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0(“從小到大,我都是那個死...)

040(“從小到大,我都是那個死...)

徐衍的神經被最後那行字刺激得生疼,以至於根本聽不清付家瑞說了些什麼。

就像是亂掉的毛球,毛線纏繞找不到解開的線頭。

現在他的腦子比那團毛球還要亂。

電子病歷和檔案診斷不符合,傅瑾舟今天又恰巧出現在安和醫院。

他不是那種輕易答應參加什麼交流會的人,也沒有那個閑情。那麼這樣做的目的就只有一個——修改電子病歷。

以傅瑾舟的地位,還有他與安和院長之間的關係,這對他來說輕而易舉。

他事先猜測到他會調查,所以先發制人。

傅瑾舟並不是傅家的親生兒子。

他極力想要隱瞞這一點。

徐衍緩慢放下病歷,表情逐漸平靜。

“叫你好幾聲不應,你沒事吧?”

“沒事。”徐衍淡聲答,順手對着病歷拍了張照片。

他重新把文件裝回到檔案袋,收緊,退回給付家瑞:“今天謝你,以後你有什麼幫忙的不用和我客氣。”

付家瑞倒不是那種容易客氣的人,他就是感覺徐衍最近變得奇奇怪怪。

兩人一個要上課,一個要上班,所以並沒有在烤肉店坐太久。

第二天一大早,徐衍就守在了傅瑾舟辦公室門口。

他上午沒課,有的是時間。

徐衍單手插兜,身子懶洋洋倚在欄杆上,面對着來往的教授,本人是一點都沒有怵。

片刻,樓梯口傳來老教授親熱地問好聲:“早上好,小傅。”

“早,許老。”

未見其人,男人溫和帶笑的嗓音先一步傳來。

徐衍撩起眼瞼,一道頎長筆挺的身影自拐角而來。

西裝熨燙乾淨,領帶打的一絲不苟。

他習慣性掛着淺笑,雅和氣質猶如高天孤月,襯着日光都黯淡幾分。

傅瑾舟也注意到門前的徐衍,招呼一聲:“今天沒課?”

“找你有點事,進去說。”

他對傅瑾舟一向冷淡,今天疏冷。

傅瑾舟並未露出半點不虞,開門邀徐衍進入。

進來之後,他順手把門帶上,傅瑾舟挑眉,沒有多說什麼。

徐衍直接把打印出來的檔案遞給傅瑾舟,下巴微揚,眼角卻是耷拉的,顯得面容又冷又凶。

傅瑾舟接過檔案,慢條斯理拆開,垂眸看了眼,似是早已預知,神色沒有發生任何變化。

“這是怎麼回事?”徐衍質問,“你不是傅家的親生孩子?”

傅瑾舟隨手將文件放在桌前。

面對咄咄逼人的徐衍,他平靜異常。

“我的確不是。”

他的承認讓徐衍徹底失控,“你故意隱瞞身份,你欺騙我們,欺騙我姐!”

徐衍聲聲憤怒,若不是理智牽扯,估計馬上會衝過去將他暴打一頓。

傅瑾舟卻是漠然置之。

他甚至冷笑一聲,“所以呢?你是想用這些威脅我?”

徐衍從未想過傅瑾舟會如此說,當即一愣:“你什麼意思?”

“徐衍,我什麼意思你心知肚明。”傅瑾舟的眼梢蘊着一絲涼薄,指尖平滑地從檔案的袋子上掠過,語氣依舊從容緩慢,隱隱能聽出幾分並不明顯地嘲弄。

“你向來不喜我。”他抬眸,語似尖冰,“你這份對我的厭惡是出於你對徐喬的保護;還是出於你的私心,只有你自己清楚。”

徐衍被戳中心中齪事,脊樑冷不防一顫。

不知是出於被看穿后的羞惱,還是本能的怒氣使然,徐衍陡然紅了眼眶,近乎是咆哮般的:“傅瑾舟,你別血口噴人!你從沒有把這件事告訴過我們,甚至刻意去修改病歷,要不是你心裏有鬼,你為什麼這樣做?!”

“我心裏有鬼?”

如同聽到笑話,傅瑾舟低低呵笑。

他又拿起檔案翻了翻,笑意不減反增,“徐衍。你有沒有想過,傅瑾舟這個名字背靠的是什麼?你真的認為,光靠我一個人就可以隱瞞過所有人?”

徐衍似是想到什麼,猛然一噎,喉結滾了滾沒有說話。

傅瑾舟繼續說:“想必那份病歷你已經親眼所見了。真正的傅瑾舟死於腫瘤,傅家夫婦無法承受喪子之痛,更不能給其他旁系乘人之危的機會。我與死去的傅瑾舟有六分相似,所以他們選中了我。”

“從小到大,我都是那個死去孩子的替代品。”

他的話一個字一個字回蕩在寂靜空闊的辦公室里,仿若砸在陡峭山崖上的冰錐,入骨只余寒意。

徐衍不語,好似陷入進巨大的怔然,良久都未眨眼。

傅瑾舟緩緩推了一下鼻樑上的眼鏡,看着他:“不是我隱瞞我的身份,而是我必須要成為他。”

傅家需要一個兒子。

在被接回到傅家的那一刻起,他就要學着變成另外一個人,從飲食至喜好,從習慣到品性,一舉一動,一瞥一笑都要做到與傅瑾舟有百分百相似。

他學得很快,僅用一周就成為了完美的複製品。

傅家夫婦對外界隱瞞了兒子生病治療的過往,就連墓地都修建在另外一個城市,二十年來一次都沒有探望過,如同他們的兒子從未死去那般。

索性傅瑾舟也沒有讓他們失望過。

他聰明,年級考試次次都是第一;他知禮,人人對他讚不絕口。

就算那個孩子還活着,也未必做得比他要好。

傅家夫婦對他很滿意,滿意到在他成年後再沒有干涉過他的生活,甚至給了他足夠多的選擇,包括婚姻。

傅瑾舟逼近兩步,鏡片下的一雙長目未盡笑意,語調慢條斯理但字字森涼:“你說你沒有威脅?那麼你為什麼迫不及待來質問我。無非是認為拿到了我的把柄,好讓徐喬對我心生芥蒂,然後離開我。”

“可是就算徐喬知道又如何?倘若她真的離我而去,她就能屬於你嗎?”

短暫幾字,頓時澆滅他一身氣焰。

徐衍臉上血色褪盡,看上去竟有幾分狼狽。

和面前的傅瑾舟比對,私心被置於陽光之下的他如同一隻低微可憐的泥犬。

徐衍找不到反駁的話。

因為私心如此,又談何反駁?

他興緻勃勃地以為找到了傅瑾舟所隱藏的不堪,迫不及待想在徐喬面前拆穿他的偽善,親口告訴徐喬“看,他是騙子,他並不完美。”

可他真的是為徐喬嗎?

不是的。

如傅瑾舟所言,他是為自己。

徐衍承認,幾年來,他始終不甘。

垂在腿側的雙手握成拳又鬆開,鬆開又握緊,周而復始,情緒也變得越發低沉。

傅瑾舟重新把檔案還過去:“你可以把這個給徐喬,我並不介意。”

徐衍怔怔望向那個檔案袋,突然為一早過來的自己感到可笑。

他這像是什麼?

小人。

對,小人。

可是他本不該如此的。

他只是……只是……

只是什麼,徐衍自己都說不清。

“我不要。”徐衍閉了下眼,沙啞着嗓音把東西丟過去,即便在他面前沒有了一絲尊嚴,也極力想維持自己那可笑的高傲和早就不存在的自尊,“我不會和徐喬告狀,說不說是你的事,我也不想摻和。”

徐衍頓了頓,突然還想說點什麼。

囁嚅半天,他只嗓音啞澀地說出一句:“我只是不希望你傷害徐喬。”

事到如今,徐衍連“姐姐”都不想叫了。

徐衍不想繼續在這個地方逗留。

他轉身離開,步伐匆忙,背影有倉皇也有落寞,很快,一道光影將青年的身影完全吞噬。

傅瑾舟垂眸翻看檔案本。

[傅瑾舟]

上面印着黑色的名字。

死亡年齡:五歲。

五歲……

對這個世界來說,“5”這個數字還只是初生的新枝,尚未長開就已然斷折。

傅瑾舟輕輕一撕,輕而易舉就在脆弱的紙張上留下了一道難以消弭的裂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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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淵注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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