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赫爾克里這段時間一直在忙着研究自己的身份，確切地說，是遊戲系統給他穿越后擁有的這具身體捏造的過去。

根據他博覽雜書的經驗，魂穿主角穿越后發現身體自帶爹媽兒女、老婆仇人都不是什麼稀奇的事，但附贈系統穿成遊戲角色、又來到和遊戲背景不同的世界則有所不同。

赫爾克里不得不去思考一個問題：他沒穿越時，莎妮婭·福坦莫雇傭的偵探‘赫爾克里·雨果’的身體是由誰在操縱？

玩家控制的遊戲角色會擁有自我意識嗎？如果沒有，‘赫爾克里’是怎麼認識莎妮婭的？如果有，現在這具身體的意識去哪了？

他用警局獎金在哥譚舊城區找了個短租單身公寓，又拿技能‘敏銳感官’確定房間裏沒有不該出現的攝像頭，之後就閉門鎖窗一心研究起《三流偵探模擬器》系統。

系統相當死板，不會說話，沒有多餘功能，存在感相當低，只有發獎勵的時候還算積極。

任務面板上，“機械之心”條目已經被規劃到‘已完成’的分類裏面，任務介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頗為詳細的日誌記錄，上面有時間、地點、人物、事件描述和零星幾條關鍵對話。

赫爾克里粗略掃了一眼，沒發現什麼值得注意的內容，於是移開視線隨便將界面往下劃了划。左邊欄‘已完成主線任務’只有一條，‘已完成支線任務’照舊密密麻麻，赫爾克里都不知道遊戲居然有這麼多支線……

等一下。

他的目光凝滯在‘已完成支線任務’列表中的第一條上。

列表是按照完成時間倒序排列的，也就是說，第一條日誌記錄理論上是他穿越前最後完成的任務。

然而赫爾克里對它毫無印象，他甚至感覺上次翻看任務面板時，支線記錄上根本沒有這條！

【支線任務：▇▇▇融合

任務日誌：由於▇▇，赫爾克里·雨果▇▇▇扭曲▇▇，鏡面效應021-SCT即刻生效，▇▇意識暫由系統接管。代碼運行中，錯誤警告，錯誤警告，系統自檢，▇▇▇……▇▇處理完畢。支線任務導入中，支線任務處理完畢。主線任務生成中，主線任務處理完畢。▇▇▇正式融合，系統▇▇▇違背《▇▇▇公約》第▇▇▇條目，特殊條例批准前主動申請執行強制休眠。

任務獎勵記錄：祝玩家遊戲愉快。】

赫爾克里讀完了。先不說日誌裏面大片被塗掉的屏蔽詞，穿越算哪門子的遊戲愉快？他不認為自己能碰見死後原地復活這種好事，更不想去親身涉險嘗試。

但這年頭人們對千奇百怪的穿越理由接受度還是比較高的。赫爾克里又讀了兩遍任務日誌，推測它翻譯一下就是說由於某種原因，遊戲角色赫爾克里·雨果所在的世界或者他本人出了問題，系統可能是來自更高維度的力量，將這具身體投放到哥譚市后順便把玩家的靈魂塞了過來。

不過在這個過程中，系統違反了某些規定陷入休眠狀態，穿越過來一臉懵逼的玩家則接收到了處理好的身份證明，以及包含屬性、技能及任務功能的遊戲系統。

系統休眠對赫爾克里而言有利有弊，總得來說利大於弊，與高等智慧生命體共存給人一種危險的感覺。不知道是不是‘人類至上主義’陣營發揮了效果，赫爾克里一想到他要和某個機械生命共同支配身體，就覺得脊背發毛。

至於穿越的理由還有能不能回去之類的問題，赫爾克里心想來都來了，適者生存，把目標定得太長遠容易喪失信心，不如先解決明天的口糧。

於是十分鐘以後，他坐在公寓的單人床上，對着手中彷彿還在跳動的‘機械之心’陷入了沉思。

【機械之心：據說潛藏着人造靈魂的特殊工藝品，未來時代人類用以竊取神明權柄的傑作。啟迪靈智，使用後會獲得與自然之靈溝通的機會，但也可能由於大腦過於活躍而引發神經衰弱。

——人類為抗爭自然製造的科技產物，真的能反過來獲得自然的眷顧嗎？】

這段描述充斥着高深莫測且毫無必要的形容詞，但假如系統沒有無的放矢，它至少暗示了兩件事：一，機械之心是為了對抗自然界某種事物而誕生的人工產物。二，機械之心力量強大，但也許有副作用。

赫爾克里還以為它會是晶片之類的東西，結果拿到手一看——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泛着金屬光澤的人類心臟標本。它大約有成年男性手掌那麼大，表面不知是由什麼金屬製成的，整體呈現出一種夢幻的銀白色，看上去堅硬而冰冷，摸上去卻柔軟、光滑又細膩，而且不知當說不當說……赫爾克里真的覺得那觸感有點像人類血肉。

特別是它還在赫爾克裏手上輕輕鼓動着，彷彿在模擬心臟的跳動。每動一下，心臟表面如同遒勁的樹根或者說血管般的凸起就跟着被抻平，水波似的消失，過一會又再度出現。兩根連接‘心肌’的粗大動脈血管從心臟內部延伸出來，形成覆蓋有黃銅色圓形遮蓋物的口徑，赫爾克里捧着它觀察半天，才在幾處連接點看到人工焊接的痕迹。

老實說，這怪異、精密、美麗又很噁心的玩意要不是他艱難做任務掙得的獎勵，赫爾克里有把它扔進垃圾桶再也不見的衝動。

現在他只能深吸一口氣，做好實踐的心理準備。

任務獎勵道具要怎麼使用？

腦海中生出這樣的念頭時，機械之心便發生了變化。它鼓動的速度越來越快，快到一定地步時，蓋住動脈血管口的黃銅色遮擋物緩緩收攏，露出血管內部的漆黑甬道。赫爾克里還沒來得及看清心臟裏面長什麼樣，一股瀝青般粘稠的黑色液體從管道中涌了出來。

還是那句話，要不是這是任務獎勵，赫爾克里當即得把這玩意摔到地上。

眼下他只能面容緊繃地任由從心臟中湧出的不知名液體流淌到自己的手上，接着那些液體卻沒有順應重力落於地面，反而活物一樣沿着赫爾克里的手臂往肩膀上攀爬。它比預料中要光滑，如果閉上眼睛的話可以將其想像成水流或者剛從冰箱裏拿出來的史萊姆……

越想越噁心，赫爾克里停止了思考。

整個流程其實是很快的，僅僅因為視覺衝擊比較強，讓他有了種度秒如年的錯覺。赫爾克里又眨了一下眼睛，忽然間感覺自己正在向下墜落。

他的靈魂彷彿脫離了身體，仰面向後倒地，穿過無形的屏障後來到一個漆黑無光的空間內。

但他並未失去視覺。赫爾克里打開遊戲屬性面板看了一眼，他可憐巴巴的15點靈感現在翻了三倍。

【靈感：45（這世界的博大之處，或許還是不了解為妙）】

技能面板也自動開啟靈感線路上兩個1級基礎技能，分別是被動‘觸類旁通’，和可以主動施展的‘天人感應’。

‘觸類旁通’在遊戲裏是用來增加解謎提示出現次數的，現實中效果不太明顯，赫爾克里粗略地感受一番，認為它八成可以加快學習新技能的速度。比如現在要是有一門教導繪畫的藝術課程，靈感+200%還激活‘觸類旁通’技能的赫爾克里就能快速上手。

‘天人感應’更加複雜，赫爾克里完全拿不準‘隨機贈送線索’的遊戲效果在現實中會變成什麼樣。

機械之心的持續時間只有五分鐘，冷卻時間卻要24小時。赫爾克里這會研究屬性和技能已經用掉了快一分鐘了，他緊急頭腦風暴十秒鐘，最終還是打算試一試。

好不容易點亮的技能總不能放在那不管吧！

這麼想着，技能面板上‘天人感應’這一行單詞霎時間亮起。

赫爾克里只覺得腳下一空，再睜開眼睛時周圍不再是漆黑的空間，而變成了無日無月、陰雲籠罩的哥譚。他仍然站在自己的出租屋裏，感受卻完全不同，視野邊緣不知為何散發著幽藍色的光線，房間比現實中還要老舊，牆皮脫落、四處飛舞，地毯上全是破洞和顏色不明的組織液。

手邊感覺不到有空氣流動，窗帘卻安靜地漂浮在空中。赫爾克里環顧四周，試探性地走到窗邊，但看到街頭景象的瞬間，他的瞳孔驟然因為緊張而放大。

街上一個挨着一個……躺着的全是人類屍體。

它們有些是完整的，有些則支離破碎，只剩下腦袋或者肢體，孤零零地堆在化成碎末的血肉上。柏油路像被怪物犁過一遍，有的地方向上拱起，如同野象的獠牙，露出裏面破碎的沙石。霓虹燈斷斷續續地閃爍，古老的建築嶙峋起伏，火焰燃盡后的碎屑到處飛舞，哥譚塔樓矗立在城市中央，指針狂亂地旋轉，發出震懾心神的鳴響。

赫爾克里在看到這番地獄景象的同時，耳邊驟然升起無數或低沉或尖銳的絮語，它們說著他能夠理解或者未曾接觸的語言，帶着極大的怨恨或恐懼，裹挾着巨量的信息衝進他的腦海。他感覺自己像是被鐵鍬糊在後腦勺上，短暫地並未感覺到疼痛，只是整個人踉蹌着向前倒去，扶着窗檯才勉強站穩。

他耳畔嗡嗡作響，視線也變得模糊，那些血肉慘像逐漸遠去，又有蚊蟲似的東西在他眼前旋轉，而後凝聚成兩行簡短的英文字母：

【你好，偵探。】

【我是哥譚。】

赫爾克里驟然睜開眼睛。

他回到了現實，機械之心停止了跳動，安靜地卧在他手上。

窗外陽光明媚、溫度適宜，掛鐘秒針滴滴答答歡快地前進，顯示正好過去五分鐘時間。

赫爾克里忍了又忍，到底還是沒忍住，衝進廁所對着馬桶嘔吐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