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重逢
凌晨一點。
iligh慢搖酒吧夜場。
場內是紅藍霓虹的賽博色,滿屏的LED燈,舞池裏的帥哥美女正隨着音樂晃動着身體。
領班孟汀正跟卡座的幾位美女聊天。
他身穿一身黑色體恤,耳朵脖子手腕都戴了潮流飾品,笑起來特敞亮:「你說我們老大啊?他沒對象,他要是有對象,就他這長相,對象能放心他在這兒當活招牌?這不都快被你們生吞活剝了。」
美女被逗得噗嗤一聲:「說這麼多,微信能不能給我要來?」
孟汀為難:「你們要是看上別的誰,一句話的事兒,我肯定給你們弄來,但我們老大真不行,凶得很,誰也不加。」
美女盯着吧枱的那位調酒師,目光曖昧直白:「看着是挺凶的,不過我就喜歡他這樣的。我這都來了幾次了,他都沒看我一眼。」
另一個美女也笑着附和:「哎我覺得他身上有種特別的氣質,嘖,怎麼說呢……對,一種裝不出來的拽樣,愛搭不理的,特別招人稀罕。」
「他看着好年輕啊,今年多大?」
「我想想啊,沒記錯的話過完中秋才25。」
……
陪美女們喝完最後一杯酒,孟汀拎起朋克外套,穿過舞池來到吧枱:「老大。」
他朝散座區努了努下巴,賊笑一聲:「那邊有幾位美女,沖你來的,有空招呼下唄。」
簡柒南穿着寬鬆的白色體恤,低着頭,將波本威士忌、青檸汁和糖漿蛋清混入加了冰塊的搖壺,搖晃幾下,濾入雞尾酒杯中,往顧客桌上一推。
頭也不抬道:「你想我怎麼招呼。」
孟汀立馬嘿嘿一笑:「開玩笑開玩笑,我哪兒敢啊。對了,今晚Boss卡貴賓座來的是明星,這得麻煩您招呼一下。」
店裏最好的位置就是貴賓座,報價訂卡,價高者得,也就是當晚最豪橫的尊貴客戶,是需要供着的大爺。
「誰。」
「不知道,不讓看。我跟女朋友約了待會兒看電影,先走了啊。」
簡柒南手伸到洗手池沖洗乾淨:「滾吧。」
「得嘞。」孟汀轉身要走,又撩着頭髮回過頭來,「老大,你看看我,帥不?」
「帥。」
「你倒是看我一眼呢,你覺得我和秦路延誰帥?」
簡柒南:「誰是秦路延?」
孟汀愣了下,震驚:「不是吧老大,秦路延啊!大明星啊,我女朋友特別喜歡他,我們今晚要去看他主演的電影。」
簡柒南:「我不上網。」
孟汀沉默了兩秒。
也是,簡柒南以前一直是瞎子,去年做了手術才看得見,2G網絡在他這兒屬於正常現象。
他鼓勵地沖簡柒南點點頭:「加油老大,你以後一定會喜歡上衝浪的。不行,我絕對不能在女朋友面前,被秦路延給比下去,哎我這髮型到底行不行?」
簡柒南收拾起面前的杯子:「你的自信跟顏值無關。走不走,不走留下來看店。」
「……我走,我這就走。」
凌晨一點半,簡柒南把吧枱交給了其他調酒師。
他到休息室抽根煙的功夫,一個服務員就着急忙慌跑了過來:「老大,貴賓座來了幾個難纏的傢伙,說咱們的酒調得味兒不正。裏邊還有個明星,不讓我們進去,你快去看看吧。」
簡柒南皺眉,冷白修長的手指夾着煙,緩緩吸了一口,半晌,不緊不慢地摁滅,這才從沙發上站起身。
-
二樓包廂。
光線昏暗,輕緩的搖滾樂縈繞着這方空間,酒杯碰撞發出一聲清脆聲響。
許獻抿了口酒,沖旁邊的男人笑道:「怎麼樣延哥?這是漣城最火的酒吧,人多,不過隱蔽性挺好的。我知道你不喜歡吵,特意訂的這間,還不賴吧?」
秦路延散懶地靠在沙發上,一身黑色襯衣和西褲,身量修長,五官挺拔,一雙狹長的厭世眼,給人的感覺很冷漠,但高級且很有辨識度,絕對是最上鏡的長相。
玻璃杯中的冰霧縈繞在修長的手指間,冷白的腕骨在燈光下切割出明暗,他放下杯子,順手點了根煙,表情沒什麼變化。
許獻這才悄悄鬆了口氣。
秦路延是近兩年大火的影視新星,最主要的,他是川華影視集團的太子爺。
這次跟他團隊來漣城,參加一個線下電影宣傳活動,許獻作為這邊的接待人,提前幾天就在焦慮了,畢竟秦路延這人是出了名的難伺候。
倒不是脾氣不好,只是這人吧,人冷話少,疏離感很強,不是能玩到一塊的人。
幾杯酒下肚,大夥就聊了起來。
「這家店的酒都很好喝,氛圍更是絕了,不是我吹啊,半個城的美女都在這兒了。還有那調酒師,長得特好看,是這店裏的活招牌,我一男的,每次來都忍不住看兩眼。」
「哪個調酒師啊?我剛才怎麼沒看到。」
「咱從後門進來的,人家在吧枱。」許獻說著朝秦路延那邊瞄了眼,「對了,哥幾個喜歡什麼樣的,我下去招呼一聲?」
這話是衝著秦路延說的,只不過許獻不敢直接問。
這年頭哪個明星不沾點葷腥,尤其是秦路延這種走清冷禁慾路線的熒幕大咖,這些年從來沒拍過任何感情題材,跟女演員零緋聞,網上人設立得可正經了,這樣的人私下多半更會玩。
不料秦路延卻一點反應都沒有。
其他人倒是來勁了:「還有這服務?行啊,就剛才你說的那特好看的調酒師,弄上來看看唄。」
「我去,你還有這癖好呢?人男的。」
「管他男的女的,好看就行。」
「行吧,等着啊。」許獻笑着出了包廂。
秦路延抽了口煙,神情中透着隱隱的不耐,往後一靠閉上了眼睛。
過了一會兒,包廂門被打開了。
門口傳來聲音:「酒有什麼問題?」
這聲音冷淡中帶着隱隱的不耐煩。
所有人抬頭看去。
面前的年輕人個子不算高,清清瘦瘦的,穿了件寬鬆的白色體恤,復古牛仔褲,最顯眼的是那頭銀白色的頭髮,耳後的部分頭髮還做了淺藍色的漂染。
蓬鬆的頭髮幾乎罩住了半顆腦袋,臉很小,狹長的眼皮懶懨地耷拉着,乍一看漂亮得像個帶有野性的小精靈,他嘴唇抿成一條直線,淡淡地看着這邊。
果然長得很好看,就是拽得二萬的,不像來伺候人的,倒像是來找事的。
許獻揶揄地笑起來:「簡老闆,你今天調的這酒味道不對啊。」
「簡」這個字眼讓秦路延條件反射地睜開了眼睛。
他看向門口,與那人目光相撞。
四目相對間,秦路延愣了幾秒,然後徹底不動了。
包廂里燈光錯雜,光線晦暗不清。
簡柒南的視線只停留了一瞬。
他走上前,拿起酒杯聞了聞,說:「每杯酒都有固定的配方和用量,就算換個調酒師也沒區別,這酒有什麼問題?」
許獻嘖了聲:「那估計是我今兒沒喝這酒的狀態。簡老闆,賞個臉跟我們喝一杯?」
簡柒南:「……」
果然是沒事找事。
他放下酒杯,淡聲道:「我到點了,換個人上來。」
「別呀簡老闆,我們好不容易來一趟,賞個臉唄。」許獻說著指了指旁邊,「再說你看這誰,別人想見還見不到呢,不得給個面子?」
簡柒南第二次看向中間那個男人。
挺帥,跟其他人一比,就他長得最可能是那明星,不過真不認識。
秦路延搭在膝蓋上的手指蜷了下,泛白的指尖在隱隱發抖,夾在指間的煙緩緩燒到了盡頭,直到星火燎到皮膚,秦路延才蹙了下眉,反手將煙頭掐滅在了手心裏。
「煙……!卧槽,延哥你沒事兒吧?」
旁邊人看到這一幕直接嚇懵了。
簡柒南皺起了眉。
那男人坐在昏暗裏,大概是燈光顏色的問題,他雙目透着種古怪的猩紅,手心裏的煙已經被他生生掐滅了,神情卻跟冰雕似的紋絲未動,彷彿感覺不到一點疼痛。
喝醉后的奇葩客戶簡柒南見多了,醉后自殘的他還是頭一回見。
一群人手忙腳亂,簡柒南快步上前抓起他的手掌,拿起邊上的冰水往他手心裏倒,霧在指尖化開,冰水淅淅瀝瀝往下落。
許獻人都懵了:「怎麼樣怎麼樣?!這沒事兒吧?」
簡柒南面無表情地繼續倒水:「冰水只能起到暫時的緩解作用,待會兒肯定起水泡,得塗藥。」
助理小陽着急地問:「什麼葯啊?現在上哪找葯去啊?帥哥,你們店裏有備用藥嗎?」
「對對對,你們店裏有葯吧?他這手可金貴了!」
知道金貴還亂來。
簡柒南站起身:「等着。」
然而下一秒,手腕忽然被人拽住了。
簡柒南愣了下,緩緩看向抓住自己的那隻手。
包廂里所有人瞬間啞聲:「……?」
手心後知後覺傳來灼痛感。
秦路延蹙了下眉,卻沒鬆手,他垂下目光,看向那隻被他抓住的手。
簡柒南的手很細很長,食指戴了個戒指,第一段指骨處還是依稀露出了一塊紅色的印記……
簡柒南不知道這人怎麼回事,嘴角不爽地綳直:「我手不是葯,你抓着***什麼?」
秦路延剛才喝了點酒,現在酒勁上來了,渾身都難受得厲害。
他身體幾乎不受大腦控制,並沒有鬆開對方的意思,反而加大了力道,冷漠的神情中摻雜着怒火,眸子中透着種說不清道不明、卻非常洶湧的情緒。
簡柒南被抓疼了,煩躁起來,想抽回手,不料對方卻抓得更緊了,他剛要發火,就聽這人嘴唇動了下,說了句什麼。
嗓音很低,帶着點沙啞。
簡柒南沒聽清,擰起眉問:「你說什麼?」
秦路延喉間一陣苦澀,抬頭仔細描摹着對方的眉眼,良久,又問了一遍:「食指上的印記,怎麼弄的?」
簡柒南沉默了幾秒。
想抽回手,沒抽出來,他嘖了聲:「你好奇心還挺重。」
「簡柒南。」
這人猝不及防地喊了他一聲。
簡柒南掙扎的動作猛地頓住了。
腦海里的某片熟悉的記憶忽地閃了一下,斷斷續續,然後還沒意識到從何而起,又戛然而止了。
作為店裏的挂名老闆,其實大家知道他的名字並不奇怪,但店裏的兄弟們喊他老大,許獻這樣的老顧客都喊他簡老闆,這還是第一次有人連名帶姓的喊他。
簡柒南奇怪地眯起眼:「怎麼?」
秦路延喉結動了下,胸腔內脹得生疼,嗓音也啞得厲害:「……你去哪兒了?」
「……」
都開始說胡話了,這是喝了多少?
簡柒南以前脾氣很差,耐心也有限,現在已經被生活磋磨得明白了能忍則忍的道理,他又重複了一遍:「還能去哪,去給你拿葯。」
在場的人都沒懂秦路延怎麼突然這麼敏感,沒人敢搭話。
半晌,秦路延目光斂了斂,冷聲說:「打電話讓人送上來。」
簡柒南:「……」
這是不打算讓他走的意思。
小陽見狀忙道:「簡老闆,我們延哥的手不能耽誤啊,麻煩你讓人快點。」
哦,現在知道疼了。
簡柒南一隻手還被抓着,只好另一隻手拿出手機,打電話讓人把藥箱拿上來,掛斷電話,這才再次看向醉鬼:「能鬆手了么?」
秦路延就這麼淡淡地看着他,又恢復了沉默,整個人透着種古怪的冷懨。
半晌,確定簡柒南不會離開,他五指才緩緩鬆了開來,簡柒南的手腕上出現一道明顯的紅痕。
所有人面面相覷,互相使眼色,許獻也很懵,聳肩表示自己也不知道怎麼回事。
有人小聲試探地問:「這是醉了?」
助理小陽也很忐忑:「延哥平時確實不怎麼喝。」
許獻感覺自己也醉了:「我剛才說過簡老闆全名叫什麼嗎?」
「說過吧,不然延哥怎麼知道?」
小陽想看看秦路延的傷勢,卻見秦路延緩緩篡緊了手心,燙到的地方硬生生被他磨破了。
所有人倒吸了一口涼氣:「?!」
卧槽?這人是感覺不到疼嗎?
幾分鐘后,服務員提着小型醫藥箱來到包廂,遞給簡柒南。
秦路延主動把燙傷的手伸過去。
剛才只是燙了個泡,才幾分鐘的功夫,傷口就被他給磨破了,紅成一片。
簡柒南拿着藥膏無從下手。
這人真是個自虐狂吧。
想了想,他把藥膏遞給旁邊滿臉焦急的小男生,心想讓熟悉的人給他處理比較好,不料秦路延忽然說:「你來。」
「……」
簡柒南下頜緊了緊,並不溫柔地將對方的手拽過來,拿了根棉簽,仔細將藥膏往他瘡面上塗抹。
秦路延就這麼看着簡柒南。
看着他食指上的紅色印記。
秦路延沒醉,他比任何時候都清醒。
面前這個人,就算再換一副模樣,化成灰,秦路延也能一眼認出來。
那根食指上的印記,是小瞎子十三歲那年,趴在自己桌邊睡覺時,蠟燭的燭芯掉下來燙傷的。
小瞎子疼得嘶了一聲,秦路延心疼了好多天。
不過那時候秦路延還不叫秦路延,他姓路,叫路凌,簡柒南喊他哥哥。
簡柒南被帶回家那年才十歲,瘦瘦小小,滿身傷痕,凶得像只小野貓。
別人都開玩笑說這狼崽子養不熟,只有秦路延覺得,他的小瞎子很乖,會笑,會衝著他露出軟乎乎的小肚皮,然後他們一起長大,一起上學放學,在一個桌子上吃飯,躺在一張床上睡覺。
再後來一切都變了。
秦路延不滿足於此,他想要簡柒南,從各種意義上,他要這個人完全屬於他。
他們擁抱,接吻,做最隱秘最親密的事,瘋狂又克制。
路凌生性冷淡,跟誰都不親,唯一的一分熾烈,他留給了簡柒南,可後來簡柒南卻不要他了。
他從來沒想過簡柒南會不告而別,一走就是六年。
秦路延想過無數種重逢的情景,每一種都是他怎麼親手把簡柒南揪出來,把他抓回家,想過無數種讓這個養不熟的狼崽子聽話的方法,唯獨沒想過會這樣毫無預兆的遇見。
秦路延喉間乾澀,喉結滑動了下。
簡柒南弓着身子,后脊骨骼透過薄薄的T恤印了出來,骨架已經脫了少年氣,脖子上掛了個不倫不類的項鏈,不知道什麼時候學會染髮了,還打了耳釘。
小瞎子能看見了,也長大了。
卻認不出他了。
秦路延只覺得有什麼東西瘋狂衝撞着胸腔,苦從舌根泛上來,幾乎要將他的呼吸逼停。
塗完葯,簡柒南將棉簽扔進垃圾桶:「好了,平時注意別碰到水。」
簡柒南抬起頭,秦路延目光淡淡垂下來,兩人視線再次撞上。
簡柒南的眸色偏棕,睫毛纖長,兩道深深的雙眼皮沖淡了些許戾氣,近距離看,那張臉很容易讓人心生憐愛。
秦路延長眸深斂,眼中情緒明滅不定,深深看着他的眼睛,緩緩說道:「你這雙眼睛,還真是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