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7月21日,穿着綠色襯衫和深藍色西裝褲、以後將代號為謎語人的愛德華·尼格瑪站在自己房間中,用一隻連着紅線的飛鏢,將寫着謎題的黃色便簽紙深深釘在牆壁中央。
上面只寫着一句話:
——誰是赫爾克里·雨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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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月7日清晨,赫爾克里專註地看着他眼前的屬性面板。
他維持着這樣的神態、一言不發地站在那有將近兩分鐘了,以至於他面前的警察看上去愈發不耐煩。赫爾克里注意到了,但他依然沒有給予回應,因為實在是對眼下的時間、地點和情況一頭霧水。
警察身後還有數個忙於調查事故現場的同事,警車、救護車將躺着一具屍體的莊園大門口圍得水泄不通。再往遠,能看見左手邊是被莊園柵欄圍起來的鬱鬱蔥蔥的花園,右邊則是一座通往都市的跨河橋樑。
總體來說,赫爾克里所在的位置雖然不是私人領地,卻遠離市區、除莊園主人外少有人光顧。
因此,當豪宅院牆的金屬門前出現一具人類屍體時,不知為何來到這的赫爾克里立刻成為第一嫌疑人。
包括報警人在內,所有人的視線都牢牢固定在這個由遊戲系統自動生成的虛擬角色身上。他的面容年輕而英俊,看上去大約只有二十幾歲,有着一頭疏於打理的黑色捲髮,中間夾雜着這個年紀不該有的銀灰色髮絲,凌亂的劉海下面是一雙顏色略罕見但很漂亮的灰綠色眼睛。
哥譚市正值七月份,白天溫度很高,這年輕人卻穿着一件反季節的深色大衣,領口和袖口都磨得有些發白了。半敞開的大衣裏面露出來帶着褶皺的廉價襯衫和西裝褲——很明顯,這是個經濟條件堪憂、生活中又不拘小節的人。
除此之外,他本來身高不矮,得有將近六英尺(1米8),體型也不能說瘦弱,肩膀卻輕微耷拉着,顯現出一股懶洋洋或者說落魄的味道。警察等待回話的這回功夫,他看上去對人們的或懷疑或憤怒的打量無動於衷,完全沉浸在自我的思緒當中。
有那麼一會,他的左手不自覺地伸向大衣口袋,又在觸摸到表面平整的衣擺時將手收回來。這舉動完全是無意識的,當他反應過來自己在做什麼時,煩躁焦慮的表情從他臉上一閃而過。
一個貧窮的、失意的、還有點神經質的青年,可能對煙或毒品有癮。社會邊緣人士,罪犯預備役。
這是在場的警察們的論斷。
——實際上赫爾克里只是在為遊戲角色的默認待機動作感到煩惱。
在他的認知中,自己是帶着遊戲系統穿越了。面前這個半透明的懸浮文字說明是僅有他能看見的《三流偵探模擬器》人物屬性面板。
《三流偵探模擬器》是他穿越前玩的一款遊戲。內容如題,玩家將作為一名初出茅廬的新手偵探在某個賽博朋克背景的開放世界中進行探索。
既然是開放世界,玩家自然可以選擇按部就班地跟隨任務指引觸發主線破解謎題,亦或是從一開始就不務正業,系統指東玩家往西,支線打完之前絕不多看主線一眼。
赫爾克里就是這樣的叛逆玩家。他直到把自己的賬號刷到滿級,甚至都沒有做完主線任務的第一個章節,很難說他的穿越原因是不是有一些遊戲製作人的怒火在裏面。
總而言之,由於沒觸發過主線,赫爾克里的遊戲角色確實是個新手偵探,但也因為他幾百個小時的有效遊戲時長,他的角色面板和角色經歷一點都不像個新人。角色經歷來源於支線任務暫且不提,偵探的人物面板長這樣:
【姓名:赫爾克里·雨果
性別:男
年齡:25
職業:偵探
陣營傾向:人類至上主義】
性別、年齡、職業這三行沒什麼好說的,除了性別是自選之外,另外兩項都是遊戲系統自帶設定。‘赫爾克里’不是他的真名,玩家起角色名時手邊正好放着一本阿加莎·克里斯蒂的偵探小說,主人公赫爾克里·波洛無論在書里還是書外都聲名赫赫,玩家於是順手拿來用了。
雨果則是源自日耳曼語族的常見姓氏,有‘頭腦’、‘智慧’的意思,約等於英語裏的‘mind’,似乎是對主線劇情和主角職業的某種暗喻。
陣營傾向也是自己選的。《三流偵探模擬器》虛構的社會中存在兩個對立陣營,即人類和覺醒自由意志的仿生人。立場對數值判定和劇情走向有影響,假使他沒穿越,這會打完了第一周目應該會更改立場試試其他線路。
可惜沒有如果。
現在的赫爾克里·雨果就是個徹頭徹尾的人類至上主義者。按照設定,他並非缺乏同理心或不願幫助人類之外的生命,只是當必須在二者之間做出選擇時,他一定會站在人類的一邊。
21世紀又沒有仿生人,這玩意除了得罪動保組織外不知道還有什麼用,赫爾克里暫時忽略,繼續往下看。接下來是屬性面板:
【智力:90(你已經達到人類智商天花板)
體力:25(你就是那種步行超過一英里就會嚷嚷着想要坐下的人)
魅力:35(你相貌端正,然而有着令大多數人敬而遠之的古怪氣質)
敏捷:30(幸好你不會在平地上摔倒,但也不能奢求更多)
靈感:15(你是堅定的唯物主義者,對任何無法用科學解釋的事物不屑一顧)
幸運:10(你這麼倒霉,是怎麼長到這麼大的?)】
……
值得一提是,模擬器人物屬性上限就是90。角色每升一級都會提供屬性點,作為一個叛逆玩家,赫爾克里看遊戲名字當中的‘三流’二字不爽很久了,所以在遊玩過程中僅僅耗費寥寥幾點屬性、把所有點數都變成5的倍數來滿足自己的強迫症后,就毫不猶豫地將剩餘屬性點全都堆在了智力上。
智力當然是成為偵探的基礎。
不過玩家也未必要走尋常路,就像許許多多秉持‘只要將對手殺光就是不被發現的成功暗殺’理念的刺客一樣,偵探當然也可以點滿體力靠着邦邦兩拳把嫌疑人打吐血搜集信息,或者點滿魅力把人迷得暈頭轉向什麼情報都願意分享……
只是赫爾克里不巧是個古典派,作為偵探,他更願意依靠頭腦解決謎題。
畸形的面板在比拼數字的遊戲中算不上什麼大問題,沒有什麼困難是存檔重開解決不了的,如果有,就多重開幾次。
然而在現實中,這張面板就很成問題了。
首先,他智力之外的各項屬性都遠低於常人,怎麼看都是那種三步一吐血、隨時會進醫院的病患。
但就穿越后這點時間的自我感受,赫爾克里認為這具身體和遊戲建模一樣,無論是身材還是外貌都沒什麼可挑剔的。他沒察覺出明顯的病痛,或者可能導致行動不便的殘疾,面板上的低屬性和身體狀況對應不上,這是第一個令他困擾的地方。
其次,極低的幸運值讓赫爾克里穿越后的開局極其慘烈,到了眼看就要去看守所吃牢飯的程度。
再加上他的魅力值也不算高。赫爾克裏手邊沒有鏡子,不能確定模擬器系統說的‘令人敬而遠之的古怪氣質’究竟是怎樣。
事已至此,系統面板被他翻來覆去研究了個遍也能找到那個熟悉的退出遊戲的按鈕,他只好接受自己穿越的事實,並在警察耐心告罄之前迅速找了個話頭:“你們為什麼要問我?人不是我殺的,我什麼都沒做,也什麼都不知道。比起在我這裏浪費時間,警官,您為什麼不去調查莊園監控呢?”
說話時,赫爾克里打起精神,認真觀察周圍環境和眼前這個陌生的警察。
滿值屬性點讓這具模擬器生成的角色身體頭腦硬件極為出色,只消一眼赫爾克里就將對方的樣貌深深印在腦海當中。這是一位年齡大約在30歲到40歲之間的白人男性,用深色圓頂帽蓋着緊貼頭皮的黑色頭髮。他有一對肉嘟嘟的圓耳朵,鼻尖微微向下勾起,身材微胖,圓臉上環着一圈深色胡茬。
眼下他似乎已經完全將赫爾克里當成了殺人犯,卻不知為什麼僅是上前盤問,而不是直接為罪犯帶上手銬押送牢房。
“已經有人去看監控了,我勸你別他媽想着拖延時間。”警察不耐地說道,“從犯罪現場被逮到是鐵板釘釘的事,你早點交代犯罪經過,還能讓自己少點麻煩。別怪我沒提醒你,人渣,上法院前你要在我手裏待好長時間。”他發出一聲意味深長的冷笑。
赫爾克里沒有被嚇住。他好聲好氣地問:“當然,警官,先說說您要我交代什麼。”
警察盯着他看了兩秒鐘,忽然爆發,指着赫爾克里的鼻子充滿威脅性地對他吼道,“不要和我裝傻!我這輩子碰見的神經病比你媽媽給你買的故事書還多!現在停下你腦子裏面所有不切實際的妄想,告訴我你為什麼要殺了他,還把屍體扔在韋恩莊園的大門前?你同死者、以及韋恩有什麼仇怨?!”
赫爾克里:“……”
他剛才絕對沒有挑釁的意思,這警察怎麼這麼敏感。
又若有所思地看了眼莊園大門中央醒目的字母‘W’——原來是代表姓氏韋恩嗎?
那麼早些時候和剛穿越的他同時撞見屍體,然後選擇報警的人一定就是韋恩莊園的主人了。
這條情報對現狀毫無幫助,赫爾克里很快略過不想。他回憶着當時對屍體狀況的驚鴻一瞥,憑藉著出色的記憶力嘗試從中提取線索后,對着面前的警察友善地笑了笑:
“唉,我猜你們現在一定在尋找血跡和兇器。但是逗留這麼久,看來是什麼都沒發現。”他說,“死者不是在這附近被殺的,他也不能在死後自己邁步走到莊園門前躺下。您說呢,警官?”
“……”被調侃的哥譚警察捏緊了拳頭。
赫爾克里飛快繼續說道:“我剛才注意到死者是個胖子,他至少得有200磅。如您所見,假如我想要毫無痕迹地搬動屍體,得要麼藉助工具、要麼有人幫忙。各位找到推車之類的東西了嗎?也沒有。另外以防您不記得——其實我不是今天早上唯一一個出現在莊園門口的人。”
他說得很有條理、很合邏輯,因此聽見這段話的警察條件反射地扭頭看向報警人、也即莊園主人布魯斯·韋恩。
赫爾克里慢悠悠地遞出結論:“我一個人搬不動屍體,他一個人也做不到。其實目前來看,我和他合夥作案的可能性更大一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