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卅章 金英回來了
卸甲店屬於舞陽縣,與葉縣相鄰。相傳王莽進兵潁川,直逼昆陽。當時,劉秀只帶領幾千人馬在昆陽駐守,兵寡糧少。眼看王莽的軍隊兵臨城下,於是劉秀便提出堅守城池,調集援兵的戰略方案,讓大將王鳳、王常留守昆陽,自己同大將宗佻、李鐵等十三人騎馬,從昆陽南方,趁夜突圍,到郾城、定陵一帶調集人馬增援昆陽,準備夾擊敵人。
劉秀等人逃出昆陽后,順干江河向東疾奔而去,行至現在保和鄉境內的一處集鎮的小客店,已是人困馬乏,又害怕王莽軍追來。正當他們愁而無計時,一老翁上前搭話道:“將軍爾等盔甲粼粼,戰馬昂立,銀槍在手,為何焦慮在此,束手無策?”劉秀上前還過禮,把調兵一事說出:“你老若有良策,我等念恩萬年。”話音未盡,老翁拂袖而去,劉秀正疑惑時,突然來了一位肩荷糞筐的老翁,當面冷笑道:“更衣不認,太無理了。”劉秀醒悟,忙俯首謝恩,遂將身上的盔甲脫下投於店內一座井內,減少了負重,輕裝前行。
劉秀等人星夜兼程,來到定陵、郾城搬得救兵,大敗了王莽軍隊,後來,人們便把劉秀丟棄盔甲的這個集鎮叫做了卸甲店,沿用至今。
以上歷史傳說基本上都是代代口口相傳,據有學問的人翻閱縣誌,歷史上確有此事。
據講故事的人說,這時已經是八十年代中期,改革的春風早已經吹到了這裏,生產隊只留下少部分的土地和財物,大部分土地已經聯產承包到戶,人們的生活水準已經隨着改革的推進大幅度提高。
卸甲店乃是該鄉鎮的歷史名鎮,改革開放以後,該集鎮重新興起,周邊舞鋼市八台鄉和葉縣的村民都知道。逢年過節,都會到卸甲店趕集購物。逢會的時候,四鄉八堡的人們提前兩三天都會到主要街道佔據最好的地段。
一般都是三天的集市,那真是各行各業的都有,熱鬧非凡。
有賣叉把掃帚牛籠嘴、鍋碗瓢盆洗衣粉、釘箍爐鍋的賣蒜的,那年頭沒有反季節蔬菜,除了窖藏的蘿蔔和白菜大部分都是乾菜,白菜蘿蔔乾,老南瓜和芋頭等等等等。有的公社供銷社也把攤位擺出來,大賣凡爾丁、燈草絨和的確良布料、還有牙膏牙刷洗臉盆,大紅的紙傘和茶瓶,當然更少不了香皂胰子和擺設的塑料花。
賣糖人的手巧,一般都是流動的攤位,他們扛着一把形似掃帚的物件,把製作好的糖人插在上面,一邊吆喝,一邊在街道這頭溜達到街道的那頭,大人禁不住孩子的饞嘴,往往會拿出毛兒八分地買一個糖人,一邊逛街觀景,一隻手緊緊地拉着邊走邊貪婪吃糖人的孩子。
還有賣琉璃布笛的,那東西長長的柄,是空心的,拿嘴輕輕一吹,發出“不滴不滴”的聲音,但是極易損壞,所以大人常說:琉璃布笛,只玩一會兒,聽見咔嚓,滿地碎渣。每當有孩子不小心,那琉璃布笛發出“咔嚓”一聲的時候,周圍的人們都會發出一陣善意的笑聲,小孩子則是先愣一下,然後“哇”地一聲放聲大哭,大人只好安慰:沒事兒沒事兒,再買一個,或者乾脆一邊揍一邊罵地扯着孩子離開。
有一種用陶瓷製作的形似公雞的笛子,可以裝進去水,吹的時候,發出“呼嚕呼嚕”的聲音,不裝水也可以吹,但吹出的聲音真是“嘀——嘀——”的尖叫聲。不過,這種玩具可以玩好多年,只要不磕碰。
如果到年關擺攤,還有各色的青皮甘蔗和黑皮甘蔗,那年頭黑皮甘蔗人們還不習慣吃,
而且會比青皮甘蔗貴很多,所以生意不太好。當然各種本地耐儲存的說過就更多了,最多的就數蘋果,人們在一番討價還價之後,稱上幾斤到相熟的人家看看,一面拉近感情一面也順便蹭頓飯吃。
賣蒸饃包子油條胡辣湯豆腐腦的攤位能擺出幾里地,能坐在攤位小桌子旁,要上兩根剛出鍋的香酥油條再要上一碗胡辣湯或者豆腐腦,美美地坐着吃,那真是理想的好生活,但往往更多的人只是過過眼福,捨不得從衣袋裏掏出錢來享受。
當然,隨地擺攤子的還有賣老鼠藥的。這種生意攤主推銷的手段最是花樣百出,也最是薄利多銷的,家家都需要。
在集市的中心地段,有一個戲檯子,是每逢集市有演出的專門舞台,那舞台是用青磚壘起來的,台上四根粗大的柱子支撐着古色古香的樓頂,樓頂上年久失修,夏季長滿了瓦松,也經常落滿各種鳥雀前來棲息和啄食瓦松的果實。戲樓後面是演員化妝休息的地方,一到有唱戲的時間,戲樓前的觀眾是人山人海,擁擠不動的。
金英隨着“彩旗劇社”從洛陽一路演出到平頂山,演完平頂山的最後一場戲后,真是近鄉情更怯,金英從離開老家到洛陽已經三年多了,家裏和爹娘變成什麼樣子了都不知道。
金英向“雲跟頭”提出請假回家看看,“雲跟頭”考慮劇社暫時沒有戲約,而且金英離家太久,現在家就在眼前,於是爽快地答應了。
金英請假后,搭上長途汽車,直奔家鄉。
那年頭,農村通訊設備基本沒有,金英在外面啥情況,家裏人一概不知。金英下車背着一個簡單的包袱就回到了自家門口。
家門前的荒地已經被爹娘抽空開墾出來種上了蘿蔔白菜,那蘿蔔鮮嫩欲滴,露出地面大半截,白菜已經卷芯,個個長得瓷頂頂的。房門前也搭起了一個簡易的棚子,上面爬滿了絲瓜和葫蘆,果實結得累累垂垂。
門上一把大鐵鎖掛着,家裏沒人。
金英站在門口,思考着爹娘可能去的地方。
這時一個發福的中年女人發現拴住家門前站着一個年輕姑娘,很好奇地走過去詢問,金英認真一看,原來是王小娜。
這幾年,王小娜自從趙長志撒手離去后,她也就無牽無掛了,除了忙完新分土地的農活外,在家裏養了幾隻羊和幾頭豬。
金英終於認出了來人是王小娜,除了五官沒變化外,王小娜滿臉都是肉,只不過面色倒是黑黃的,頭髮已經全部灰白,頭上頂着一塊重藍色方巾,鬆鬆地系在脖子上,下巴的肥肉已經堆成了褶子。
王小娜上下打量着金英,兩隻眼睛再眯成一條縫,在金英親切地喊出:“嬸兒”的稱呼后,王小娜才揉揉眼睛說:“哎喲,原來是這閨女回來啦!”她說著就緊走兩步拉住了金英的手。
“閨女啊,你這幾年去哪兒了,可把你爹娘想死了。”也不知道是人老變多情,還是經過了趙長志的去世,王小娜明顯地變得慈善多了,她一隻拉着金英,一隻手揉擦眼睛,她的眼睛中瞬間已有淚花閃爍。
金英趕緊掏出自己的手帕為王小娜擦淚,一邊也淚花閃閃地詢問爹娘去哪了。
王小娜說:“自從聯產承包到戶后,你爹娘就沒閑過,把那地啊伺候得比誰家的都好,你不用着急,我現在就去叫他們回來。”
金英說:“我和您一塊去吧。”兩人說著就一起往田地跑去。
剛到地頭,王小娜扯開喉嚨大喊:“拴住,金英回來了——”那聲音大得能從地這頭聽到地那頭。
“啥呀?”
“趕緊過來吧,金英回來了——”那聲音很快響成了一片網,在田野里飄蕩開去。正在田間勞作的人也幫着喊:“拴住,金英回來了——”
拴住和愛月兩口子一大早就來到田裏,甚至連午飯一起帶來。自從金全和紅妹回了湖北后,夫妻兩個除了田地外,再也沒有過多的牽挂,一心一意地種好地。由於風大,離得太遠,他們聽不清王小娜喊的是啥。當聽清眾人的喊話后,拴住一屁股坐在地上,手中的鏟子“咣當”一聲落在腳邊。
“啊——”,滿頭白髮的拴住啊了一聲后,就愣在地上,他不相信啊,幾年沒有音信的閨女,今天回來了。多少次啊,他和愛月做出了各種不好的猜想,甚至做了最壞的打算,也許金英早就不再人世了。
“我的娘啊——”愛月也聽清楚了,她“哇”地一聲一下子哭出來了,三年了,多少的淚啊在人後,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在心底里流啊。如今,閨女回來了,這多像做夢啊。
她的腿就像灌注了鉛,動也動不了。
金英看到了爹娘的身影,她就像一陣風一樣在田野里奔跑,幾年了,她再一次在這熟悉的土地上奔跑,風一陣一陣地和她擦身而過,她跑到愛月的身邊,和娘緊緊地抱在一起。
愛月一把抱住金英,伸手在金英的背上狠勁打了一巴掌,說:“你這死閨女啊——你跑哪兒去了——”那淚水就像斷了線的珠子,一顆顆滴落在黃黃的泥土裏。
金英感覺到娘的身體已經瘦弱不堪,頭髮已經沒有幾根黑髮,每一根白髮都記錄著娘對兒女的牽挂,一天白一根,一年三百六十天,那經得起天天變白。
一家三口,在這肥沃的土地上相擁相泣,不用太多的言語,每一滴淚就是最好的傾訴。
他們的哭聲,引來了田間勞作的人們。
人們爭先上前把他們拉起來,替他們拍凈身上的泥土。金英才把這幾年到洛陽的經過簡單地跟眾人訴說了一遍。
在場的人們都唏噓長嘆,好在天無絕人之路,這不人已經好好地回來了嘛,人們紛紛說是啊是啊,勸拴住愛月趕緊回家做飯。金英幫爹娘收拾農具和飯碗,一起說說笑笑地回家,剩下的人們都說:“這幾年可真苦了拴住一家了。”
金英回來的幾天裏,拴住和愛月也不往地里跑了,因為多年的牽挂回來了。這幾天,家裏也是來了一撥又一撥人,都是來坐坐,看看金英的。
這天,家門口來了一個陌生人,他們一路打聽金英家在哪兒,拴住和愛月看到一個人也不認識,他們愣住了,因為他們被嚇怕了。