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愛之死
愛很弱小,又很強大。
愛能讓弱小的人化身怪物,也能讓強者變成被雨淋濕的小貓。
愛使原本弱小的咒靈化身為恐怖的源泉,將世界污染,愛也能使完美無缺的最強者產生弱點,被封印於「獄門疆」之內,無法脫身。
羂索現在有了更好的主意。
他要在五條悟面前、殺掉那個被他稱作「愛」的咒靈。
而那孩子的死……無疑是偉大的。
不但能幫助他封印五條悟,藉助她的死,還能讓整個世界變成羂索理想中的模樣。
他這樣做了,結局也的確成功了。
當五條悟陷入怔忪之時,獄門疆的封印條件已然達成,那雙流血的獨眼中倒映出來白髮青年被陰影所覆蓋的臉。
下一刻,無數扭曲的樹狀物質呈放射狀向外伸出,頂端連接着獄門疆的碎塊,似蛛網般牢牢束縛住了他的身體。
連咒力和肉.體的力量一起禁錮。
“在入睡前,看一眼新世界的誕生,睡眠質量也會提高的吧。”
“那麼,悟……”
黑髮青年慢條斯理地笑了,眼瞳移向身後,對他說道。
“祝你好夢。”
話音落下。
獄門疆轟然關閉。
視野陷入黑暗的那一刻,最後映入五條悟眼瞳深處的,是白髮少女緩緩向上浮起的屍身。
他曾無數次抱住在懷裏的、那具瘦小的軀體。
如今卻已悄無聲息。
修長的四肢自然垂落,少女身體彷彿被寄生一般,產生了古怪的形變,蒼白皮膚下不斷鼓起尖銳的形狀,好似有什麼奇怪的生物、就在其下游弋着,隨時準備破體而出。
那具雪白的軀殼懸浮於低空,不知為何,如此嬌小的身軀、所投下在焦土上的影子,卻格外龐大。
它繼續向上升,彷彿聖嬰回歸天國,與此同時,血雨當中,那具瘦弱軀體的形變、已然到達了極限,從她破裂的七竅當中,無數黑紅色液體噴涌而出。
如同有生命的物質,絲絲縷縷的黑液織就成,在其周圍遊走,這股力量帶動她的身體以不可思議的角度動了。
環住膝蓋蜷縮起來,如同置身於卵中。
相連的天空與地面是蛋殼,萬物為蛋清營養物,當黑液無一絲縫隙地嵌合在一起時,一個黑紅色的卵圓形胚胎就靜靜懸浮在了空中。
自其中,透過如血絲般流動的還能隱約看到一個人形的輪廓,而就在此刻,從那之中忽而傳出了隱隱的哭聲。
那聲音一時聽起來像是被囚禁在角落裏的女孩在孤獨啜泣着,一時聽起來又像是怪物在嚎哭。
它一味地低低哀哭着,彷彿被世界遺棄,兩種截然相反的聲線混雜在一起,令人毛骨悚然。
那聲音彷彿有穿透一切的力量,風將其傳遞到了世界的每個角落,生死相搏的咒術師們停止攻擊,躲在地下的人類走上街道,即使是最低級的咒靈,也在此時停止了無意義的低喃。
東京戰線陷入一片寂靜。
薨星宮前,本應陷入膠着的戰場上隨處可見垂手而立的咒術師與詛咒。
各個地鐵站口前待命的軍隊一片死寂,對準廢墟深處的槍.口不由自主地壓低、再壓低,直至最後一個軍人也放下了手中的熱武器。
人類指揮部中,按在核彈投擲按鈕上的手指懸而未落。
五條悟被封印,為了不使危機擴大,澀谷在此刻已被撥至必須處理掉的行列,縱使付出東京沉沒,日本島生態環境大破壞的代價,也在所不辭。
然而決定着全人類生死的高層人員們,卻在此刻一動不動。
不知道是誰先推開了門,
向外走去,蓋了章的緊急文書被拂下案桌,皮鞋在白紙上落下腳印,彷彿無形的指令落下,一瞬間,大家都不管不顧地魚貫而出。
空寂的指揮中心,余留監控器屏幕上閃爍的刺眼紅光,密密麻麻照亮了旋轉了半圈的辦公椅。
無論是持續上升的曲線,還是不斷突破峰值的,無一表明,檢測咒力的指標已經到了極限值。
——卻已經沒有人在意了。
廚房裏的水壺還在噗嚕嚕響個不停,燈火通明的房間裏卻空無一人;手中的刀還在滴血,兇手卻不知所蹤;馬路上追尾事故接連發生,卻也不會有人出面指責。
地球上所有還能喘氣的東西,都在此刻下意識地走出建築物、抬起頭來,望向高空中哭泣的生物。
一種莫大的恐懼,通感到了所有人心底,令人們不由想到剛誕生於世的嬰兒脫離羊水,第一眼看到世界時,自然而然所爆發的第一聲嚎哭。
孤獨。
人類第一次潛入馬里亞納海溝的底部,11公里多的縱深,透過迪里雅斯特號的圓窗,窺見深海時,油然而生的與世隔絕感。
搭載太空人的載人航空器首次駛入太空,抵達高度為301公里軌道,透過腳下的光學觀測口看到逐漸遠離的藍色星球時,一切感觀都被湮滅,在廣袤無垠的太空漂浮,被無盡黑暗所包裹的浮空感。
通過哭泣被述說了出來。
世界很陌生,又很恐怖。
人類、詛咒、四肢行走的動物、爬蟲,所有生物都是孤零零誕生在這個世界的。
大家長大了,所以沒有了出生時候的記憶,但當它哭泣時,人們又回想起了最初被孤獨支配的恐懼,想起來無論有多遠,在他們心底的某個角落,始終有一個永遠哭泣着尋求愛的靈魂,被留在了原地。
愛的誕生是孤獨,愛的死亡是孤獨。
愛令人痛苦、令人悲傷、令人毀滅。
大量的負面情緒,猶如病毒般迅速蔓延,所有生物在此刻不禁頭皮發麻、潸然淚下。
代表生的胚胎中、孕育着死亡的愛。
血雨在城市下方彙集,流淌入下水道中。
街道上,一雙雙流淚的眼睛翹首凝望着卵中的人形生物,所有人都震撼於這場盛大的葬禮,一動不能動。
宛如捕蟲籠中的昆蟲,身陷蛛網的蝴蝶,海中安靜等待死亡的旅鼠,直至死亡、將他們從這份失去愛的絕望中徹底救贖。
猶如鯨落,一隻鯨魚的死,屍體會沉入海底,化為深海生命的“綠洲”,供養一套以分解者為主的循環系統長達百年。
在空氣中的負能達到頂點時,有什麼東西脫胎而出,她留下來的屍骸逐漸上升,直至徹底取代了天空,化為了污染世界的源頭——一道巨大的、蠕動着的血肉漩渦。
余留下宛如鯨鳴的一聲哀哭,伴隨着永恆深邃的孤寂,貫穿了這個死寂的世界。
六眼告訴五條悟,她的確已經死了,這種泣音更像是人死後,腐爛的肺部產生的氣體、在氣壓作用下沖泄出喉嚨的聲音,是一種假象。
然而直到這一刻,白髮青年才有了她的確已經死了的實感。
一瞬間,宛如利刃剖心,一種詭異且任性的憤恨湧上心頭。
“不……不要……我不允許……”
怎麼能就這樣死掉?!
心臟在痙攣,腦子在抽搐,即使氣憤地想要大喊大叫,最終也只有零星的泣音衝破唇齒的堤壩,這一刻,恨意到達了最高點,但當浪潮落下,巨大的哀傷又令他緘默,比痛還痛的湧上心頭——
幻想她下一秒便會站起來;幻想她就像從前一樣立於血泊中,宛如站立在玫瑰花叢中,面無表情地凝望着他,當他看向她嬰兒般濕潤的眼睛,心中
驀然一痛;幻想一切是夢,夢醒來,兩人依舊依偎在空無一人的明亮電車上,電車載着他們,駛向未知的遠方。
眼淚就這樣猝不及防地掉落了下來,因為太迅速了,就連他自己也沒有意識到。
「不要死。」
最後說出口的、是詛咒般的哀求。
獄門疆關閉,在空中重新化作拳頭大小的魔方。
與其一起落幕的、是屬於最強的時代。
這位六眼神子,自誕生起,便憑藉一己之力、顛倒詛咒和咒術師的地位,如今他給暗面世界所帶來的恐怖威懾、終於結束了。
一隻手伸了過來,將其握在手中。
但當羂索要將其收入袖中時,方塊上卻密密麻麻睜開了一隻只冰藍的眼瞳,這件特級咒物自行向天上飛遁而去。
當它接觸到漩渦,漩渦就將它一起帶走了。
羂索的臉上同樣淌着淚水——感動的淚水,一旁的真人摸着濕潤的臉龐,面上亦露出了孩子般驚嘆的表情,但當他抬頭看向空中,已然與世界同化的血親,一種後知後覺、彷彿被拋下的痛苦,卻令他永遠快樂的心莫名瑟縮了一下。
但……無所謂了。
一切已塵埃落定,一個嶄新的時代即將拉開序幕。
伴隨少女屍骸的上升,它所落下在地面的影子、卻宛如海怪浮出水面,從原本小小的一點,向外擴散、擴散,直至覆蓋澀谷。
還沒有停止。
黑暗、以一種不合常理的速度向外蔓延開去,越來越快、越來越快,最後超越了光速——
蔓延過已經被推平的城市,蔓延過東京、日本海、整個亞洲,直到輻射整個地球。
……
視線向外跳脫,跳脫出雲層,跳脫出大氣圈,掙脫引力的束縛,來到九公里以外的宇宙。
在寂靜的、無機質的宇宙當中,蔚藍色的星球於視野下方安靜懸浮着,散發出柔和的光輝。
最初,那只是在某個不起眼島國之上,出現的一個小小的黑點,而後,黑色如同滴入水中的墨液般,開始向外暈染,所及之處,一切色彩都被泯滅、暗淡,同化成死寂的黑夜。
日本,太平洋,亞洲、北半球……
眨眼間,彷彿連光線都會吞噬殆盡的無盡黑暗、籠罩了整個星球,所有的文明在此刻一起滅燈。
星光點點的宇宙當中,漆黑的地球安靜懸浮着。
而這種黑暗,整整持續了整整三個月。
·
第一個月,氣溫持續下降,被負面能量充盈的地球上,一半非咒術師自殺死去,活下來的人身體或多或少被咒力同化改造,由非咒術師轉變為咒術師。
然而與之相應的,咒靈的實力卻是肉眼可見地成倍遞增。
第二個月,污染的影響擴大,陸續出現了咒術師死亡的現象,戰後大量滋生的咒靈就和螞蟻一樣多,以羂索為首的咒靈和詛咒師統治了世界,咒靈們光明正大地走在大街上,人類則苟延殘喘、退至地底生活。
第三個月,生者當中有人說,天上的漩渦活了。
“有眼睛……在盯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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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頭的場景cg總算回收了。
門后被咒靈佔領的反轉世界景象,再度映入眼帘。
“總之,就是這樣,敵人太過強大了,從明治時期就開始佈局,無論怎樣,一年後的你都會死去,你的屍體會污染整個世界……”
啵奇塔“w”形狀的嘴巴蠕動着,就這樣,說出了令霧枝子痛徹心扉的話。
咒靈的眼淚還懸在眼眶當中,慢慢露出了獃滯又茫然的表情。
“啊……”
啵奇塔:……
小狗嘆氣.jpg
她坐在地上,整個人像是從三次元被貶為二次元紙片人似的,化作了灰白色。
“啊!”
幾秒后,咒靈猛地驚醒了。
“那還等什麼,快開啟新的實時副本,讓我來尋找拯救自己的路線吧!就像上次一樣!”
“這種死法也太奇怪了,我才不要變成那樣!大家圍着我的屍體到底在一個勁地哭個什麼呀!這也太噁心了吧!”
“接下來只要不斷嘗試,找到活下來的世界線,再用我活下來的路線,替換掉這種現實就可以了對嗎?”
她似乎是想到了上次實時副本的痛苦死亡經驗,臉上不由露出了忍痛的表情,即便如此,咒靈依舊深呼吸幾下,一閉眼,拍着胸口大喊道。
“儘管來吧!我一定會找到活下來的方法吧!總之,這種只有我死掉其他人都好好活着的世界我才不要!!”
聞言,啵奇塔“呃”了一聲。
“……做不到呢。”
“誒——!!”霧枝子猛地睜開眼睛,嚇得眼淚直往下掉。
為什麼!難道這一次咒靈非死不可了嗎?難道這本小說就要就此爛尾完結了嗎!
“小霧,這一次,門后的未來演算得非常詳細,你知道這意味着什麼嗎?”
……
“模擬器根本無法顯露出細枝末節的東西,這意味着,在我們窺見未來的時候,模擬空間外、一切正在同步發生着。”
隨着小狗的訴說,一種可怕的猜想在霧枝子腦內逐漸成形……
“你的意思是……”
“沒錯……”啵奇塔遺憾地說道,“恐怕外面的世界已經經歷了門內的一切。”
“現實世界裏已經是2018年了,詛咒統治了世界,你的死也成了既定的事實……”
“而實時副本只能改變未來,無法改變已成事實的過去。”
小狗趴了下來,小聲囁嚅道。
“小霧,現在你一旦退出模擬空間,恐怕面對的……就只有死後的世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