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天策議事,羅生之門
天策廳乃堡主府中專用高層議事的小廳,平時堡主與諸堡尉多是在此見面。
一進門,入眼乃一高大屏風,香木骨架,雕有奇花明紋,絹綢做面,畫著潑墨大卷。
內容是一位皇者舞劍圖。
皇者身披黑龍大袍,頭戴冠冕,墜飾不多,卻顯得威儀甚重。手中寶劍劍身較長、瑩瑩生光。
雖是一幅靜態畫卷,卻是衣帶飄搖、劍光靈動、風雲變幻,是假還真。
蒙克禮先是對着屏風行叩拜大禮,然後輕車熟路地小心繞過,這才看到廳內景象。
這是一個兩百平米左右的大廳,邊上還有幾個門戶通向其他房間。
大廳裝修毫無奢華之感,僅僅兩排八根雕紋大柱,深色木板鋪地,顯得十分莊嚴。
內里陳設也十分簡單,僅上首坐席後有一小屏風,掛的一幅地圖。兩側八個窗戶大開,窗戶之間對稱擺了一些小桌小几。
其餘僅上首一個主席,兩側八個小席而已,席前皆置小桌,擺上果酒小點和刻刀竹簡。
此時主席和小席上已有五人跪坐,分別是:
主席上堡主蒙愛國,小席上堡管蒙正仁、里正蒙正忠、父老懞克賢、師資蒙克勇。
「辛苦禮長老前來,還請入座。」
開口的是堡主蒙愛國,他見蒙克禮入內,起身相迎,顯得十分尊重。其餘人也都拱手點頭示意。
蒙愛國今年十八歲,乃是元掌衛蒙家第六子,武道天賦卓絕,一年前便入七品,故被封為小南山塢堡堡主一職,以作磨鍊。
「來人。」
所謂居養氣、移養體,蒙愛國出生大族,又穩坐堡主之位數月,年輕的臉龐上已多是威嚴穩重之色,蒙克禮看到也不由暗贊。
兩個侍聽令從旁邊房間抬出一微胖身影,正是定三。
「禮長老,此人乃堡主今日傍晚巡查時,在北門瘴樹林偶得。我觀其中瘴之深,應是昨晚在林中待了半夜。所幸他僅僅捆縛於最外圍的樹旁,加上體胖強壯,才留得一條性命。」
跪坐在右手最上席的蒙正仁,指着擺在中間的定三說道:
「剛剛信長老已經認出此人確乃我塢堡之民,具體何家,忠長老也已派人在查詢。」
這時蒙愛國接過話來,問道:「我塢堡之民竟現身堡外,此事,禮長老可有教我?」
里監門負責守門、巡捕,出了此事,蒙克禮責無旁貸,蒙愛國此言已有質問之意。
「敢叫堡主知道,此事我已帶人查探一天,已基本查明,正要向堡主稟告。」
蒙克禮老而油滑,連忙將丁一彙報內容,略作加工。摘除里監門的責任,將問題都推倒莫須有的賊人和尹眾一家人的頭上。
「……下官推斷,那賊人即使不是尹眾所扮,也必是和其勾結。」
蒙克禮義憤填膺的說道,
「若不是被下官在夜巡之時恰巧撞破,不知還要讓這一家賊眾逍遙法外到何時,犯下多少彌天大案!」
蒙克禮這一下鐵口直斷,卻是將尸位素餐的里監門,說成了盡忠職守的塢堡模範。
但在座眾人,除了蒙愛國外,哪個不是吃了幾十年的渭河水?
蒙克禮是何為人,里監門是何風氣,焉能不知?豈會相信?
且幾人身處塢堡高位,自有渠道得知幾分內幕。
只見原本端坐一旁面無表情的里正蒙正忠對蒙愛國一拱手,說道:
「大人,下官剛剛聽禮長老所言,雖是調查認真,但不合常理處卻是頗多啊。」
蒙克禮見識蒙正忠開口,心中早有預料,面上不露異色,沒有着急開口。
「忠長老請說。」蒙愛國示意道。
「啟稟大人。其一,據禮長老所言,那賊人能從他手中輕鬆逃脫,最少也是八品,而那尹眾不過一九品,豈有能力扮做賊人,在塢堡中來去如風,犯下如此大案?」
「其二,就算是尹眾勾結的八品賊人,那堂堂八品又怎會聽命於尹眾,還去幫助兩個小孩子去謀害一孤兒,簡直滑天下之大稽。」
「其三,尹家二子尚且失蹤,僅憑糞桶、床板等線索,又無實據,便大加猜測,斷定二人行兇之罪。里監門斷案未免太過草率了吧?」
「其四,此案疑點重重,既無堡主特許,更未經我里衙門審定,里監門便派人將尹家查封、一家老小下獄,難道里監門辦案就可以無視堡主、無視大震律法嗎?」
「其五,尹眾乃父老推薦為什長,上任后鄰里愛戴、同僚敬佩、素有賢名。禮長老張口女干猾之輩、閉口賊人之相,卻拿不出絲毫證據,竟敢在堡主大人面前顛倒黑白,豈不是在血口噴人、欺瞞上官?」
「其六,里監門守夜按律當為兩人,互為呼應。此次僅一人遇害,卻換班之時方才發覺。不知另一位守夜門衛何在?為何不見其證供?是其玩忽職守,還是說是里監門廢弛國法、守衛不當?」
「其七,這個孤兒在受了折磨之後被捆綁於瘴樹林最外圍,若是要毀屍滅跡,為何不深入丟棄,反而留下性命?其餘人又是失蹤無影,昨夜瘴樹林中究竟發生了什麼毫無頭緒?
如今結局令人費解,真相無從得知。這樣的無頭懸案,在禮長老口中竟是證據確鑿的鐵案。簡直荒謬!」
蒙正忠一開口便如黃河決口,滔滔不絕地揭露了一眾疑點,不僅為尹家眾人脫罪,更將矛頭直指里監門。
只見他一口氣說完七條,又是對着堡主一拱手,大聲道:
「大人,如今此案撲朔迷離,里監門查案如此草率又不合常理,下官建議此案由里衙門接手處理。定不負大人所託。」
蒙克禮在一旁越聽越怒,看着坐在上席的堡主似有異動,連忙一拱手,說道:
「大人,忠長老所言有不合常理之處,是因為下官沒有贅述細節,還請大人准許我詳述。」
蒙愛國點頭應允。
「那賊人之所以從下官手中逃脫,並非其武道高強,而是因為天色太暗,此人又擅長輕功,十分滑溜;而後其挾持人質,下官為保護百姓,才不慎被他逃脫。觀其力量,應是還未抵達八品。」
「至於為何幫助尹家二子害人,下官認為是那孤兒重病之下,不堪被尹家二子的虐待,陷入瀕死或假死,尹家二子才慌忙請求其父或賊人幫忙,最後決定去城外毀屍滅跡。」
「鄰里數人皆稱尹家二子平日以欺壓那孤兒為樂,昨日孤兒重病,尹家二子深夜前去,豈有好心?
即便與賊人沒有干係,也與孤兒被綁架出城一事密切相關。
因此下官認為尹家有重大嫌疑,為了防止其畏罪潛逃,這才暫且收監,並未不合大震律法。」
「至於里監門守夜安排,昨夜本是安排兩人,但其中一人告假,里監門人手又一直不足,所以游徼私自安排讓趙四一人值守,實屬無奈之舉,下官已經責罰。」
「再說尹眾此人,他被推薦為什長,是因為其家三代在塢堡經營,其人非但沒有賢名,里監門還多次收到百姓舉報其專權跋扈、媚上欺下。
忠長老身居里正,正是他的頂頭上司,這等女干猾之輩,平日裏自然對忠長老大肆獻媚。忠長老怕是被其蒙蔽,才如此袒護此獠的吧。」
「最後,關於昨夜瘴樹林發生何事,下官無堡主特許,未敢私自帶人出堡探查,但全賴堡主鴻福,救下此孤兒活口,待其蘇醒,自然真相大白。」
聽完蒙克禮的一通狡辯,蒙正忠冷哼一聲道:「禮長老說來說去,還不是沒有實證,全是莫須有的猜測。」
蒙克禮拱手正要再辯論,卻見蒙愛國抬手示意其稍安勿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