的律師,鐵面無私,渾身上下透着正義,將來結婚生子,一生幸福美滿。
沒想到一切都不是他想像中的樣子,更沒想過,他會走上路嫻千叮嚀萬囑咐千萬不要走的路。
秦路延沉默良久,低聲說:「那樣你才能看得見我。」
只有站在最顯眼的地方,才能希望某天的某個角落,某人能忽然認出他。
當所有人都告訴他選哪條路才是正確的,甚至因此有人還為了他能順利踏上軌跡而讓了道,那些叛逆偏執就會無聲地冒出頭來,愈來愈烈,最後成了偏要背道而馳的逆鱗。
簡柒南始終垂着眸,自責和愧疚幾乎快要將他湮滅了,他沒吃晚飯,胃也開始隱隱絞痛起來,他有些欲言又止:「小姨她現在怎麼樣了?」
秦路延微愣了下,靜默了好幾秒,簡柒南轉頭看他,秦路延這才說:「挺好的。」
簡柒南點點頭。
關於路嫻,他不敢多問,一回想起她眼裏的失望悲痛,胃裏就愈發難受。
秦路延彷彿能感知到他的難受,捂了捂他的肚子,輕輕擰眉:「沒吃晚飯?」
簡柒南心虛地「嗯」了聲。
秦路延無奈地嘆出一口氣。
簡柒南感覺到貼着自己的體溫消失了,秦路延起身去了廚房,很快裏邊就傳來的動靜。簡柒南把沒吃完的月餅放桌上,跟屁蟲似的跟了進去,趴在門框上看。
秦路延拆了一盒速凍餃子:「只有這個了。」
簡柒南「哦」了一聲。
然後又問:「你在劇組吃什麼?跟大家吃得是一樣的嗎?」
「嗯,吃盒飯。」
「你這樣的咖位也吃盒飯?沒有特殊待遇嗎?」
「不需要,很麻煩。」
「也對,你最怕麻煩了。」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著話,沒有久別重逢的生疏,也沒有激烈到想把這六年遺失掉的話都補回來,總是避重就輕地挑最輕鬆的話說,好像這樣一切就可以平淡地揭過去一樣。
餃子煮好后簡柒南趴在桌上吃,秦路延就坐在旁邊看着。
話題也慢慢鋪展開來,簡柒南問他:「為什麼改名字了?」
「藝名。」
「身份證還是路凌嗎?」
「嗯。」
「那秦明川是從哪冒出來的?」
秦路延頓了下,眉心蹙了瞬又恢復平靜:「他是我的親生父親。」
簡柒南不懷疑是不是親生的這個問題,只是他陪着秦路延長大,從小到大從來沒見過一個稱之為父親的角色出現在他們的生活里,所以他不懂為什麼等秦路延成年了,會有這麼一個人忽然冒了出來。
秦路延抽了張紙巾遞過去:「這些以後我再慢慢跟你解釋。」
簡柒南能聽出來秦路延不想說,他也就不問,他接過紙巾擦了擦嘴,然後嫌棄地癟了下嘴:「你都不放鹽么,不好吃。」
秦路延瞥了眼吃得乾乾淨淨的碗,終於無奈地挑了下唇:「少鹽,健康。」
簡柒南餘光瞥到秦路延眼角末梢還沒散盡的笑意,愣了下,接着冷嗤了聲:「你以前不是這樣的,口味變得挺多。」
秦路延沉默一瞬:「慢慢再改回來。」
就這麼一句話,簡柒南拿着紙巾的手卻蜷了起來。
兩個人時間待久了,習慣會慢慢趨於一致,以前他們從來沒有因為習慣不同產生分歧的問題,現在這種小問題已經不可避免地橫在了兩人之間。
可是秦路延卻稀鬆平常地說,一切都還會變回原來的樣子。
真的一切都還能變回原來的樣子嗎……
這時沙發角落傳來嗡嗡的震動聲,簡柒南從愣怔中回過神,走過去找手機,剛才兩人在沙發上糾纏太久了,手機被擠到了縫隙里,等他掏出來時呼叫已經快接近尾聲,「邢騰」兩個字在屏幕上跳躍。
「……」
簡柒南下意識偷偷瞥了眼秦路延。
秦路延垂下眼沒說話,自顧收拾起桌上的碗筷。
簡柒南走到窗邊接起了電話:「騰哥。」
「小南,中秋快樂。」
「謝謝,你也是。」
「中秋節得吃點好的才行,你晚飯吃了什麼?」
這種無關緊要的聊天最為曖昧了,簡柒南壓低聲音:「吃了餃子。」
「怎麼吃得這麼隨便啊?剛才跟我家裏人聊太久了,我應該早點給你打電話的。」邢騰懊惱地說,「現在已經十點多了,你餓不餓?要不我們一起去吃點夜宵?」
秦路延從廚房出來,徑直走過來從身後抱住了簡柒南。
簡柒南一愣,語氣有點亂了:「不、不用了,我已經休息了。」
「這麼早啊?不像你的作息。小南,你最近總是躲着我……你明天去店裏嗎?」
「我明天休息。」
「那我來找你吧。」
秦路延呼吸落在他的耳側,弄得他有點癢。
簡柒南縮了縮脖子:「別了騰哥,最近發生的事情太多,我挺累的,想自己待着。」
「那行吧……秦路延最近有來打擾你嗎?」
「他……」簡柒南語氣一頓。
耳朵被親了下,就聽秦路延不緊不慢地沖電話里說:「邢老闆,怎麼算打擾?」
他散懶的聲音透過麥克風傳了過去,邢騰那邊安靜了好幾秒,再開口時語氣里透着慍怒:「你們現在在一塊兒?」
秦路延拇指抵住了簡柒南的嘴唇:「不止現在。」
簡柒南陷在愣怔里,心臟跳得飛快,眼見着秦路延低頭吻了下來,他迅速掛斷了邢騰的電話,接着被推着抵在了落地窗前……
秦路延一邊親他一邊問他:「跟邢騰是怎麼認識的?」
簡柒南回答:「做兼職認識的。」
秦路延又說:「然後他纏上你了。」
簡柒南不認同也無法反駁:「……」
秦路延又問:「認識了多久?」
簡柒南想了想:「四五年吧……大概。」
秦路延聲音淡下來,又有點悶悶的:「這麼久。」
接着秦路延又問邢騰為他做過什麼,一起經歷過什麼,他對邢騰是什麼樣的感情。簡柒南都挑挑揀揀避重就輕地回答了,但是邢騰曾經為他的角膜移植手術提供了很大的幫助,這點卻沒法避過去。
秦路延撫摸着他的眼尾:「花了多少錢?」
簡柒南低聲說:「十幾萬,我馬上就要還清了。」
秦路延擰起眉:「卡號給我。」
簡柒南愣了下:「哥……」
秦路延鬆開他,從桌上拿起手機,打開微信對話框遞給他:「卡號。」
簡柒南沒接:「不用,我自己就能還清。」
秦路延拿着手機的手攥得越來越緊,冷白的皮膚泛起青筋,他閉了閉眼才平復了呼吸:「簡柒南,你寧願欠別人?」
簡柒南忙說:「我不是這個意思,是真的快還清了。」
「那就算你重新欠我的,你拿去做什麼都行。」秦路延逼視着他,「你得欠我點什麼,我才能放心。」
簡柒南啞口無言。
最終他還是把自己的卡號輸進了秦路延的對話框,秦路延眉宇間的冷意才緩緩散去。
很快簡柒南就收到了到賬信息,他拿出手機一看,猛地嗆了一口空氣:「怎麼這麼多?都夠我再移植一次眼角膜了,我給你轉回去。」
「錢不用你還。」秦路延說,「我希望你一直欠着我,像欠別人那樣。」
簡柒南被戳中了痛點,於是又成了啞巴。
秦路延雙手從他身側穿過,抵在桌沿上,近在遲尺地看他:「你可以用別的方式還,比如抱抱我,親親我,會么?」
簡柒南擰着眉,又不爭氣地紅了眼眶。
原本他以為他欠邢騰的是最多的,可實際上他欠得最多的是眼前這個人,欠他的那些,不可能像欠邢騰那樣能靠着出錢出力慢慢還清。
他永遠都還不清了。
秦路延不動,簡柒南就主動湊上去,在他唇上貼了一下,悶聲說:「夠了么……剩下的慢慢再還。」
秦路延靜默片刻,勾着他的後腦勺扣了回去:「不夠。」
今晚不知道第幾次稀里糊塗地被秦路延摁在了沙發上,頭皮和嘴唇都是麻的,卻好像遠遠不夠,無休無盡。
直到落在地毯上的手機屏幕亮了下,一陣震動擾亂了這場糾纏,簡柒南別開臉喘着氣說:「電話。」
秦路延淺淡地往那邊瞥了眼,眉心飛快的蹙了下,隨手將電話摁斷了。
簡柒南正意外着,秦路延又勾着他的後腦勺親了過來,桌上的手機這時又再次震了起來。
簡柒南手抵在秦路延胸前:「先接電話吧,萬一有急事。」
秦路延默默地看了簡柒南片刻,終於還是伸手點了接聽,電話里傳來一道中年男人的聲音:「那邊的拍攝什麼時候結束?」
這聲音低沉穩重,語氣里透着倨傲和不容置疑,簡柒南幾乎瞬間就明白過來這人是誰了,心臟差點在這一刻停跳。
他撐着胳膊想坐起身,卻被秦路延親着蹭着堵了回去。
簡柒南陷入了愣怔,聽到電話那頭再次傳來聲音:「我在跟你說話,你在幹什麼?」
簡柒南心跳加快,神經緊繃,他死死壓住呼吸生怕有什麼聲音傳到電話那頭去……可秦路延卻彷彿毫無顧忌,反而發了狠,吻得更深更重,彷彿在用這種行動宣告被對方打擾的不滿。
「秦路延!」
電話里傳來慍怒,簡柒南終於受不住了,他推了推秦路延,咬着牙沖他搖了搖頭。
秦路延混亂的眼神漸漸淡了下來,呼吸減緩,垂下腦袋輕輕靠在了簡柒南的頸窩,終於有氣無力地應了一句:「導演的事情,我不知道。」
「不知道是吧?好啊。」男人冷聲說:「過幾天就是你跟你媽通話的日子了,我給你兩天的時間結束那邊的拍攝,晚了就等明年吧。」
電話被很快掛斷。
簡柒南愣怔地看着秦路延。
明明每個字他都聽得很清楚,為什麼卻聽不懂其中的意思?
簡柒南乾咽了下喉嚨,茫然地問:「什麼叫做,到了你跟小姨通話的日子?」
秦路延閉口不言,最終閉上了眼睛,渾身透着一種頹喪冷懨的氣息,低低地喊了他一聲:「南南。」
「嗯。」
「我只有你了。」
這瞬間簡柒南心忽地一疼,嘴唇緊抿,臉色變得蒼白。
「小姨她……」簡柒南還是問不出口。
秦路延無力地趴在他肩窩:「不知道在哪,她不找我,我找不到她。」
五年前的某天,路嫻跟往常那樣離開了家,十天過去,一個月過去,路凌無知無覺,只是偶爾看到日期時,才想起路嫻這次離家好像格外的久。
只是沒想到路嫻這一去就再也沒回來,等來的是一個西裝革履的高大男人。
那個男人告訴他,路嫻和他做了個交易,以後他就得跟着姓秦了。
那年他十九歲,故事結局果然就像鄰居們所說的那樣,路嫻終於還是不要他了。
他再聽到路嫻的聲音是兩年之後。
電話里,路嫻一如往常那樣笑着對他噓寒問暖,絮絮叨叨地叮囑了許多無關緊要的事情,然後才終於低下聲來跟他說了聲對不起。
路凌最終也沒問她為什麼。
他覺得自己好像生來就是被拋棄的命運,鄰居們不喜歡他,同學們都躲着他,他抓不住小瞎子,也留不住路嫻。
秦路延三兩句就把這段過往揭了過去。
簡柒南不用問都知道其中省略了多少細節,這一刻他顧不上去探究路嫻到底身在何處,秦明川到底跟她做了什麼交易,他只心疼路凌,特別特別心疼……
「哥。」簡柒南把哽咽壓下去,「你不是沒人要的人。」
秦路延抬起頭,靜默地看了他許久,垂下眸子低聲問:「你還要我么?」
簡柒南心口一酸,他聽到自己說:「要。」
……
中秋夜的時鐘緩緩流向十二點。
衝動上了頭,兩人從沙發糾纏到地毯,最後相擁在一起平息呼吸,不用說話,就這麼靜默地享受着這一刻的悸動瘋狂。
秦路延問:「困了么?」
簡柒南搖搖頭,看向電視裏的中秋晚會。
簡柒南從來不知道原來電視節目可以這麼熱鬧,所有人都在笑。他就在那些歡聲笑語裏有一搭沒一搭地問秦路延,有沒有參加過這種節目錄製,有沒有拍過什麼樣的戲,有沒有遇到過什麼有趣的人或事。
秦路延總是回答得很簡潔,但是每個問題都會回應。
十二點的鐘聲如期而至,節目陸陸續續退場落幕。
簡柒南看着慢慢流逝的時間,心裏總是不太平靜,害怕即將來臨的明天會有什麼變故,害怕今天說的話來不及兌現,害怕無法預知的突如其來。
他們剛建立起來的聯繫還沒穩固,沒有支撐,秦路延身上壓着的擔子太重了,他很想替他撐一撐,可誰知道能撐多久,能走到哪一步。
可此刻他貼着秦路延的胸膛,感受着他的體溫和心跳,就不想再去思考那些未知了,只想牢牢地抓住每一分一秒。
「哥。」簡柒南忽然說:「我們看你拍的電影吧。」
秦路延垂眸看他一眼,駁回了他的提議:「不看。」
簡柒南:「為什麼?」
秦路延說:「演過一遍就像經歷了一遍,不想看了。」
簡柒南失落地哦了聲,忽然沒頭沒尾地冒出一句:「你跟女演員接過吻嗎?」
秦路延頓了下,久久地、無奈地看了懷裏的人好幾秒,簡柒南繃著嘴角,還沒聽到回答就一臉不爽了。
秦路延卻無端來了興頭,就想撓他一下:「你平時沒刷到過么。」
簡柒南的心忽然就往下沉了一分,聲音悶悶的:「我不怎麼刷視頻,也不刷你的視頻。」
秦路延下頜緊了緊:「不刷我的視頻?為什麼?」
簡柒南理直氣壯:「那是秦路延,又不是路凌。」
秦路延忽然無話可說了:「……」
簡柒南伸手把旁邊的手機夠過來:「不說算了,我自己搜搜。」
秦路延就這麼等着他搜。
簡柒南當著本人的面搜了好幾個詞條——
#秦路延吻戲#
#秦路延親密戲#
#秦路延大尺度#
結果搜到最後顆粒無收,他卻偏偏不信邪,還想繼續換個詞條搜。
秦路延從他手裏抽出手機,有些無奈:「我就必須有吻戲?」
簡柒南把手機搶回來:「你也沒說你沒有。」
秦路延垂眸看着他:「那你親過別人么?」
也許是不爽,也許是莫名其妙的勝負欲作祟,簡柒南抬着眉哦了聲:「知道夜店是什麼地方嗎?怎麼可能沒親過。」
他說完,就發現秦路延沒聲了,又忽然有一點心虛,悄悄掀起眼皮睨了他哥一眼。
秦路延神情不變,他卻從他眉眼間看出了幾分冷浸浸的氣質,心瞬間更虛了,試圖找補:「都是成年人了,不能只准你親別人,不准我——」
「簡柒南。」秦路延喊了他一聲。
簡柒南瞬間就沒底氣了,小聲問:「怎麼了?」
秦路延無奈地嘆出一口氣,捏起他的下巴,低頭在他唇親了一下,輕聲說:「我是不是說過,我只親過你一個人。」
簡柒南跟咬錯了人的貓似的蔫了下來,知道錯了,卻不服氣地支棱着毛,非得要人順一順才能給個好臉,這點從小到大都沒變。
以前路凌可不會哄他,可現在卻捨不得不哄。
秦路延嘆氣:「知不知道你撒謊的時候,眼珠子會悄悄地轉?」
簡柒南眼珠立馬就不轉了,不服氣地擰起眉:「你直接說沒親過不行?搜了這麼久,我手不累么。」
秦路延終於偏過頭去,喉結輕微的顫動了兩下。
簡柒南惱羞成怒地去捂他的嘴:「不準笑。」
這是今晚秦路延第二次被簡柒南逗笑。
簡柒南就更加肆無忌憚了,直接把秦路延撲倒在地,兩人對上視線,對方目光往下移了一點,他不自覺地抿了下唇,又慫巴巴地自己爬了起來。
他伸了伸手臂,說:「一點了。」
秦路延坐起身子:「睡覺么。」
簡柒南看向別處:「嗯,有點困。」
秦路延嗯了一聲,拿遙控器關了電視,站起身來:「雨天涼,回去泡個熱水澡再睡。」
簡柒南也不是小孩了,沒有非得要跟秦路延睡才行,只是覺得不解,明明整晚上秦路延都表現得非常粘他,怎麼現在卻捨得放他回去。
當然他才不可能問這種問題。
秦路延卻知道他在想什麼,捏了捏他的耳垂,低聲說:「你留在這裏,我怕出事。」
簡柒南愣了下,臉一下就熱了。
不記得是怎麼回的自己家,怎麼洗的澡上的床,簡柒南躺在被子裏,耳朵還是紅的。
他當然明白秦路延是什麼意思,以前他們擁抱親吻同床,有無數個隱秘難耐的時刻,卻總能在最後一刻克制地停下來。
但現在不同了,思念堆積了六年,足夠在這樣的深夜裏摧枯拉朽地摧毀人的理智。
翌日上午,簡柒南是被鬧鐘吵醒的。
因為總上夜班,他其實沒有設鬧鐘的習慣,只不過今天不一樣,他想在秦路延出門之前,去他家裏蹭一頓早餐。
鬧鐘響了沒一會兒,房門就被人敲響了。
簡柒南愣了好幾秒才反應過來,立刻跳下床拉開了門。
秦路延抬着的手頓了下,最終緩緩放下來落在他腦袋上,輕聲說:「過來吃早飯。」
簡柒南這才徹底清醒了:「噢……我還沒洗漱,馬上。」
他洗漱完就不客氣地溜了過去。
很明顯,秦路延一大早就出去買了很多生鮮食材回來,簡柒南看着桌上的煎蛋稀飯青菜蘑菇,又垂着腦袋蔫了下來:「這麼清淡?」
秦路延給他舀了一碗稀飯:「胃不好,大早上還想吃別的?」
簡柒南嘖了聲:「給點肉唄,我都這麼瘦了。」
秦路延無奈:「稀飯里有肉。」
「才那麼點碎肉叫肉有?算了,我自己來。」
簡柒南自己溜溜達達去了廚房,秦路延跟在身後,看着簡柒南在廚房裏忙碌的背影,不由得愣了許久。
明明還是這個人,可一眨眼之間,簡柒南好像已經不需要依賴他了。
他想像着小瞎子怎麼自己摸索着廚房,皺着眉努力去熟悉那些以前從來沒碰過的食材。做菜的時候有沒有弄傷手,是不是會弄得一地狼藉。
費力地做好一頓飯,然後孤零零地端着碗筷坐在空蕩的房間裏,也許菜不合胃口,他會跟往常一樣抱怨兩句,卻發現沒有回應,然後慢慢變得沉默寡言,越來越習慣獨自消化。
簡柒南回頭時發現秦路延正看着他,他端着拌好了料的牛排,納悶地問:「我哪個步驟做錯了嗎?」
秦路延回過神,接過他手裏的盆:「沒有,很好。」
簡柒南繃著眼皮:「那你拿過去幹嘛?」
秦路延說:「後面的我來,你在旁邊等着。」
簡柒南非要湊過去,嘴角抿成一條直線:「我知道了,你捨不得那兩塊肉,怕我弄得不好吃。」
秦路延只是笑了下。
簡柒南在旁邊看了一會兒,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其實秦路延不是擔心他做的不好吃,只是還像以前一樣,習慣把一切都準備好,然後再送到他面前。
「哥。」簡柒南看着秦路延不緊不慢地煎牛排,「等這邊拍攝結束,你就要走了嗎?」
秦路延的動作頓了下。
簡柒南又說:「沒事啊,你可以先處理你的事。」
秦路延說:「南南,我去哪裏都是暫時的。」
簡柒南把那些隱秘的不安壓了下去,笑着嗯了聲:「知道了。」
……
吃完早餐,兩人一起收拾碗筷,明明有洗碗機,卻偏要擠在一塊動手洗,這樣能把每一分鐘都拉到最長。
結束後秦路延拿毛巾幫簡柒南擦手:「明天是拍攝最後一天了,來給我探班,好不好?」
簡柒南:「好,我順便喊上傅嶸桑。」
秦路延額角抽了抽,簡柒南睨着他:「居然跟你合起火來騙我,他挺有出息。」
傅嶸桑沒有收到秦路延的通風報信,他接到簡柒南的電話時還在替秦路延擔心身份暴露,小心翼翼地說:「明天啊,明天我有時間,你有事兒啊?」
「你常去秦路延的劇組送道具,路挺熟的吧,明天跟我走一趟。」
傅嶸桑驚了一跳:「你、你去秦路延劇組幹什麼?」
「探班。」
「啊?!」
翌日中午,傅嶸桑心驚膽戰地來到了簡柒南家樓下。
簡柒南穿了一身簡單的黑色運動服,戴了頂黑色鴨舌帽,襯得那頭銀白髮更亮眼了。
傅嶸桑一看見他就心虛,趕忙給他拉開車門:「不是,你這身行頭,怎麼弄得跟做賊似的,一身黑?」
「不行?」
「行行行。不過你怎麼突然想起去探班了?你跟秦路延關係已經發展到這種地步了嗎?」
「超乎你的想像。」
「啊?還超乎我的想像?」
「閉嘴吧,走了。」
「……」
秦路延這部宣傳片最近在郊區的廢舊醫院取景,劇組的營地就駐紮在醫院大樓下。目前拍攝的是最後一個職業宣傳片,昨天秦路延告訴他,他飾演的是一名急症科醫生。
這是簡柒南第一次看秦路延拍戲,他想像着他哥穿着白大褂,大概冷淡中透着肅穆,就像他曾經幻想他成為一名醫生的樣子。
傅嶸桑一路熟絡地跟着劇組路過的人打着招呼,簡柒南垂着腦袋跟在身邊,時不時四處望一眼,想着某個身影會不會忽然出現在哪個角落。
簡柒南戴着帽子,但露出的大半張臉卻白皙好看,路過之處總有人頻頻回首,其中有人估計是認出了他,於是他就出現在了別人關於秦路延的話題里。
傅嶸桑說:「秦路延喜歡安靜,他的休息室在一樓最裏邊,上次我來的時候聽說的。」
廢棄的大樓里透着種陳舊的氣息,說不上難聞,卻給人一種很壓抑沉重的感覺。簡柒南加快了腳步,朝着最裏邊的房間走去,果然最後一間房門上貼着秦路延的名字。
這時門忽然開了,小陽從裏邊出來跟兩人撞了個正着,他驚了一跳,正思考着怎麼稱呼,就見簡柒南沖他做了個噤聲的動作。
他得給他哥一個驚喜,才不浪費他提前來的這一個小時。
結果門一打開,他哥先給他來了個巨大的驚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