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黃巾軍起義
東漢中平元年二月,寒冬漸褪、萬物復蘇,已是到了三春居中的仲春時節。
位於翼州巨鹿郡的太平觀中,前來上香請福、求符問病的百姓絡繹不絕,院中巨大的香爐中滾滾青煙直衝雲霄,大有與天上浮雲合而為一的趨勢。
大賢良師張角站在山門外的槐樹之下,靜靜看着眼前景象,心口也似被旺盛香火熏熾到了一般火燒火燎。
自從建寧元年以來,他憑着一部《太平清領書》自創「太平道」,對外則稱受南華老仙賜得《太平要術》天書,以陰陽五行、符籙咒語為法,十多年間將「太平道」傳遍青、徐、幽、翼、荊、揚、袞、豫等八州之地,信徒足有數十萬之巨。
如今的太平觀也堪稱天下名觀之首,唯有西蜀鶴鳴山上的天師觀或能與之一爭長短。
此觀原名玉皇廟,后被張角改為「太平觀」,大興土木進行擴建,並費盡心思於極南處的朱崖、儋耳尋得釀酒古法,融合而出一等佳釀,飲之清冽甘甜,號稱能祛病療疾、延年益壽,時稱「太平仙釀」。
早年遊走於窮鄉僻壤間的野道人,如今憑着種種手段,已成了無數愚民愚婦口中能呼風喚雨的「大仙師」,地位悄然改變的同時,慾望也如陽春三月的野草般開始瘋長。
這些年他為傳道,足跡遍佈天下,吃足了苦、也見足了世間百態、民生悲苦。
自恆帝起,大漢朝堂便傾軋不斷,兼之中涓驕橫、禍亂朝綱,近來更有十常侍把持朝政,朋比為女干且胡作非為,以致天下人心紛亂,盜賊蜂起。
而朝中袞袞諸公或視若不見、或有心無力,心思皆只在廟堂之上的勾心鬥角間,以致民生凋敝、民怨漸趨沸騰。
「天下將亂,當可一謀!」張角敏銳地察覺到了其中巨大的契機,幾年前就開始為了心中那份呼之欲出的野望進行謀划部署。
他將天下信徒劃分為三十六方,大方萬餘人、小方數千人,各設渠帥一名。有此三十六方教徒在手,異日只需登高一呼,瞬間就能成燎原之勢。
他已令門下信徒以石灰在洛陽市門及各州郡官牆之上書「甲子」二字為號,十日後的甲子日,便是大舉起事之時。
「萬事俱備、民心歸順,若不乘勢而取天下,豈不可惜……」張角舉步進了山門,胸中火燎之意愈濃,他有些站立不住,要去觀后靜室歇歇。
一路上信徒見到這位仙風道骨、走得四平八穩的「大賢良師」,無不頂禮膜拜,畢恭畢敬。
張角一一頷首、回禮,直到靜室之中,關上了門,胸中燥意再也無法壓制,轉變成了一陣劇烈的咳嗽。
巨咳之後,喘息良久,張角不免有些自嘲。太平道以符水咒說、為民治病而起家,然而自己這風寒之症從舊年至今,卻仍不見好轉,又不能去尋良醫抓藥,也是頗感無奈。
開門聲響起,隨後門口光線一亮,二弟張寶推門走了進來:「大哥。」
張角頷首道:「二弟來了,囑汝所辦之事可妥?」
張寶微微一笑:「大哥放心,張修已經回書,只待我等舉事,他定在巴郡豎旗響應,共襄盛事!」
張角點點頭:「甚好……」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響起,隨後門外傳來三弟張梁略顯惶急的聲音:「兄長可在?」
胸口煩悶又起,張角努力壓制下去,使聲音盡量平和:「三弟何事惶恐?」
張梁推門而入,飛快將房門掩上后急走兩步近前:「馬元義事發,兄長速做決斷!」
張角臉色一變:「馬元義行事素來嚴謹,怎會突然事發?」
張梁恨恨道:「皆因唐州之故!」
「唐州乃我親傳弟子,有何不妥?」
「三日前,兄長親書手信令唐州馳報宮中封諝,約共起事。誰知這唐州卻直接去了官府告發,如今馬元義已被大將軍何進率兵攻進府邸擒拿,封諝只怕也已堪憂……巨鹿郡主簿何不器於四年前入我太平道門下,是他令人飛馬急報此事,並言太守已接到朝廷密令,如今正在整備軍馬,只怕大軍旦夕而至!」
張寶頓時急了:「事既已露,大哥宜速做決斷!」
張角稍稍沉思,從袖中取出一塊絹帛:「事不宜遲,便以此為號,傳令各方立即起事!」
張寶從兄長手中取過絹帛,見上面用硃砂寫着十六個紅字:蒼天已死,黃天當立,歲在甲子,天下大吉。
中平元年二月末,巨鹿郡張角領太平道三十六方信徒起義,自稱「天公將軍」,封二弟張寶為「地公將軍」,三弟張梁為「人公將軍」。
因漢為火德,火生土,而土為黃色,因此起義者皆以黃巾扎額,意喻取代漢庭,時稱「黃巾軍」。
黃巾軍起事後聲勢極為浩大,百姓中衣食無着者爭相雲從,直號稱百萬之眾。
加之朝堂腐壞,各州郡兵又無鬥志,一月之內,七州二十八郡皆起戰火,黃巾軍攻城掠地、勢如破竹,於是天下震動。
漢靈帝急令大將軍何進,率左右羽林營屯於都亭,鎮守京師。
又自函谷關、大谷、廣城、孟津等各京都關口,設重兵駐防。
同時命北中郎將盧植、左中郎將皇甫嵩、右中郎將朱雋,各率精兵,分三路討伐叛軍。
三國亂世,由此拉開帷幕……
***
天氣漸漸暖了起來,時已近午,縣城的土路被曬得干透,偶有馬車馳過,塵土紛紛揚揚。
立在路邊的劉備眯起眼睛望着遠去的馬車出神半晌,嘆一口氣,俯身捲起攤放在路邊的草席夾在腋下,再將兩雙草鞋掛在肩頭,慢慢往縣城門方向走去。
世道不靖,民無餘財,連帶得草鞋、草席都沒人問津了,再這麼下去,生計便成了問題。
自己堂堂的漢室宗親、中山靖王之後,自幼也曾志存高遠,十五歲時便外出遊學,拜當世大儒鄭玄、盧植為師,與曾任涿縣令的公孫瓚也是同窗。
然而如今公孫伯圭已為騎都尉,自己卻仍是一介布衣。
自詡才識並不稍遜,雙方差距卻天高地遠,思及於此,便連照在身上的陽光都感覺不出暖意來。
無精打采地走了半晌,已經到了縣城門口處,偶然抬頭,牆上一張新貼的榜文赫然入目。
「妖道張角挾黃巾作亂,流毒天下,今廣開賞募,凡良家子中雄勇者,或善騎射……」
劉備盯着榜文發獃,翼州太平道作亂還未到一月,如今幽州卻已因此募兵,黃巾賊迅猛如斯,局勢看來不容樂觀。
他心中隱隱覺察到了一個契機,若能藉此機會作為一番,前途說不定就此豁然開朗。
只不過自己弓馬固然嫻熟,武藝卻算不得出眾,雖拜過大儒求學,天性又不好讀書,謀略也是一般。
如果就這樣前去應募,雖不至於做個小小士卒,但只怕連屯長也未必當得到。
若是成了隊率、甚至更低的什長一類,終究免不了去陣前一刀一槍地搏命,功勞未必可得,性命反倒是堪憂。
大丈夫建功立業,就算死也當轟轟烈烈、死得其所,如果就這麼無聲無息地泯滅於亂軍中成一具枯骨,豈非愚蠢?
想到這裏,劉備忍不住長嘆一聲,搖搖頭絕了前去應募的心思,轉身就準備離去。
「大丈夫與國出力,正當其時,兄台卻為何臨榜長嘆?」
突然有悶雷般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劉備一驚,回頭看去,只見一個身材魁梧的虯髯大漢正盯着自己。
此人身高足足有八尺上下,滿臉鋼須,一對濃眉粗黑,眼中有精光四射,站在那裏給人以淵渟岳峙之感。
「足下適才可是問某?」
劉備見此人相貌非常,於是放下草席,行個拱手禮問道。
「某家見閣下雖着短褐,卻潔凈不污,又能臨榜觀文,顯非尋常庶人,故有此一問。」
那人見劉備行禮,也抱手還了一禮,聲音洪亮,聽起來中氣極足。
劉備苦笑:「其實尊駕所言有理,只是自問胸臆,應募一介小卒斷難舒展,吾師曾言某所學皆為經國之略……故此空有報國之心,只恨無門,所以嘆息爾。」
「兄台師長必是奇人,方能出此雄言,可否見告一二?」那大漢頓時好奇。
「自無不可,吾曾師從二者,其一名諱上鄭下玄,其二名諱上盧下植。」
漢子聳然動容,再次對着劉備仔細打量一番,道:「可是東萊大儒康成公與新近被天子拜為北中郎將的子干公?」
劉備肅容道:「正是此二位尊長……」
漢子急忙重行一禮,這次行的卻是鄭重了許多的長揖,聲如雷霆:「方才唐突,還請勿怪,尚未請教尊駕姓諱!」
此人相貌粗獷,言行中自有一股豪邁之氣,兼且舉止有度,頓時讓劉備起了好感。
當即也還了一禮,道:「不敢,吾姓劉,單名一個備字,表字玄德,本是中山靖王之後,景帝閣下玄孫。」
那漢子聽聞后更加驚異,望向劉備時眼中似有深意:「某家姓張名飛,字翼德,世居涿縣,以沽酒屠彘為業。不想兄竟是漢室宗親,幸甚!」
劉備搖頭苦笑:「雖為漢親,家道早已落魄,如今只靠販履賣席果腹,此一節不提也罷!」
張飛眼中精光閃動,微笑道:「玄德兄此言差矣,即為天家血脈,總有馭雲之時。某家頗有田產,值此風雲激蕩之際,倒是有一法可助兄舒胸中錦繡!」
劉備聞言一喜,急道:「何法?」
張飛仰頭大笑:「兄莫急,日已至午,腹中饑渴,飛在城外半里處開有酒肆,你我且去坐下吃食,再待飛慢慢道來。」
於是張飛在前引路,二人一前一後,順着城外官道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